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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 ...

  •   鹭城的夜,深稠如未经稀释的墨,将白日的喧嚣与海的面貌一同吞没。潮湿的咸腥气透过窗隙渗入,与空调制造的冷气混合,凝成一种黏腻的凉,附着在皮肤上。

      陈致远敲下报告的最后一个句号,指尖已冻得有些僵硬。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屏幕光晕中一闪而逝。凌晨的寂静压着耳膜,唯有身后床上林亚斯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证明着这个世界并非只剩他一人。他悄无声息地收拾好散落的资料,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房间内最后一点光源也消失了。

      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猫一样挪到床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凝视着林亚斯沉睡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种难以触及的疏离感。陈致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又酸又胀。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试图不惊扰身边人,躺进去。

      就在他身体即将沾到床垫的瞬间,一只温热的手臂却突然横了过来,带着未醒的鼻音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猛地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几点了……”林亚斯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睡意,下巴无意识地蹭着陈致远的发顶,“……才弄完?”

      陈致远僵在他怀里,鼻尖瞬间充斥了他惯用的雪松须后水味道,混合着刚沐浴过的清新皂角香。这熟悉的气息,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像一剂高效的安慰剂,几乎要将他熬夜的疲惫和心底那丝因J而起的不安抚平。

      “嗯……”他含糊地应着,贪恋地往那热源深处缩了缩,声音闷闷的,“马上睡。”

      林亚斯似乎满意了,收紧手臂,咕哝了一句“脚这么冰”,便不再说话,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绵长。

      可陈致远却睡不着了。

      电脑是合上了,但那些冰冷的字句,却像鬼魅般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

      “挺有意思。”(林亚斯向J分享他找不到酒店入口时的用语)

      “是挺蠢的。”

      “没什么意思。”

      “清净几天而已。”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烧红的针,反复刺扎着他最柔软的神经。他试图用林亚斯刚刚那个拥抱来抵消这些伤害,告诉自己那才是真实的。可越是比较,心口那个窟窿就越是漏风,冻得他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他忍不住又往林亚斯怀里贴了贴,几乎要嵌进对方骨血里,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点虚幻的暖意。

      爱让人糊涂,甚至愿意主动饮鸩止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致远意识模糊即将被睡意俘获时,身边的林亚斯猛地动了一下,像是被噩梦惊醒,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他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一探,摸到陈致远实实在在的存在后,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但他并没有立刻再次入睡,睡眠惺忪地想起陈致远似乎还在赶报告。他撑起身子,伸手按亮了床头灯。

      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林亚斯眯着眼,适应了光线后,目光首先落在窗边小圆桌——他的笔记本电脑安静地放在那里。随即,他视线下移,看到了陈致远之前坐的椅子旁,那双随意踢踏着的、属于陈致远的拖鞋。而此刻,陈致远虽然躺在被子里,但显然之前是光着脚来回走动的。

      一股混合着睡意被打断的烦躁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品明白的、类似心疼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掀开被子下床,几步走到陈致远这边,带着不容分说的强势,一把将背对着他的陈致远扳了过来,紧紧箍在怀里。他的手掌烙铁般贴在陈致远冰凉的脊背上,另一只手却带着惩罚意味地揉了揉他的后颈,声音责怪,却含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和亲昵:“跟你说了多少次,记得穿鞋!脚凉成这样,明天感冒了又哼唧。”

      怀抱是热的,话语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陈致远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却本能地眷恋这温暖,脸埋在他肩窝,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林亚斯感觉到怀里身体细微的、无法抑制的轻颤,那并非源于寒冷。这种认知让他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陈致远的沉默更是加剧了这种不悦。

      “抖什么?”他低笑了一声,胸腔震动,调侃道,“鹭城晚上哪有这么冷?嗯?” 他收紧了手臂,试图用体温煨暖他。

      陈致远依旧不答,只是颤抖得更明显了些。

      “怎么不说话?”林亚斯的声音沉了几分,伸手,带着些许不满和强硬的意味,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掐着陈致远的下巴,将他的脸从自己肩窝里扳了过来,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睡着了?”

      下一秒,林亚斯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灯光下,陈致远脸上泪痕交错纵横,那双总是盛满爱慕和星光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像核桃,里面只剩下一片被痛苦冲刷后的狼藉和空洞。

      林亚斯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掐着陈致远下巴的拇指下意识地揩过他湿漉漉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冰凉湿意让他心头一紧,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心慌猝然攫住了他。“……哭什么?”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无措,“做噩梦了?”

      陈致远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他那份看似真切的关心和困惑,巨大的悲伤和委屈如同海啸般再次将他淹没。他猛地挥开林亚斯掐着他下巴的手,指向窗边的电脑,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指控:

      “你……你为什么……要和你朋友那么说我?!”眼泪再次奔涌而出,“你说我蠢……说我没什么意思!林亚斯,我到底算什么?!你告诉我啊!”

      林亚斯的视线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瞬间明白了。那股刚升起的心慌立刻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被窥探隐私的暴怒、谎言被戳穿的狼狈,以及一种急于夺回控制权的恐慌——所取代。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覆盖了一层寒冰,眼神锐利如刀,猛地松开了抱着陈致远的手,甚至带着一丝嫌恶地将人推开半步,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陈致远,”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每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你偷看我的聊天记录?”

      “侵犯隐私”——这面他最熟练的盾牌,再次被举起,精准地挡在了陈致远的悲伤面前。

      若在平时,陈致远或许会被这严厉的指责钉在原地。但此刻,极度的悲伤赋予了他一种反常的、试图理清一切的冷静。他没有崩溃哭诉,而是狠狠抹了把脸,尽管声音还在剧烈发抖,却努力让自己的话清晰:

      “是……我点开了J发来的消息,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他深吸一口气,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亚斯,试图将偏离的焦点拉回,“但我们现在要说的,是我道歉之后的事!是你在里面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对吗?林亚斯,你告诉你朋友,和我在一起只是‘清净几天’,说我‘没什么意思’,这对吗?!”

      他试图讲道理,试图在这段他视若生命的关系里,寻找一个公平。

      林亚斯显然没料到他这次没有陷入自责的漩涡,而是异常固执地揪住了问题的核心。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调整了策略,语气依旧强硬,但内容已从单纯的指责变成了混淆视听:

      “J那个人就那样,口无遮拦,我难道要跟他一一解释?”他试图将严肃的情感伤害轻描淡写为“玩笑”和“应付”,“那些话就是随口一说,你也要上纲上线?陈致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

      “随口一说?”陈致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心口剧痛,“用‘蠢’和‘没什么意思’来随口一说?林亚斯,这是你对你‘男朋友’的评价?”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充满了自嘲。

      “那你要我怎么样?!”林亚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反客为主地施加压力,“因为这点屁事就没完没了?我们在一起,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陈致远的声音也带上了激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是觉得……我觉得你不尊重我!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尊重过我!”

      看到陈致远的气势终于被这无力的控诉削弱,林亚斯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适时地收敛了脸上的怒意,换上一副混合着疲惫和失望的神情,语气也缓和下来,带着一种看似退让实则步步紧逼的姿态:

      “行了,别吵了。我累了,明天还有事。”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顺水推舟,想要结束这场对他不利的对峙,“J的话是过分了,我以后会注意。这件事就到这里,可以吗?”

      陈致远看着他脸上那副“我已经退步了你别再无理取闹”的表情,一股比地板更冰凉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继续争辩下去,只会重复这无解的循环。他爱这个人,爱到即使心被捅得鲜血淋漓,只要对方给一个模糊的台阶,他就会可悲地、主动地走下来。

      他先试图冷静,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打破对方筑起的铜墙铁壁。

      “……好。”他最终哑声应道,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关进心底的牢笼,“睡吧。”

      林亚斯似乎终于满意了,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到床上,重新躺下,习惯性地背对了陈致远的方向。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陈致远在原地蜷缩了很久,才轻轻躺平。他睁着眼,看着黑暗中林亚斯模糊的背影,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进枕头里,消失无踪。心口的疼终于压过了汹涌的爱意,他在这片温柔的荒漠里,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了自我碎裂的声音。窗外的海潮声不知何时彻底歇了,夜,浓稠得化不开,也望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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