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不悔不屈 ...
-
这日天刚蒙蒙亮，薄纱褪去，是一片澄澈湛蓝。
云浮一大早就起来去街市上买包子。
她坐在王大娘的摊上，看着周边人影渐多，小贩们全部都已经出摊了，各家的铺子也都开了门，四方吆喝声不断。
王大娘家可不止糕点好吃，这肉包子也是一绝，基本上都是现做现蒸的。
那包子皮薄却有韧性，能包得住汤汁。里面的肉也都是天未亮时，去城东屠户家里买的，买回来后又是腌料又是揉打。
城东那些屠户不仅杀牲畜手起刀落得快，养它们这方面也是厉害。阿姣就曾动过心思向他们讨教如何养猪，若非云浮拦着，怕是将军府的伙房就不止鸡鸭了，猪仔小牛都要满地跑了。
云浮一边听着王大娘在那炫耀她腌肉的独门秘方，一边大口咬下去，面皮裹着肉，汤汁从里面流出来，鲜而不腻。
她又拿筷子夹了一点酸萝卜丝。
唔，肉包子配酸萝卜，阿姣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吃法。
王大娘的包子能卖得这么好，大约是人老实，不掺一点肥肉。过年过节，还会往一个包子中放一枚铜钱。
一桌客人离去，王大娘将新包好的包子放在蒸笼上，然后过来收拾那桌的残余。
“云姑娘，阿姣呢，今日怎么没跟您一起过来？”她收拾着碗筷，然后又朝云浮搭话。
云浮咽下口中的东西，回道：“一大早在琢磨陈记酥饼呢，势必要弄出个更好吃的。”
“哟，还倒腾呢。”王大娘在自己的裙布上擦了擦手，然后拉开云浮旁边的长木凳。
“人陈记那可都是家里几十年做下来的酥饼，她能琢磨出个什么呀。”王大娘一挥手，“害，这样，您回去告诉她，让她过来找我学肉馅该怎么调，我家那臭小子整日就知道埋头死读书，怕是等我年纪大了这手艺就该断了。”
云浮眼尾轻弯些许弧度，“人家是包罗万象，你这独门秘方，可是包罗万馅，一口下去那滋味…所以不会断的，我回去就告诉阿姣。”
“哎呦，云姑娘这嘴甜的。”王大娘大笑起来，眼角的笑纹皱在一起，且听她又叹了口气，说：“唉，傅偃那小子就和他爹一样，死脑筋。”
“怎么了吗？”云浮放下手中的筷子。
王大娘变得满脸愁色，“云姑娘，我是个粗人，不像您是将军府的大小姐。这他们读书人的事情我也不懂，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您跟我说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读书真的能有什么出路吗？”
王大娘家原在庆城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二十多年前庆城闹饥荒，上京城便接留了许多难民，她也是那个时候来的。
不过在沿途路上，王大娘还捡了一个落魄公子，如今成了她的丈夫。落魄公子到底也是公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手不能提物不能抗的，全靠王大娘一人撑起这个家。
云浮也见过王大娘的丈夫，话少，却是一身读书人的傲气。每回都要被王大娘数落，然后又敢怒不敢言的替她打下手。
“王大娘，寒门难出才子，若真是要走仕途官场这条路，前期没有十余年的苦读很难出头，又或者会是十年心血白流一场。”云浮说的都是实话，科举考试虽然看起来公正，但是真正能出人头地的少之又少。
寻常世家贵族压根就不需要经历这些。
王大娘心下一沉，双手握在一起，眉目垂下，“那…那该怎么办？傅偃这小子随他爹，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这些年我也搞不明白他们，但也是愿意供着傅偃的…”
“其实他很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如学塾里其他同窗，也从不会抱怨一句。”她的手放在膝上，不安地揉擦着系在腰间的裙布。
“读书是为明理，明理就可辨是非。傅偃他要是真的可以在众多学子中为自己开出一条路，自有春风得意时。若是不能，科举是一条路，可这世间又不止这一条路。”
周遭的声响越来越多，主街的道上皆是人影。
“可若我就只认准了这条路呢。”
那道声音温润如潺潺流水，却又掷地有声似晨钟暮鼓，敲落在人心头。
云浮坐在长凳之上，眸光落向远处，“那便…不悔不屈。”
这世间纵有千万种可能，她只选一条路，便是死也不悔不屈。
“傅偃，你这是怎么了？”王大娘一惊，慌忙起身跑去。
云浮侧过身子，看向说话的那个人。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暗灰长衫，衣角底下还沾着泥渍。手里抱着一个布袋，像是装着书本。
面上皆是草木灰，被胡乱抹开，却没有任何的窘迫。身姿如松，一双透亮的眼睛格外坚定。
“你这浑小子，今日不是有课吗，怎么像从泥塘里滚了一圈？”王大娘用手在傅偃那灰扑扑的脸上擦着。
傅偃的身旁还站着一人，白衣如玉树琼枝，姿态雅致。
云浮轻挑眉，启唇空语。
谢公子。
后者也看见了她，勾唇浅笑，朝她微微颔首，礼尽而疏离。
“夫子今日有事，学塾不上课。”他随意抹了两把脸，又说：“发了新书，我这回来路上太高兴没看清路摔了一跤，是这位公子扶了我一把。”
“你这孩子，没摔着吧，有没有伤？”王大娘前后绕着，四处检查。
“娘，我没事。我今日无课，就想着过来帮忙。”
王大娘松口气，数落他，“用得着你帮忙，你跟你爹一样会做些什么，回去换身衣裳，读你的书去。”然后又看向谢昭，“多谢这位公子，让您见笑了。您吃过早点了吗？”
“未曾。在下听傅偃说他母亲做的糕点包子是京中有名的，便也想来尝尝。”
王大娘立即去收拾一张桌椅，“您等会儿，我这收拾收拾。”
“不必麻烦了。”谢昭看向云浮，“我与云姑娘一桌便好。”
王大娘看看云浮，见她点头，应声道：“哦哦，好的，那你们先坐着，我去看看包子蒸好了没。”
傅偃跟上去，“娘，我来帮您。”
“你一边去，把自己洗干净了先，脏兮兮的。”王大娘指着对面的茶馆，“去林老三那边接点水洗洗。”
“好。”傅偃将书本放下，然后跑去对面的茶馆里。
云浮的目光一直落在谢昭身上，从他走近再到拉开长凳坐下。
“云姑娘为何这般看着在下？”
云浮重新拿起筷子，戳住一个肉包，低头咬了一口，含糊着声音：“公子忘了？”
她笑着看对方。
“公子这般好看，自是要多看几眼。”她话音又是一转，“公子如仙，倒是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云浮看了一眼顶上的铺子，不过就是几根木棍盖上一层粗布撑起来的。
“姑娘说笑了，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神仙。”谢昭瞧着面前已经吃掉大半盘的酸萝卜丝，笑道：“云姑娘吃得不也是很尽兴吗？”
“确实，这世上美食皆出于坊间。”云浮的眉眼闪动了一下，笑意不减半分。
她又道：“说来也巧，我也是不信神佛，但看见公子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云浮凑近了些许，看向谢昭，眸光意味不明。
谢昭很少会与人这么亲近，在云浮靠过来的那一刻，很是自然地往后一侧，问道：“什么感觉？”
小姑娘绛唇勾笑，语气却很平淡。
“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云浮说完后很快又回正了身子，继续吃着她的包子，就好像刚才那些话并不是她说的。
谢昭也不说话，云浮此时若是抬头，便能看见他眸中藏着狠厉，又迅速敛了下去。
这个云浮究竟知道多少东西。
片刻后，谢昭才开口：“云姑娘方才说认准一条路，便不悔不屈，在下可否知道，云姑娘选的又是什么路？”
云浮闻言，回道：“那条路叫做，事在人为。”
她胡说八道的，故弄玄虚这种东西那都是沈老头玩剩下的了。
事在人为？
谢昭微微皱眉，像是在思索。
便听云浮问：“谢公子可也有自己的路？”
“守好当下，再收复失去的部分祖业。”
“公子家中祖业还有部分丢失？”
“早些年家中进了盗匪，夺了些许祖业。后来家中又出了离心者，这散乱的祖业，又失了一些。”
云浮抬头，“那就请公子守好剩下的祖业，莫再要被人夺了去。”
谢昭浅笑，“自然不会，这不是已经来上京城寻求出路了吗。”
“这上京城倒是有许多路，就怕是…”云浮黑深的眸子带着冷意。
有来无回。
风不知从何肆起，一下子吹倒了许多摊子，就连王大娘搭的铺子也被吹得摇摇欲坠。
谢昭起身扶住要倒下去的木棍，“这风来得突然。”
“风起于青萍之末。”云浮跟着站起来，看着谢昭，“可不是突然就有的。”
“我吃好了，谢公子慢慢享用吧。”云浮将钱留在桌上，对王大娘道：“王大娘，钱放这里了。”
“好嘞，姑娘慢走。”王大娘拿过小块板子压在盖着面团的布上，免得被风吹去，脏了面团。
谢昭看着云浮的背影，目光逐渐冷了下去，唇边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云浮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见阿姣蹲在地上，她走近一些，好奇道：“这位小美人，干嘛呢你？”
阿姣转过头来，嘴里塞得鼓鼓的，唇边还留着一些碎屑。她看见是云浮，便咬住手中的酥饼，从一旁篮子里拿过一个新的递给云浮。
云浮接过她手中酥饼。
阿姣：“我新做出来的，小姐觉得和陈记酥饼哪个好吃？”
云浮咬了一口，问：“你吃就吃，蹲着做什么？”
“我把一些陈记酥饼和我做的捏碎放在地上，看哪一边来的蚂蚁多。”阿姣往旁边挪了一步。
云浮一瞧，那地上果真放着一些酥饼的碎屑，还隔了点距离，不过目前两边一只蚂蚁都没有。
“两边都没有，这是双赢还是双败啊？”
“所以让小姐也尝一尝。”
云浮觉得好笑，“你当我属蚂蚁的？”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不悔不屈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