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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极端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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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意手腕上那些狰狞的伤痕,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宋倾心底最锈蚀、最不愿触碰的锁孔。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哒”声,某些被他刻意遗忘、强行压抑的东西,轰然决堤。
那晚之后,宋倾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对宋知意恶语相向,那些刻薄的挑剔和充满试探的羞辱,戛然而止。他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里,不再是冰冷的压迫,而是掺杂了一种无措的、笨拙的,甚至是……小心翼翼的东西。
他开始留意宋知意的一切。留意他吃饭时是否多动了一筷子,留意他夜里是否辗转难眠,留意他换药时(宋倾强行翻出医药箱,逼着他给手腕上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的目光,不再是带着恨意或复杂欲望的审视,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贪婪的、却又充满恐慌的守护。他害怕看到那空洞的眼神,又恐惧一旦移开视线,眼前这个人就会像轻烟一样消散。
他开始做一些以前绝不会做的事情。
他会抢在宋知意前面去收拾碗筷,动作生硬,甚至打碎了一个盘子,然后在宋知意无动于衷的注视下,狼狈地蹲下去收拾碎片,指尖被划破也浑然不觉。
他会偷偷去买好一点的食材,笨拙地照着手机菜谱尝试炖汤,结果不是咸了就是糊了,他端着那碗卖相不佳的汤放到宋知意面前,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紧张地看着他。
他甚至开始清理这个他从未在意过的“家”。打扫时,他翻出了一个被宋知意藏在床底深处的铁盒,里面是几张他们小时候的合照,照片上的兄弟俩笑得没心没肺,眼睛亮晶晶的。还有宋知意大学时获得的奖状,以及……那部承诺为宋倾开着的旧手机。
宋倾拿着那部早已停产、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他记得,他记得宋知意当年离开时,红着眼睛对他说:“这个号码,我会一直开着。” 他当时只以为那是虚伪的安抚,是背叛者廉价的借口。可原来,他真的一直带着,在这个他们重逢后也从未提及的旧手机里,守着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再响起的承诺。
铁盒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将他那些基于恨意的指控和报复,衬得如此可笑和不堪。
他将铁盒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然后他走到一直安静地坐在窗边的宋知意身后,看着他单薄的、仿佛一碰即碎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哥……”
他哑声开口,这个久违的、带着依赖和亲昵的称呼,时隔多年再次从他口中吐出,生涩得如同初学说话的孩童,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宋知意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依旧望着窗外,目光空茫,仿佛那声呼唤只是窗外无关的风声。
宋倾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走上前,从后面,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宋知意的肩膀。
他能感觉到手下身体的僵硬和冰凉,像一块捂不热的玉石。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瘦削的脊背上。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浸湿了宋知意单薄的衣料。
他在哭。为宋知意手腕上的伤,为那些被误解的岁月,为自己那可悲的、建立在错误认知上的恨意,也为眼前这具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躯壳。
“对不起……哥……对不起……”他哽咽着,反复呢喃,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归途,却发现家已荒芜的孩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感受到宋知意细微的颤抖,但那颤抖很快平息下去,归于更深的死寂。
宋倾的恐慌达到了顶点。他宁愿宋知意打他、骂他,将他推开,也好过这种彻底的、仿佛灵魂已然抽离的漠然。
他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宋知意。他去打工,会提前做好饭,反复叮嘱(尽管得不到回应);他晚上不敢深睡,时常惊醒,确认身边地铺上(他强行和宋知意换了位置,自己睡地板)的人是否还有呼吸。
他甚至去找了心理医生咨询,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情况,像个无助的困兽。医生建议他给予耐心和陪伴,创造安全感,但最重要的是,要让对方感受到被需要,而不是被怜悯。
被需要……
宋倾看着宋知意空洞的眼睛,心里一片苦涩。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被宋知意需要?
一天晚上,宋倾发起了高烧。可能是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加上睡在地板着了凉。他浑身滚烫,意识都有些模糊,却还强撑着想去给宋知意倒水。
他踉跄着下床,却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巨大的声响终于惊动了窗边的宋知意。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倒在地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宋倾。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般的波动。
他站起身,慢慢地走过来,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宋倾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指尖蜷缩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了宋倾几秒,然后起身,去卫生间拧了冷毛巾,敷在宋倾的额头上。又去找退烧药,费力地扶起宋倾沉重的身体,帮他喂了下去。他的动作依旧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本能的、刻在骨子里的照顾。
宋倾在昏沉中,感受到额上的冰凉和那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气息的靠近,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他抓住宋知意的手腕,避开伤痕的位置,紧紧握着,像个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哥……别走……别离开我……”他烧得糊涂,反复呓语,“我害怕……哥……”
宋知意任由他抓着,没有挣脱。他低头看着弟弟烧得通红、布满泪痕的脸,看着他因为恐惧而紧皱的眉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聚焦。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自由的手,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宋倾的背,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宋倾小时候做噩梦时,他做的那样。
这个细微的、几乎不被察觉的动作,却让昏沉中的宋倾奇迹般地逐渐平静下来,紧攥着的手也稍稍放松,沉沉睡去。
宋知意就那样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任由宋倾抓着他的手,守了他一整夜。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映在宋知意依旧苍白,却似乎不再那么全然空洞的脸上。他低头看着弟弟熟睡的、依旧带着不安的容颜,又抬起自己那只布满伤痕的手腕,目光复杂难辨。
恨与爱,报复与救赎,伤害与依赖……这一切混乱而极端的情感,将他们紧紧缠绕,几乎窒息。宋倾的醒悟来得太迟,而他自己的心,也早已在漫长的折磨和自我放逐中,千疮百孔,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那一夜无声的守候,那本能伸出的手,或许预示着,冰封的荒原之下,并非全然死寂。
只是,融化这坚冰,需要比造成冻结多出千百倍的热量与时间。而他们之间,那由误会、伤害和愧疚铺就的道路,依旧漫长而崎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