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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惊马 ...

  •   自碧波湖回来后,方嘉钰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那半块用粗布帕子包裹的菱粉糕,被他鬼使神差地带回了府,既不敢让观墨看见,更没勇气再吃,最终藏匿于书房多宝阁一个隐秘的角落,如同他心底那团理不清、剪还乱的莫名情愫。

      更让他烦躁的是,他开始无法坦然地与江砚白对视。

      每日在翰林院,他依旧坐在江砚白对面,可目光一旦触及那双沉静的眸子,便如同被烫到一般,仓促移开。

      他变得格外“忙碌”,不是埋头疾书,就是起身添茶倒水,总之,绝不让自己的视线有片刻闲暇落在对面那人身上。

      江砚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并未点破,依旧如常处理公务,只是偶尔在方嘉钰故意弄出些响动时,会抬眸淡淡瞥他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方嘉钰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了个透亮,愈发坐立难安。

      这日,翰林院众人需前往西苑马场,核对一批新到的、与边镇军务相关的舆图原件。这些舆图年代久远,纸质脆弱,不便搬运,只能亲赴存放处查验。

      方嘉钰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能暂时离开那间让他窒息的编修厅,到开阔处透透气。

      西苑马场占地极广,绿草如茵。存放舆图的库房在马场东侧,需穿过大半个草场。同僚们三三两两,边走边聊,欣赏着难得一见的草原风光。

      方嘉钰故意落在最后,磨磨蹭蹭,只想离前面那个青衫身影远一些。

      江砚白则与周学士并肩走在稍前的位置,微微侧耳听着周学士的吩咐,姿态恭谨。

      初夏的阳光已有几分热度,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远处有负责养护草场的马倌正在驯马,几匹皮毛油亮的骏马在草地上奔驰,嘶鸣声随风传来。

      方嘉钰正低头踢着脚边的草茎,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如何“自然”地避开与江砚白一同查验舆图,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和杂乱的马蹄声!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不知何故受了惊,挣脱了马倌的控制,双目赤红,鬃毛飞扬,正朝着他们这群人的方向狂奔而来!马背上空空荡荡,更显得那匹马狂躁难驯。

      “小心!”

      “快散开!”

      惊呼声四起,同僚们吓得纷纷避让,场面一时大乱。

      那惊马速度极快,四蹄翻飞,泥土草屑溅起老高。而它冲撞的方向,恰好是周学士与江砚白所在的位置!

      周学士年事已高,反应稍慢,眼见惊马冲至近前,脸色霎时白了。

      “学士小心!”江砚白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电光火石之间,方嘉钰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什么较劲、什么别扭、什么心乱如麻,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眼睁睁看着那匹疯马扬起前蹄,眼看就要踏向似乎想将周学士推开、自己却暴露在马蹄下的江砚白!

      “江砚白——!”

      一声嘶喊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与恐惧。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冲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在江砚白身侧!

      江砚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撞,踉跄着向旁边跌去,险险避开了马蹄的直接践踏。而方嘉钰自己,却因用力过猛,收势不及,小腿处被马蹄边缘重重地带了一下!

      一阵钻心的剧痛从小腿传来,方嘉钰闷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

      “嘉钰!”

      “方编修!”

      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匹惊马被及时赶到的马倌合力制服,拖到了一边。

      混乱中,江砚白第一个冲到他身边,平日里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仓皇。他单膝跪地,伸手想去扶他,声音紧绷:“方嘉钰!你怎么样?”

      方嘉钰疼得额上冷汗直冒,脸色发白,却还强撑着想要自己坐起来,嘴硬道:“没……没事……嘶……” 刚一动弹,小腿处的剧痛便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别动!”江砚白厉声喝止,那语气是方嘉钰从未听过的严厉。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查看方嘉钰的小腿。官袍下摆已被划破,隐约可见里面渗出的血迹。

      江砚白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二话不说,一把打横将方嘉钰抱了起来!

      “!!!”方嘉钰惊呆了,甚至忘了疼痛。

      他他他……他竟然被江砚白抱了?!在众目睽睽之下?!

      “放……放我下来!”方嘉钰又羞又急,挣扎起来,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他方小公子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不想腿废掉,就别乱动。”江砚白低头看他一眼,目光深邃如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的手臂稳健有力,将方嘉钰牢牢禁锢在怀中,转身便朝着马场外围快步走去,对身后周学士等人的关切询问只匆匆丢下一句:“劳烦学士善后,下官先送方编修去医治!”

      方嘉钰被他那眼神慑住,竟真的不敢再乱动。他僵硬地靠在江砚白胸前,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那熟悉的清苦墨香,混合着青草与尘土的气息。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砚白胸膛下急促的心跳,以及抱着他的手臂那紧绷的肌肉线条。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江砚白看起来……这么紧张?

      他被这个认知搅得心慌意乱,连腿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江砚白步履极快,抱着他穿过草地,对沿途投来的惊诧目光视若无睹。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直到将方嘉钰小心地安置在赶来接应的马车软垫上,江砚白才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难看。他俯身,仔细地检查着方嘉钰腿上的伤,动作轻柔得与他此刻阴沉的表情截然不同。

      “只是被马蹄带到,蹭破了皮,未伤及筋骨,但需好生静养几日。”随行的太医查看后说道。

      江砚白紧绷的下颌线条这才略微缓和。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诡异得近乎凝滞。

      方嘉钰靠在车壁上,偷偷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江砚白。对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余悸,目光落在车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方嘉钰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他想问,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紧张?想解释,我推开你只是……只是下意识反应,没想那么多。更想质问,你凭什么那么凶地吼我,还……还那样抱我!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觉得脸上热度未退,心跳也依旧失序。

      最终,他憋了半天,只闷闷地挤出一句:“……多谢。”

      谢他什么?谢他刚才抱自己?还是谢他没让自己被马蹄踩扁?方嘉钰自己都搞不清了。

      江砚白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转到他脸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残余的愠怒,有未散的后怕,似乎还有一丝……无奈?

      “不必。”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下次,莫要再如此冲动。”

      方嘉钰被他这话一噎,顿时忘了那点旖旎心思,不服气地顶回去:“我若不动,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

      江砚白静默片刻,缓缓道:“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你有分寸就是站在那里等着被马踩?!”方嘉钰气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牵扯到伤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江砚白看着他吃痛的模样,眉头微蹙,终究是没再与他争辩,只道:“回去好生休息。”

      马车在方府门前停下。江砚白先下车,然后不容分说,再次将方嘉钰打横抱了起来,径直送入府内,交给了慌忙迎出来的观墨和方府管家。

      “伤在左小腿,皮外伤,需静养。”他言简意赅地交代完,对着被抱得满面通红、羞愤欲死的方嘉钰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青衫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方嘉钰被观墨和下人七手八脚地扶回卧房,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江砚白抱起他时那紧绷的下颌,严厉的眼神,以及……那坚实胸膛下,过于急促的心跳声。

      他躺在柔软的锦被中,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起来的小腿,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江砚白……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而这一次,那扰人心神的,不再仅仅是好奇与不服,更掺杂了某种……因对方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失控,而悄然滋生的、隐秘的悸动与甜意。

      他似乎,更加无法将这个人,简单地视作“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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