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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鬼胎 I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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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段老板告知完身后众人,便向前方走去。
她径直走到一口大到能容纳数百人和鬼的青铜锅旁,周围站满的各种动物面色麻木呆滞,个个手拿长棍翻搅锅中浓稠浑浊的黑水,仿佛无论发生多么天大的事,也无法将它们的注意力从其中分离。
除了躺在担架上纹丝不动的梁穗,其余几位见此景象后的表情可谓丰富精彩。
江晔清貌似被浓郁的气味熏到了,正眉头紧锁,下一秒就能粘一块儿了。
沈时渊则是全程面色狰狞扭曲,额间还渗出细微的冷汗。
最叫人注目的是此刻婴童之躯的肖灵——它那张脸上写满了焦灼和紧张,双目圆瞪、鼻尖紧皱,一张笑面嘴此时却如倾覆的扁舟般下行。明明是一张孩童的脸,却写满了沧桑和老态,仿佛恨不能立刻冲上去问段老板,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一群这样恶心的畜生前?难道……难道这其中有肖矫资吗?
就在它内心惶恐不已,祈祷肖矫资不在其中时,段老板在一只通体黢黑的狗首边停下了。
它心里瞬间擂起重鼓,白中发黑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两只颤抖的拳头。
它看到段老板对着那只黑狗开口了:“肖矫资,停下手头的活,我带你去见一个老朋友。”
嗡——
响雷狂震、电光击碎大脑的声音轰然席卷肖灵。
肖矫资?
那只狗竟然是肖矫资?!
它眼前猛地黑白交错闪烁,时间不过流逝须臾,却将肖矫资与它共历的三生往事尽数映现。
凤凰霄天展翅翱翔于天际,凤鸣婉转悠扬如乐曲演奏。它永远昂首高飞,永远骄傲自在,永远是群凤中最出众杰出的存在……
肖季木常年深耕自己小院的一亩三分地,不惧世人眼光、不受流言影响,只专注自己内心,永远坚定自己向往与热爱的一切……
肖矫资从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子、掌上明珠,过得日子没有哪天不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不论哪一世,他都是焦点中心、命途顺遂者,从未有如此狼狈不堪、任人宰割的时候。
肖灵一颗木头心外包裹的树皮瞬间皲裂炸开,只剩下其中猛烈跳动的血肉。它强忍心悸带来的痛苦,不可置信地看段老板把狗带到自己跟前。
段老板双眸微微下垂,脑袋却向上扬起:“老东西,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可以把那姑娘放了吧?”
可肖灵却跟完全听不到她说话一样,始终一言不发,只瞪着它那双全黑的眼睛直直对准狗脑袋,两片黑紫色的唇瓣还不断颤抖。
段老板见它久久不答复,有些不耐烦:“喂!老东西!你听见我说的话没?!”
肖灵这才满脸迟疑地把头侧向她,一双眼睛却丝毫不肯从黑狗身上移开,他不可置信地道:“这……这真是他?”
段老板闻言蹙眉,看了看身旁的黑狗,接着一脸笃定地道:“当然啦,阴楼是老娘的地盘,我能不知道谁是谁?!”
可肖灵却是疑惑不减,它向前缓缓迈了一步,皱眉看着那条黑狗道:“小饺子……是、是你吗?”
黑狗闻言,低下头看它,一只唾液横流的嘴张开半天,最终只发出几句汪汪犬吠。
肖灵心生异样,猛地回头质问段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段老板一脸云淡风轻:“就这么回事啊,老东西,你不会以为畜生道那么好走吧?变成畜生当然要彻彻底底地变啊!”
肖灵有些恼了:“那我怎么同他说话?!”
段老板蹙眉道:“我答应你同他说话了吗?”
她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你若是肯现在放过那姑娘,我愿意给你个机会同他叙叙旧。”
肖灵怔愣在原地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地同意了:“好……好……我、我答应你。”
段老板眯起眼:“老东西,你是不是得拿出点诚意?”
肖灵起初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在原地恍惚片刻后彻悟,它举起三根指头:“我肖灵,以天地为鉴,在此立誓,求段老板予我一次同肖矫资说……说上几句话的机会。待我同他说完该说的,我定会救回那姑娘。若是没有履行誓言,我自愿立即魂飞魄散、永无来世。”
段老板眯着眼警告了肖灵一眼,看它当真一脸真诚后,才用一根手指转出水流。
那道长流在半空游荡片刻,最终变成一条直线冲进黑狗嘴里。
黑狗被呛得咳嗽不止,几声犬吠后,他终于开口道:“肖灵。”
熟悉的嗓音瞬间萦绕耳畔,这一声被击碎成无数回音,刹那间在肖灵脑海连绵不绝,它立刻泪眼婆娑,漆黑的眸子泪光流转,恍如黑夜中的璀璨星河,深深映现着它对肖灵的万千思绪。
“小饺子……你……你还好吗?”它心里纵使有千言万语,却都在汇于嘴边那刻,被这最简单的四个字代替。
黑狗道:“我很好。你改过自新向阴司陈词罪状吧,今后就把我忘了,再也不要为我做傻事了。”
肖灵被这几句话噎住,咽了好几下口水才缓缓启唇:“你、你觉得我为你做的那些,都是傻事吗?”
“没错。”黑狗毫不犹豫。
肖灵瞬间如遭五雷轰顶,咚地一下跌坐地上,它不禁认为,若是自己曾经没能逃过天谴,那当时遭受的痛楚,应该不比现在严重多少。
它一双眼已经被泪水覆盖得看不清万物,用手背抹掉这层屏障后,再次看向黑狗:“你当初不是这么说得啊……你不是说,说天道不公不可顺服命数,说轮回赎罪不过为长身居高位者之气,说……说那狗日的阴司嘴里没一句真话,说那不要脸的妖魔鬼怪徇私勾结,说你根本从未做过那些事!!”
它语气越来越激昂,眼神随着怒意的上升,不断移向段老板的方向。
段老板被它盯得浑身不舒服,她一双眼在沈时渊和江晔清中扫过一圈后,怒道:“老东西?!你他爹的在乱说些什么?!!”
肖灵面容依旧狰狞扭曲,却无法掩饰其中蓬勃的坚定:“我说——阴司就是一坨狗屎!!你们相互勾结、捏造是非,为自己的利益冤枉无辜者,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人。”
段老板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凝出一颗水球狠狠击向那具婴童身躯:“老东西!当下分明是你在颠倒黑白!你们犯下的罪孽被清清楚楚记在竹简里,这都是给你们亲自看过的!我们有凭有据,你呢?!空口无凭就想倒打一耙?!!”
“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空口无凭,确实是空口无凭,你们把我们的罪状写得明明白白、条条巨细,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说要我们认什么罪我们就必须要认,我们这张嘴就算是喊破了也毫无用处。”肖灵脸上隐约透出的黑色此时尽数消散,只剩下纯粹的苍白,“段老板,从前的八百载岁月,我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你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来到你这阴阳楼的这两百年间,我终于懂了。在亲口听到他说出那些话后,我更加明白了。”
它将阴楼四周环视一圈,叹出一口气道:“我做的那些,确实是傻事啊……我也是个傻子。”
它深深看了肖矫资一眼,试图从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他们曾经的模样,看到过往的几千载光阴,看到他们失去的那些美好。
可它将那一双眼睛盯穿了也没有看出任何痕迹,只有无尽的呆滞。
“啊啊啊啊啊!!”
突然,肖灵发出能震碎整座阴阳楼的嚎啕,接着,它沉默着将整个身躯升入半空,紧接着四肢大张。
段老板反应迅速,立即击出一颗水球,却在触碰到肖灵肌肤的瞬间轰然炸开,降了一处暴雨。
就在她还要再次击出一招时,空中小小的身躯突然传来巨响。
砰——
黑色的齑粉瞬间洒落满地,众人被呛了整张嘴,剧烈的咳嗽缓解后,他们发现肖灵不见了。而这一地细碎的粉末,便是它曾经来到过这里的痕迹。
“咳咳咳咳!我、我这是在何处?”
众人闻声回首,几双眼瞬间对上梁穗错愕的目光。
说时迟那时快,段老板立刻引出一道纤长的水流,那道长流绕着梁穗转了一圈又一圈后,又将她送入沉沉的睡眠中。
段老板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长吁一口气,对沈时渊和江晔清道:“咱们快走吧,她最多昏迷半个时辰,必须在这期限内抹除她的记忆。”
镀金楼。
为梁穗抹掉记忆后,她仍旧未醒来。沈时渊想来地府于自己而言不仅人生地不熟,还遍地把他当作美食佳肴的妖魔鬼怪,定然寸步难行,于是不打算再逃离,并请缨担任照顾梁穗的工作。
安置好梁穗和沈时渊后,段老板和江晔清坐在露台饮酒。
看着江晔清手腕上缠绕着延伸向另一间露台的白绫,段老板忍不住挑眉道:“你这也看得太紧了吧,那小孩儿受得了你这样吗?”
江晔清面无表情抿了口茶:“跟你没关系。”
段老板闻言“哎哟”了几声。
“那条狗不是肖矫资吧?”江晔清放下茶盏,直直盯着段老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