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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谎言家(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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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就赶巧了今天的语文课在下午,祁缘推开教室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其中原因祁缘心知肚明,摆在他面前的,是几十颗嗷嗷待哺的好奇心。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还能浑不在意地打趣:“怎么?我就曝光个恋情你们这么激动?”
听他这么一说,下面同学可就来劲了。
“那可不!祁哥快给我们讲讲细节!我要听细节!”
“对啊对啊,好歹我们也是你的关门弟子,总得知道点一手八卦吧!”
“想知道你是怎么把小乔老师追到手的!”
说起哄就起哄,这就是七班。
祁缘轻飘飘地笑笑,踱着方步走到讲台上,施施然打开课本,一页一页不疾不徐地翻着,难得用这种腔调说话,“都先别闹,我跟你们关起门来认真说几句。”
喧声过去,教室里安静下来。
“事先说好,别跟其他班的同学胡啰啰,我刚答应了邵主任把这事冷处理的。”
所有人立即配合地点头。
“首先呢,这个事也不是我想这么大肆宣扬的。至于那个帖子到底是谁发的,要表达什么,我也不想去追究了,既然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吧。不过我还是想先跟大家道个歉,为人师表,我没有带个好头,可能会对大家的思想和看法造成不太好的影响,请你们原谅。”
他像与同学们平辈一般,没有任何师长的架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全班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吭声。
“其次,我想告诉大家,同性恋不是病、也不是错,包括同性恋在内的其他所有少数性取向都一样,它从一开始就存在,也一直在试图被这个世界接受。到今天,虽然还没有任何法律文件去保护它,但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它会被全社会承认。我希望你们不要被我影响,遵从自己的内心,爱本身是不应该被定义的,我们应当保有宽容的态度,对待每一种爱。”
祁缘话音落地,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阒寂。
他看着讲台下面一张张稚气未脱的面孔,少年们面面相觑,个个瞪大了双眼,把震惊两个字写得光明正大。
因为他刚刚说的这么一段话,此前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把它们划进了敏感话题,从来没有长辈跟他们如此开诚布公地讲过,虽然私底下这些东西他们都自己通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渠道明白个七七八八了,但在长辈面前,还是习惯性地装作一无所知的单纯样子。
他们生在最好的时代,却仍然会被过去的阴影笼罩,然而旧时代的沉疴不应再存在于新生的璞玉上,祁缘想,从他们这一代人开始,该做出新的改变了。
教室最后面响起掌声。
又是孤零零的一道。
祁缘抬头,正对上祝程那对漾着笑意的桃花眼。
更多的掌声随之而起,和昨天在会议室里那次相似,但不同的是,掌声的来源变成了一群干净纯粹的少年。
祁缘扬起嘴角。
“好啦,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好好听课了吧。”祁缘佯装严肃地把他们的注意力往回拉了拉。
教室里呼啦啦一阵翻书的声音。
祝程坐在隔了五六米的地方看着他,讲起课来意气风发,好像给他一对翅膀就能随时飞起来,不管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祝程想,祁缘的命大概真的很好,出生在相对富裕的家庭,从小就享受着父母满满的疼爱和开明的教育,样貌出众又聪明过人,学生时代受同学羡慕、老师表扬,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可能连骂都没挨过几次。匆匆二十几年人生,整个都是对“幸福”的完美写照。
所以他才能永远做好自己,永远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无惧无畏。
祁缘站在讲台上,手里只拿了一本书,却能侃侃而谈,仿佛该讲的每一句话都提前在脑海里写好了一般。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三个长短句,将现实和梦境混同起来……”
“盛风凛!你给我滚出来!”
这节课刚刚进入正题,一首诗都还没讲完,就突然被一道尖锐的声音从中间割断,前排几个女生被吓得一颤,所有人目光转向门口。
来人一副中年妇女的打扮,眼神凌厉,着一件玫红色长羽绒服,就这么带着浑身怒意破门而入。
祝程察觉到祁缘刚刚还温和的神色很快收住了,他偏过头,面无表情但语气还留着应有的礼貌。
“不好意思,我们还在上课,请问你找谁?”
妇人斜着眼看他:“找我儿子!”
她儿子是谁刚才已经叫过一遍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祁缘将目光投向盛风凛,只见他沉着脸色站起来,直接从后门出了教室。
盛妈妈从前门退出去,径直走向盛风凛,一句话还没说抬手便是一耳光,全班同学都透过窗户看到了。
“乔儿,你先看着他们上会儿自习。”
祁缘连忙丢下课本,匆匆出了教室。祝程从窗内看见他一个箭步走过去挡在他们母子中间,把盛风凛往后拉了几步。
“盛妈妈,你先冷静,有事好好说。”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盛母指着祁缘身后的盛风凛,眼睛瞪得能看见完整的黑眼珠,“我养了十八年的好儿子,背着我跟个男的搅合在一起,干些不干不净的事,我这当妈的脸还往哪搁?!”
盛风凛呼吸一滞,顿然,仿佛天塌了下来。
“妈……”
“你别叫我妈!我告诉你盛风凛,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断干净,你就不是我儿子!”
祁缘听见这些话也是一颤,察觉到局面不好收拾,只能先尽力安抚盛妈妈的情绪。
“盛妈妈,你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才能把事情说明白,对不对?”
盛母的胸口上下起伏着,脸颊、额头和眼睛都泛着血色,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外面太冷。
盛风凛头低得恨不得埋到地下,垂在身侧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教室里凌初根本沉不下心,时不时地抬头往窗外看,左手攥紧又松开,右手捏着支笔却没写成一个字,桌子上摊着的试卷一道题也看不懂。
踟蹰半晌,他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这会儿每个人都满心好奇,听见这点儿声响全扭头往后看。凌初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些目光,又抬头看了看讲台上的祝程,最后毅然决然拉开教室门走了出去。
“祁哥。”
前面的事还没解决完,祁缘听见声音一回头又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凌初,眼里有畏怯也有种坚不可摧的执着。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知道是什么事。”他走到祁缘身边,“教室里面能听见。”
盛风凛一震。
……同学们都听见了。
他站在那里,好像大庭广众之下被扯开了遮羞布,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盛母仿佛认识凌初似的,一眼便认出了他,方才祁缘劝慰半天都没压下去的火“噌”地又起来了。
“就是你……”她抬起手,直指着凌初,“就是你这个男婊子,勾引我儿子……不要脸的婊子!”
她骂得难听,凌初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和盛风凛并排站在一起,从耳根到脖子都涨红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出来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但是,说不明白的,哪怕是这么像只偷腥的流浪猫一样挨骂,他都愿意和盛风凛一起受着。
但是盛风凛受不了,他自己被从小骂到大,早就习惯了,这次无非就是骂得更狠一点,无非就是班里同学都知道了他是同性恋,只要凌初和他保持一段时间的距离,没人会知道这个人人喜欢的小班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眼下看来,所有的事情都在不受控制地滑向他最害怕的一端。
剧场里坐满了不苟言笑的观众,他和凌初无地自容地站在台上,所有苛责的目光都在等待着评判他们的表演,但他们什么也没有准备。
耳边还是母亲的骂声和祁老师的劝阻,他突然忍不住大吼一声。
“别说了!!!”
骂声停了。劝阻声也停了。
观众的眼光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看他要拿出什么才艺。
盛风凛大喘着粗气,脸色铁青,手指上被他自己掐出几道鲜红的印记。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情绪,“冷静一点,好好说话。这里是学校,别人还在上课,你这么大吼大叫,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我还要在这呆下去。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请你好好地,把话说开,行不行?”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想去握住凌初的手,寒冬里的走廊太冷了,他需要手心里有个带有温度的东西暖着。但就是此时此刻,他最不敢,也最不能。
盛母似乎被儿子这一声吼惊到了,心底一凉,火气消了大半,俨然冷了下来。
控住了场面,祁缘才能开始解决问题。他先回头问盛风凛:“你没跟家里人说过吗?”
盛风凛咬着牙摇头。
“那,我能问一下,”他转回向盛母,“您是怎么知道的吗?”
盛母绷着脸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裹,那是一个刚拆开的快递,祁缘留意了一下,发现寄件人是匿名的。他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东西,只有三四张照片。
照片上都是凌初和盛风凛,背景是学校的各个地方,他们牵手、拥抱、接吻。
看到照片的刹那,三人俱是一惊。
“这……”凌初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祁缘马上联想起自己和祝程约会被偷拍的事情,但当下显然并不适合分析前因后果,他浏览过照片,不动声色地装回去还给盛妈妈。
“您真的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吗?”他看着这位母亲浑浊的眼睛。
“接受不了。”盛母不停摇头,“绝对接受不了,这是病啊你知道吗?”
“盛妈妈,我想我需要跟你解释一下。”祁缘依旧保持着礼貌,“同性恋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从精神疾病中删除了,这不是病,只是一种区别于异性恋且在群体中占比相对较低的性取向而已,很正常。”
“正常?”盛母瞠目看着他,“正常的男人怎么会跟另一个男人又亲又抱?祁老师你也是男人,要是让你跟另一个男的做那种事,你还会觉得正常?要是以后你儿子也这样你会觉得正常?”
“妈!你别说了!”盛风凛被他妈妈每一句话刺得耳朵生疼,恨不得跪下替她向祁缘道歉。
当然祁缘的心理没那么脆弱,不至于因此而生气,他不闪不避地跟盛母对视,眼里尽是坦荡:“我觉得正常。而且不瞒你说,我也是同性恋。”
盛母被这一句话震得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祁缘接着说:“这两个孩子关系一直很好,他们谈恋爱也没有影响到学习,而且盛风凛的成绩也一直在提高。能学会包容、学会保护、学会为了彼此变得更好,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更重要的是,他们敢去承担那些可能成年人都会望而却步的压力,一路走来肉眼可见地在成长,有什么不对吗?”
然而这么一段话盛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还停留在祁缘那句“我也是同性恋”上,琢磨良久,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颤微微地举着手,指着祁缘和凌初,一脸的恍然大悟:“好啊,我说我好好的儿子怎么干得出这种事,原来连老师都是那种人,原来……你给我等着,我要去教育局举报你,教唆我儿子,你会遭报应的!”
盛母又看向盛风凛:“儿子,你离他远一点,我今天就去给你转学,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