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两个小朋友的故事——
周煜家在镇中心的老街上,开着间代代相传的杂货铺。铺子不大,货架从门口一直顶到后墙,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孩童的糖果纸包得整整齐齐,空气里总飘着薄荷叶和肥皂的混合香气。父亲周昀是个话痨的胖子,总坐在柜台后摇着蒲扇和街坊闲聊,母亲朱雯萱性子温婉,记账时指尖在算盘上翻飞,叮当作响。
周煜的童年是泡在杂货铺的烟火气里长大的。清晨帮着母亲卸门板,听着隔壁包子铺的蒸汽声醒来;午后趴在柜台上写作业,听父亲讲年轻时撑船走南闯北的故事;傍晚蹲在门口看往来的行人,接过熟客递来的半块桂花糕。家里从不缺欢声笑语,母亲会在他背书卡壳时塞颗糖,也会在他考砸时揪他的耳朵,父亲会在他摔破膝盖时用粗粝的手掌揉他的头发说“男孩子磕磕碰碰才长得壮”,也会在他调皮捣蛋时抽出皮带。他就像老街屋檐下的藤蔓,在温和的日头里慢慢舒展,性子也养得像门前的河水,软和,却有韧劲。
曲融宁家在镇子最东头,靠近稻田的青砖瓦房,院门总是关着,墙头上爬满了拉拉秧。父亲是镇上的木匠,手艺好却沉默寡言,刨花堆满了院子的角落,带着松木的清苦气;母亲走得早,据说是生他时伤了身子,几年后就没了。家里常年只有父子俩,饭桌上很少有对话,只有刨子划过木头的沙沙声,和夜晚煤油灯跳动的光晕。曲洋只在这时用极简短的话过问成绩等碎事,满意时就随意应一声,继续埋头无声吃饭,不满意时只需一个眼神,曲融宁就自觉放下筷子跪在一边,等曲洋吃完饭放下碗,熟练的拿起一根木棍,按照差的分数,一分十棍,让他自己默数着,但曲融宁总是犟着不肯说停,即使打多了。曲洋打完后就收拾碗筷,自己回屋去,本意已经明显,但曲融宁一直笔直跪在原地,如果没有曲洋说那一句“起来”就一直跪着,两个人都僵着,别扭着,谁也不肯先服软。父子俩就像两块浸湿的木头,始终沉默着。
曲融宁的童年是跟着刨子和墨线度过的。四五岁就蹲在父亲脚边捡木屑,看他用铅笔在木头上画直线,一画就是一下午;七岁学着给父亲递工具,递错了也不会挨骂,只换来父亲更沉的沉默;十岁开始自己抱着旧书看,坐在堆满木料的屋檐下,从日升看到月落。父亲不常管他,却会在冬夜悄悄往他被窝里塞个暖水袋,会在他被镇上孩子欺负时,默默把对方家长堵在巷口。他像田埂上的野草,没人特意浇灌,却凭着一股劲往上长,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硬挺的茎叶里,只在风过时,才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摇晃。
两个孩子的世界,原本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隔着杂货铺的热闹与木匠铺的沉静,却在日复一日的晨光暮色里,共享着同一片水乡的云影,听着同一阵穿桥而过的风,在夜晚望着同一处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