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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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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尽，市立医院运动医学康复中心的金属门就被程枫拄着拐杖推开。
六点半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只有器械室传来技师调试设备的“嗡嗡”声，像某种倒计时的序曲，预示着即将开始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拐进治疗区时，陆时正背对着他在白板上写字。
白大褂的后领沾着点晨起的寒气，黑色水笔在《阶段性康复目标》标题下划出凌厉的线条，每一笔都像是刻在钢板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1. 72小时内消除残存水肿
2. 7天内恢复踝背屈0°—15°无痛活动
3. 14天内负荷50%体重完成30秒单脚站
4. 第4周启动离心力量训练——未达节点，直接转手术
每一条目标后都跟着密密麻麻的注释，从冰敷频率到电刺激参数，精确到分钟和毫安，甚至连睡眠时踝背屈支具的角度都细化到了1°的调整幅度。
资深康复师林珊站在一旁咋舌，手里的咖啡杯都忘了递到嘴边：“陆医生，国家队的康复计划都没这么狠的强度，你这是要把他往赛场上逼啊。”
“狠才长记性。”
陆时的声音没有回头，笔尖在白板上顿了顿，划出最后一个句号，余光却精准地扫过门口。
程枫倚着拐杖，嘴角挂着没睡醒的懒笑，运动服领口随意敞着，露出锁骨下那道浅白的旧伤，那是当年他为了救一个失误的小队员，从平衡木上摔下来留下的。
“对吧，程先生？”
程枫晃了晃手里的病例袋，金属拉链撞击声清脆，在空旷的治疗区里格外刺耳：“听医生的。反正我闲得发慌，有人免费陪练，求之不得。”
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一丝决绝——这不仅是康复，更是一场赌局，他赌陆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废掉。
七点整，水疗间的恒温系统发出轻微的“嘀”声，提示水温已经达到预设值。
程枫坐在防滑凳上，看着陆时弯腰检查水池的消毒记录，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
“冷水浴20分钟，每5分钟活动一次脚趾，幅度不要超过10°。”陆时把计时器放在池边的托盘上，指尖碰到程枫的膝盖，“疼得受不了就按铃，别硬撑。”
程枫没说话，直接把肿得依旧青紫的右脚浸入水中。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他猛地吸了口气，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甚至闪过一丝发黑。
计时器跳走第3分钟时，他悄悄用左脚蹬住池底，把重心往前送了送——冰水漫到小腿中段，疼痛感骤然加剧，像是有冰锥在凿骨头，却能让皮下淤血散得更快。
他太清楚这种以痛止痛的方法了，当年备战奥运会时，他经常在训练后用冰水浸泡双腿，只为了能在第二天继续加练。
玻璃窗外，陆时抱臂站在晨光里，目光始终落在水面泛起的细小波纹上，像是在观察某种实验标本。
林珊端着治疗盘走过来，小声说：“他的耐痛阈值比预估高不少，一般人在12℃的水里待不了10分钟就撑不住了。”
“先让他自以为掌控了节奏。”
陆时抬手看表，笔尖在记录板上划过，留下一行工整的字迹，“疼痛VAS评分超过7再停。”
他的指尖很稳，只是握笔的力度比平时重了些，指节泛白，泄露了他内心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九点，关节松动室的治疗床被调到30°倾斜，这样能更好地放松小腿肌肉。
陆时戴上无菌手套，动作熟练地打开关节活动度测量仪，屏幕上立刻显示出程枫的基础数据：踝背屈-5°，跖屈40°，内外翻活动度均受限。
“放松，”他蹲下身，拇指抵住程枫的距骨后缘，其余四指固定住跟骨，“今天做III级松动，会有点酸胀，忍一下。”
话音刚落，他手腕发力向前推送。
程枫的额角瞬间绷起青筋，皮下的瘢痕组织像被强行撕扯，钝痛顺着小腿爬上来，让他忍不住想蜷缩脚趾。
他却扯了扯嘴角，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闲聊，试图分散注意力：“陆医生，三年前那台被《运动医学杂志》登在封面的跟腱修补术，我记得患者是个芭蕾舞演员吧？她现在能跳多高？”
“上个月的芭蕾舞剧《天鹅湖》，她跳的黑天鹅，32圈挥鞭转，落地重心偏移不超过2厘米。”
陆时的动作没停，每一次推送都精准卡在解剖间隙，幅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拉伸粘连的组织，又不会造成新的损伤。
“真羡慕。”
程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有羡慕，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那台手术肯定很难做吧？你收了多少谢礼？定制西装还是名牌表？我听说现在的患者都很大方。”
陆时终于抬眼，眸色冷得像水疗池的温度，没有一丝波澜：“我只收术后随访报告和功能恢复数据。”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突然加力，只听“咔”一声微响，关节活动度测量仪上的数字跳了一下——踝背屈角度从-5°变成了-2°，整整增加了3°。
程枫的指节死死攥住治疗床的边缘，床单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指缝里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舌尖抵着后槽牙，把到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试探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被对方用绝对的专业原封不动地挡了回来，这让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中午十二点，程枫端着餐盘，故意绕到医生休息区坐下。这里能清楚地看到康复室的情况，也能看到陆时。
陆时坐在对面，电脑屏幕停在一个PPT上，标题是《跟腱再断裂危险因素分析》，首页大图赫然是“激素封闭、疼痛掩盖、早期超载”三个红色加粗的关键词，下面还配了一张跟腱再断裂的MRI影像图，黑色的裂隙像一条狰狞的蛇。
程枫的筷子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陆时正在敲击键盘，右手无名指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在刻意控制什么，偶尔会停顿半秒，再继续打字。
他想起昨天在超声室里，陆时藏在口袋里的手也是这样攥紧的，指节发白。
陆时突然合拢电脑，屏幕瞬间变黑，映出程枫的脸。
他声音冷得没一丝温度：“程先生，康复室以外的区域请自重。这里是医生休息区，不是患者的观光区。”
“怕我看到你的教案？”
程枫用叉子戳起一块鸡胸肉，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放心，我考试从不作弊，训练也一样。不会偷学你的技术去抢饭碗的。”
——潜台词是，我只在赛场上“作弊”，用不要命的方式博取胜利，就像当年一样。
陆时没接话，端起面前的水杯起身离开。杯中的水面微微晃动，溅出几滴在桌面上。
程枫敏锐地发现，他右手的无名指在杯壁上敲出了极轻的颤音，快得像错觉，却被他精准捕捉。
那双手，也会发抖？
程枫眯起眼睛，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陆时也有什么隐疾？还是说，他的“上帝之手”也并非无懈可击？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莫名一喜，像是找到了对方的软肋。
下午三点，Day3的康复项目是等速肌力训练。
器械臂发出“嘶嘶”的加压声，金属夹具紧紧固定住程枫的小腿，屏幕上显示着预设参数：向心收缩60°/秒，离心收缩90°/秒，负荷为体重的25%。
程枫轻松完成12次向心收缩，心率稳定在110次/分，呼吸也很平稳。
陆时站在旁边，手里的记录板写满了数据，从峰值力矩到平均功率，每一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最后在“峰值力矩较健侧↓35%”后面画了个圈，用红笔标注了“需加强”。
“离心阶段偷偷用左脚借力，”陆时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你以为我没看到？数据会骗你，跟腱不会。它每一次过度拉伸，都在离断裂更近一步。”
程枫被戳破了小动作，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陆医生，你监工这么仔细，是不是怕我再次报废，砸了你‘上帝之手’的招牌？毕竟我要是再断一次，别人肯定会说你的治疗不行。”
“医院不承担运动员违规训练的后果。”陆时终于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我只是不想我的治疗方案变成一张废纸，更不想你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放心，真要是再断了，我签免责协议。”
程枫突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到陆时耳边，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到时候，只给你一个人添麻烦，不会连累医院的。”
林珊在一旁假装整理器械，忍不住偷偷别过脸偷笑，肩膀微微抖动。
陆时的耳根却悄悄泛起冷白色，握着记录板的手指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跳像是突然踩错了节奏，乱了分寸，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连忙移开目光，假装看器械上的参数，掩饰自己的失态。
Day5下午五点半，平衡训练的场地换成了Airex平衡垫，还加了弹力绳干扰。
要求很简单：单脚站立30秒，保持身体稳定，不能让弹力绳的拉力把自己带倒。
程枫站上去的第5秒就开始摇晃，脚跟像是踩在滚烫的铁板上，旧伤处传来阵阵灼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陆时单膝蹲在他旁边，手里拿着秒表，视线却不自觉地停留在他跟腱的旧疤上——那是2017年世锦赛撕裂的位置，瘢痕苍白，皮下却隐隐能看到液体波动的痕迹，像是有积液。
“停！”
陆时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小腿，力道大得让程枫瞬间站稳，“不能再练了，再练下去就是二次断裂。明天做超声复查，看看皮下有没有积液。”
程枫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水滴进眼睛里，涩得他眯起眼，视线都有些模糊：“陆医生这是心疼康复设备，还是心疼我？”
“心疼我的时间表。”
陆时冷声反驳，却还是伸手把他扶下了平衡垫，指尖不经意间碰到程枫小腿的皮肤，滚烫的温度让他愣了一下——那是发烧的温度，程枫竟然在发烧的情况下还坚持训练。
他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程枫的额头，果然很烫，“你发烧了，怎么不说？”
“小感冒，不碍事。”
程枫拍开他的手，故作轻松地说，“训练要紧，不能耽误进度。”
陆时的眼神沉了下来，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今天剩下的训练取消，回病房休息，我让护士给你送退烧药。”
程枫还想争辩，却被陆时冰冷的眼神制止了。他知道，这次陆时是认真的，再反驳也没用。
Day6晚上七点，康复室的灯陆续熄灭，只有走廊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又熄灭，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程枫猫着腰溜进器械室，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微型负荷传感器——这是他托老金偷偷买来的，一面贴在弹力带上，一面连接着手机APP，可以实时监测拉力。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拉动弹力带。
屏幕上的实时磅数不断跳动：15kg、18kg、22kg……当数字跳到25kg时，跟腱处传来熟悉的撕裂样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绷断，钻心刺骨。
他咬着牙，还想再加力，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够了。”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程枫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回头一看，陆时站在门口，白大褂外面套着件黑色风衣，手里拎着他早上遗忘在治疗床的护踝，眼神冷得像寒夜的风。
“远程监控显示，你在非治疗时间使用弹力带，负荷超过预设值120%。”
陆时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停在康复云数据平台，上面清晰地记录着程枫的训练时间和负荷强度，“白天故意降低强度蒙混过关，夜里偷偷加练——程枫，你把康复室当成赛场了？还是觉得自己的腿硬得像钢筋？”
程枫把手机背到身后，脸上的慌乱瞬间褪去，又露出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儿。总不能一直被你按着头训练，像个提线木偶。我想快点好起来，有错吗？”
“你的极限就在手术台上。”
陆时走近几步，伸出手，“把传感器交出来。如果你再这么胡来，我立刻终止保守治疗，安排手术。”
程枫乖乖递了过去，指尖故意擦过陆时的掌心。那双手很凉，却隐隐透着汗湿的黏腻，像是紧张。
“陆医生，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我走弯路，还是怕我真的废了？”
“我怕我的病人，把后半生都赌在一根随时可能断掉的腱子上。”
陆时的声音有些沙哑，避开了他的目光，把护踝塞到他手里，“明天复查前不准再碰任何训练器械，否则后果自负。”
晚上十点，夜班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程枫拄着拐杖，额头上还沾着刚才偷偷训练留下的汗珠，顶灯的光映在上面，像碎掉的钻石。
电梯里的空气很闷，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陆时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为什么那么急？康复不是比赛，不用抢时间。慢慢来，效果会更好。”
程枫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因为有人在等我站起来。”
“国家队？广告商？还是那些曾经追捧你的粉丝？”
陆时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心里却莫名有些发酸。
程枫却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他的眼睛里，一字一句地说：“——是你。”
电梯“叮”一声到达一楼，门缓缓开启。
陆时僵在原地，右手下意识地插进风衣口袋里，指尖紧紧攥成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看着程枫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挑衅，只有一片真诚，像十年前那个拿着金牌对他笑的少年。
程枫单脚跳出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对他挥了挥手，笑容里带着一丝得逞，一丝挑衅，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明天复查，我会给你一份合格的数据。”
走廊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陆时的鞋尖。像一条不肯愈合的伤疤，又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悄无声息地把两个同样固执、同样满身是伤的人，重新绑在了一起。
陆时站在电梯里，直到门缓缓关上，才缓缓松开手，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他靠在电梯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程枫说“是你”时的眼神，心跳得像要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