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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江槐 ...


  •   百鹂楼里的小曲彻夜未绝,天蒙蒙亮,风赢瞄了眼昏昏欲睡的松桃,将人拽到身边,“我教你的,你都说给唐瑾安听了吗?”

      松桃猛地一点头,清醒了不少,“不就是说大人这些年过得有多凄惨嘛,师姐放心好了,我都如实讲了。”

      风赢闻言眉头紧拧,恨不得给松桃几巴掌,她本想让松桃讲得夸张些,转念一想,就算是实话实说,颜鸩也够惨了。

      “罢了,唐瑾安是什么反应?”

      打了个哈欠,松桃其实只记得那日的荷叶烧鸡味道还不错,“脸、脸色不太好。”

      她胡乱揉了揉脸,问:“师姐,为什么要跟她讲大人过得惨?不应该告诉她,大人很厉害吗?万一她不把大人放在眼里怎么办?”

      “出来了!”

      风赢没应她,长指指向了从百鹂楼走出来的赵初。

      赵家大公子。

      两人从屋顶上爬起来,追了上去。

      灯花落了一桌,颜鸩趴在案上,睡颜被卷宗盖去大半,唐瑾安捡起掉在地上的竹册,就着晨光细瞧,上头的字迹用墨饱满,洒脱飘逸,既不圆润也不钢利。

      唐瑾安动作很轻,却还是吵醒了颜鸩。

      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惨白的雕窗,而是唐瑾安的侧脸。

      “在看什么?”唐瑾安回头便瞅见了一双亮晶晶的褐眸。

      颜鸩笑说:“你。”

      搁下竹册,唐瑾安走到她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在这儿呆了一夜?”

      颜鸩胸口悬着,还有些发凉,她撑起身子,转身环住了唐瑾安的腰,将头贴在她身上蹭。

      “帝都两大家目前的势力不相上下,魏家把着几十条陆路,赵家手里攥着水路,他们手上有一条过衢州、济州再到帝都的水路,远在衢州的康王与赵家早有勾连,只是近来,我们的人查到赵家在往帝都郊外运送钢/弩和火/药。”

      她抬头望着唐瑾安,“那夜在清柳斜街,想刺杀我们的人,用的就是钢/弩。”

      唐瑾安手上动作一僵,“赵家生意做得再大,轻易也碰不着火/药,你是怀疑康王有谋逆篡位之嫌?”

      将头重新埋到唐瑾安怀里,颜鸩慢慢地说:“康王的生母秦氏与皇上是青梅竹马,可太后执意让皇上纳怀尤氏为皇后,诞下康王不久,秦氏便郁郁而终,本该属于康王的嫡子之位也落于旁人。”

      轻轻搓揉着颜鸩的小脸,唐瑾安说:“原来如此,老师只跟我讲,在德妃也就是秦氏过身后,皇上连七日不曾上朝,与太后的关系也日渐疏离,愈加喜爱康王而冷落了太子。”

      被唐瑾安揉舒服了,颜鸩索性眯上眼睛,“可皇上当时必须得倚仗怀尤氏的舅父平定帕拉八部,只能隐忍不发,四年后,边陲渐稳,怀尤氏暴毙,她的舅父在回帝都途中也被乱箭射死。”

      唐瑾安哂然。

      “以秦昭宇,也就是秦彦筠父亲为首的一批人想清君侧,这事虽不了了之,但也让不少右/派摇摆,左/派越挫越勇,眼看太后撤帘在即,太子居然举兵谋反,皇上重掌朝政不久,便把四个儿子都遣出了帝都。”

      颜鸩蹭够了,便松开手想坐正身子,却被唐瑾安圈得死死的,“夜里没抱,让我再抱一会儿,你接着说。”

      乖乖由她抱着,颜鸩说,“分给端王和安王的淮、济两州,富裕非凡,而瑞王去了九阳,手握重兵,算得上是一方霸主,唯独康王去了衢州,烟瘴地面,南蛮之地,他怎能不恨?”

      “秋节,宫里会办万菊宴,康王就能名正言顺地回帝都……”唐瑾安话说到一半,半敞着的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颜鸩听出来人是松桃和风赢,但她没动。

      唐瑾安想松开她,环在腰间的手遽然收紧了。

      “大人?”

      松桃愣愣地看着屋子里的两人,风赢只瞧了一眼,便转过身去。

      颜鸩依旧没松开唐瑾安,只是探出头,“怎么了?”

      她依旧如往常一般冷静,但两颊上晕着淡淡的红。

      “据唐大人所说,兄弟们在乱葬岗抓住了几个解送尸体的人,他们发现了一具女孩的尸体,经勘验,和在昌平村发现的女孩,死法如出一辙,而这具尸体就来自百鹂楼。”

      “老鸨盯紧了吗?”颜鸩松开唐瑾安,问得仔细。

      风赢接过话茬,“已经盯紧了,随时可以抓,至于赵初和赵浔,还没有露出马脚。”

      大理寺左少卿却在这时找上门来。

      颜鸩眼眸一转,“该是找你的。”

      唐瑾安唇角微翘,“意料之外。”

      两人相视一笑。

      “请坐。”唐瑾安面上平和,坐得也随意。

      张鸢干瘦的手在胸前乱颤,他蹒跚挪步,刚坐定便干咳起来,佝偻的脊背衬得他愈发孱弱,不似年近五旬,倒像是大限将至。

      “莫怪,我喝了半辈子的酒,早落下这么个毛病了。”

      唐瑾安轻笑,听出了他的口音,“您是江槐人?”

      张鸢轻拭嘴角,一拂袖袍,费力地挺直腰背。

      尽管依旧佝偻得厉害。

      “我口音重,离乡三十载,也改不过来。”

      “我少时离家,辗转多地,十四年回乡,物是人非,我说我住在南门桥,他们说南门桥早就垮了,还说我的口音是外乡人。其实也好,免得再给乡里乡亲丢脸。”

      张鸢面上的褶子挤在一起,“连中三元在江槐是要被当作文曲星下凡的,大宴得摆上三天三夜啊。”

      唐瑾安抿了口茶,“沽名钓誉之人能入您的眼,也是稀罕事,您今日踏进却金台,再出去可就没有退路了。”

      半点不含蓄,唐瑾安实话实说,也有几分诚恳。

      没料到唐瑾安会这么直白,张鸢沉默少顷,也开门见山。

      “喝了半辈子的酒,这左少卿也当了半辈子,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二年,最恨的就是见风使舵、唯利是图之辈,我曾以为我这身骨头够硬,可是岁月催人老,不中用了。”

      他话锋一转,“右少卿得罪了你,就再也没来过大理寺,却金台如日中天,我在等的时机,它终于到了。”

      唐瑾安又灌了一大口滚烫的茶。

      张鸢竖起手掌,颤颤巍巍地比划着“十”。

      “我等了十年。”他从袖管中掏出一卷皱皱巴巴的纸递到唐瑾安眼前。

      纸上大半字迹已然褪色,残损的边角发毛蜷曲,褶皱被水痕包裹。

      无数个凄清的长夜,张鸢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纸上的字,一字一句如钝刀磋磨着他那颗饱含热血的心,少时的凌云壮志被帝都连绵不断的阴雨彻底打碎冲散。

      他的大好仕途被人用五十两黄金砸断了,六十几条人命贱如草芥。

      那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记载,看得唐瑾安心惊肉跳,尽管她早知帝都官场人心恶劣,却不料能烂到这种程度,她反反复复地去看同一句话。

      她怕自己看错了。

      半晌,她松开紧蹙的眉头,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几片被泡涨的茶叶滑进嘴里,咬下只剩绵绵不尽的苦涩。

      “可时机还不成熟。”唐瑾安搁在桌案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张鸢掩鼻咳嗽,苍白的鬓发掩不住暴起的青筋,他浑身都在颤抖,猝然咳出几滴血来。

      触目惊心的鲜红瞬间浸透了他的袖口,唐瑾安大惊,忙要唤人,却被他摆手拦住。

      “将、将死之人。”

      他看了眼交到唐瑾安手中的纸,爬满褐斑的面上绽开了笑。

      是释然,没有丁点儿怨恨和绝望。

      撑着扶手,他想站起身,双臂却使不上劲,唐瑾安三两步到他跟前,将人搀扶起来。

      张鸢咳得声音沙哑,“瑾安呐,左兄视你如己出,切莫自轻自贱。”

      他不再是以大理寺左少卿的身份与唐瑾安对话,“若改朝换代,能求得万世太平,国泰民安,做了乱臣贼子又有何妨?变法不过是儿戏,皇上为的是他丢掉的颜面,秦彦筠是为着他老子那口气,帝都没有救了。”

      这样的叛逆之言听得唐瑾安一怔,但这也是她的心里话,总有人抱残守缺,躺在金银堆上做大梦,总有人麻木不仁,刀架颈侧也只会跪地求绕,她偏不,她要让这帝都更名换姓。

      她要为天下黎民劈开一条活命的路。

      “你到却金台来,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我明白,左兄亦不糊涂,我和左兄都老了,七月间我同他游园,他三番五次念叨你,瑾安,他从没责怪过你。”

      唐瑾安心里酸涩,不论成败,她都会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而左程一,她的老师,会是乱臣贼子的老师。

      他这一生的清誉将毁于一旦。

      “终究是我愧对老师,我一直无颜面对他。”

      张鸢突然笑出了声,“瑾安,人生百年如一瞬,功也罢,名也罢,都是过眼云烟。”

      好也罢,坏也罢,在岁月长河中其实都不值一提。

      “趁着天还没凉透,早些去看看他吧。我将这些东西给你,也并非要你给我讨一个公道,这里头涉及的人太多了,若能帮你找到一条明路,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唐瑾安恍惚间就要扶不住张鸢。

      “您坐下歇歇吧。”

      “歇了半辈子,再坐下就站不起来了。瑾安你听好,禁军用不了,但也不能得罪。颜鸩是个可用之人,她很聪明,行事却不够毒辣老道,这与她年纪尚轻无关。”

      他顿了顿,“是她本性不坏,但她不好掌控,能不能让她为你所用,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皇上的耐心不多,今年冬天或是来年开春,一切就会有定论。”

      “时机将至。”

      屋外霎时起风,吹得枯枝乱颤,唐瑾安颔首,只道:“我会替您讨回一个公道的。”

      张鸢笑而不语,费力朝屋外走去。

      “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①”

      双脚被钉在原地,顷然,唐瑾安追出门去,“先生!”

      “乡音不改,未尝是坏事,江槐月圆,定能照亮先生回乡的路。”

      张鸢回头,胡髯被风吹得高扬,他负手立在桂花树下。

      挺直了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江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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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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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