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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残魂碎魄冥花寄(4) ...

  •   晏川的腿比意识先行迈了一步,半个身子已走出树荫,似乎已经确定了那人的身份,他只想更近距离地观察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

      身影微动,野花丛中的鬼王微微转身。

      对视的一瞬间,晏川感到那熟悉的死亡感和腐朽感再次席卷而来。

      那鬼王一袭玄发被发冠整整齐齐地高束成马尾,垂在脑后将将及腰,直耸如山峰般参差的发冠映出冷兵独有的凛冽光芒,有半条残骨龙断断续续地盘绕着,龙脊竟是金色的!眼睛以下的大半张脸被笼罩着黑气的墨色面具遮挡。

      仅是独身而立便让人顿感拥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可右额前那轻作点缀的几坠发缕又难免让人叹息道,他好似只不过是个刚过弱冠年岁的英年男儿。

      来之前,晏川早已在黄泉路上听过那佝偻鬼魂与他详说的关于离祭鬼王的传闻,传闻中最著名的便是鬼王那从不离身的暗金色鬼咒纹袍和残骨龙发冠。纹袍即代表着威慑和死亡,发冠则从没有人见识过它的威力。当晏川真真切切看到眼前场景时,却只觉得这阴沉沉的袍子遮盖住了他全部的意气风发,发冠禁锢了他本该有的飒爽洒脱。

      太多复杂的想法纷至沓来,在他的脑海中揉作混乱的一团,却又最终尘埃落定,汇聚成一个名字。

      “你可是...聂家玄卿?”

      不知怎的,晏川感觉唤出那个名字后的自己不像自己,眼眶竟然泛起酸涩;鬼王身形一怔,手中分寸一晃,本该瞄准晏川心口处一击毙命的一鞭愣是生生拐到他的屁股上,直抽得袍子撕裂开来,整个人倒地翻滚而去。

      晏川:为什么抽我屁股? ? ?

      说好的一击毙命、直接魂飞魄散呢?

      难不成这鬼王竟有如此的俏皮情趣?

      晏川顾不得屁股上霎时传来的火辣辣的痛觉,一伸手迅速捂住自己一天之内露了两次的地方,不解又愤然地望向他。

      从鬼王殿出来以后,聂玄卿本因那三位鬼王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搅得心烦,虽是烧了他们的宝座以示警告,同时又不得不思忖着他们话里对擎天鬼王毫不掩饰的敬服,那意味着已在地府消失几十万年的第一鬼王擎天依旧不可小觑的实力。

      出了地府,他便习惯地回到这处山间的野花丛中平复心绪,思考事情。至于传闻也好,阎罗主问他也罢,位居地府五大鬼王第二,为何连自己的鬼王府都不建,只是在人界的这处无名山间立了三两间草屋容身。不知他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有难以言明的苦衷,聂玄卿自打成了鬼王那天,便用鬼气将这处人界荒山封了起来,从不许生人或鬼魂进入。

      从第五鬼王一路爬到第二鬼王的位置,小二十万年的时间,聂玄卿做了鬼王多少时日,这山便在他的庇护之下被他的鬼气浸润了多少时日;外表被层层叠叠混浊的黑雾裹着,俨然一座鬼山,却不知内里是这般生机勃勃、鸟语花香。

      没曾想自己刚到,就听到不远处那棵树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脚步声轻不可闻,不似常人,妖类特殊的心跳却出卖了他的身份。

      聂玄卿在鬼王殿时听了一耳朵桀允鬼王他们遇到一有趣花妖的事,猜也猜到了是今日自己前往阎罗殿述职时,在阎罗宝座后看到的那个彼岸花妖。没想到这花妖还有点本事,化形不久就敢跑出地府,还大胆地跑到他的居处。

      本想在那花妖踏入花丛中的一瞬间一鞭子便将他抽得魂飞魄散,但转念一想好歹也要卖阎罗主一个面子,他手上力道减了几分,只想将那花妖抽晕然后唤人送回阎罗殿即可。

      没曾想看到花妖面容时,聂玄卿晃神片刻,记忆中那位如祥光踏云般的白衣灵尊竟似与那花妖稚嫩的面容重叠,连眼中的感情都不变分毫,迟疑又带着不忍地唤他“聂家玄卿”,手中的分寸便直接歪到了姥姥家,鞭子抽上了花妖还颇挺翘的屁股上。

      不待他反应过来,晏川开口道:“离祭鬼王?”聂玄卿收回鞭子,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晏川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别走啊!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今日在阎罗殿的那位...是不是你啊?”

      聂玄卿仍是自顾自走着,没理会。

      看着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晏川想站起身来追赶,奈何屁股上的伤口长得吓人,好似一动就会整个裂开,鞭子上的鬼气更是让他无法自愈。一时情急之下,晏川只好放自己的部分本体出来遮盖住那处伤口,消耗自身的灵力来愈合伤口。

      聂玄卿本就没打算急着走,脑中刚刚看到的场景还让他心悸不已,他想着这花妖吃了苦便会自己离开,倒也给自己时间来缓和缓和。没想到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无比浓郁的灵力,转头一看,那蠢笨花妖竟唤出本体来给自己疗伤。

      聂玄卿微微眯起眼,瞧着那尚且幼弱的几片彼岸花瓣抽出银色的花丝,丝尖泛着荧荧白光,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地立持不住,却还顽强地向伤口处输送着灵力;而那花妖费力地半扭着白皙的身子,想看看自己到底伤得如何,嫣红的唇瓣吃痛地微抿,看着倒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啧,真不愧是彼岸花妖啊。

      吹了声口哨,聂玄卿又扬起了他的鞭子,晏川回头见他这动作,立刻就想逃跑,本体都不顾及收回,双手撑地起身踉踉跄跄就往花丛外奔去。

      “啪——!”

      晏川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又眼睁睁摔了个狗吃屎,鞭子到底是比他跑得快的,好巧不巧整整落在刚才的伤口上。晏川现下是对聂玄卿一点好感也无,生气地回头瞪去,却感觉自己屁股上清清凉凉,一低头发现那伤口里的鬼气竟自己慢慢抽离。

      没了鬼气的影响,以妖的自愈能力,不出一分钟这伤口便完好如初。晏川惊喜地站起身来扭了扭,发现真的没有任何不适,连忙抬眼去寻那鬼王;果不其然,人已经没影了。

      “叮铃铃铃铃——”

      晏川低头看看腰间突然响起的鸣铃,恼怒着狠狠捶了一下,鸣铃“嘎”的一声,不响了。

      “刚刚那么紧急的时刻你不响,现在响什么!?”

      荒山另一边,空地。

      聂玄卿随手捏了个响指,空地上空无形的屏障自动消散,显露出里面的草屋来。一个身穿地府鬼将服饰的青年正在里面打扫收拾。

      “鬼王,您回来了。”青年鬼将见他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扫帚,出门迎接。“嗯,打扫得怎么样?”聂玄卿将手中的鞭子扔给他,青年鬼将立刻心领神会地走到一边,用鬼气将上面还粘带的血渍清除干净:“回鬼王,已经完成了,还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

      聂玄卿没出声,眼神极仔细地检查着屋内的摆设,时不时还上手摸一模,确认干净以后才把目光转向鬼将:“雨轻尘,自打你来本王手下,本王一直叫你做这些,你可有怨言?”

      “回鬼王,我并无怨言。”

      聂玄卿少见地沉默了,随后一翻身躺上草炕,闭上眼睛:“明日起你跟在本王身边,以后这里的事不用你插手了。”雨轻尘一愣,随后“扑通”一声半跪在地,脸上的喜悦抑制不住:“是!多谢鬼王!”

      又跑回树荫下躲到日落时分,晏川确定那鬼王真的不会再回来,这才垂头丧气地往花丛中走去,希望能待午夜子时找到通往地府的路回去。

      躺在来时那花丛中央的一小片空地上时,晏川这才开始思考阎罗主对自己说的话,要去寻自己魂魄。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找的话毫无头绪,肯定是千难万难;不找的话就只能做个背靠阎罗主威严的彼岸花妖,虽无甚本事但乐在逍遥清闲。

      晏川内心斗争半天,还是决定暂时放弃这一想法,心思又回到那离祭鬼王身上。

      晏川内心os 1:这鬼王也没有这么凶嘛?虽然按照传闻中的惯例抽了我,但是还给我治好啦!

      晏川内心os 2:更别提这模样真是...(词穷)反正好看就是了!声音也那么好听呜呜呜!

      晏川内心os 3:不是说那鬼王不住在地府吗?那我回去干什么,为什么不在人界再找找看呢?万一找着找着,魂魄也找到了,鬼王也找到了,两全其美嘛!

      想到这,晏川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瞅着月亮已高悬在天上,连忙四处张望,一些夜间捕食的小动物已经出来成群结队地逛了。他这次学了聪明,没大摇大摆地从花丛中走出去,而是弯下腰,蹭着齐腰深的花茎偷偷摸了出去。

      钻进林子后,晏川更加谨慎地看着路,多时是扶着树干前进,脚下还是时不时窜出一两只老鼠之类的小东西,惹得他背后发毛。

      “阿川啊阿川!你好歹是地府来的人,阎罗主座下的彼岸花妖,怎么能怕人界的这些小玩意儿呢?”晏川给自己心里鼓了鼓气,这才挺胸抬头些,大踏步向密林另一头走去。

      月亮已在空中悬了许久,温度也降到了一天中的最低点。坐在草屋檐上正盘坐着背诵各种法术口诀的雨轻尘突然双目圆瞪,直直看向屏障外那片密林里。

      “来者不过是个小妖,你继续背你的口诀,背这么烂怎么跟本王做事?”屋内登时传来聂玄卿质问的声音,雨轻尘有些羞愧地应了一声,尔后调整心绪重新背了起来。

      晏川这一路走得可谓是灰头土脸,先不说自己不小心惹惊了林子中心的一群闭目休息的鸟儿,呼啦呼啦地振翅欲飞,甩下来不少鸟屎;还不知是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粘在鞋上蹭也蹭不掉,着实恶心得他够呛。

      好不容易看见前方有些许出头的样子,晏川高兴地直奔过去,没曾想却是一大片空地,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不由得又是一阵懊恼。

      “一个花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眼瞅着面前的空地上像是拉开幕布一样凭空出现了两三间草屋,晏川惊得张着大嘴不知说什么好;听到屋里面传来的声音后才赶紧把嘴闭上。

      聂玄卿几步走出来,倚在屋门前半笑不笑地看着他。晏川一时不知道自己想和他说什么好,正磕巴着,屋檐上又传来一声迟疑地惊呼:“这不是...小郎君吗!?”

      聂玄卿眉毛一挑,屋檐上的人立刻闭嘴,只闷闷地冲晏川点点头,然后继续去背口诀。晏川刚还没注意到雨轻尘,稍带惊奇地看了看他,有点好奇他为什么在屋檐上待着,问道:“你说什么?”

      聂玄卿没想到这花妖倒是自来熟得很,心里却不由得闪过刚刚雨轻尘脱口而出的称呼。

      是小郎君吗?这花妖倒是有点像,不然自己今日见他第一面时也不会有一瞬间的错认。聂玄卿嗤笑一声:“说你呢,怎么找到这里的?”

      晏川:“我...我从野花丛那里走过来,看到...看到一片林子,就走过来了。”

      许是聂玄卿现在心情的确不错,竟也和他多说了几句:“这么短的距离你怎么现在才走过来?”

      晏川有些迟钝,不知道聂玄卿是想怪自己没本事,还是说早已经在等着自己,嫌自己来得慢了。不过晏川自然而然地就已经默认成了第二种想法,脸上颇高兴:“我在树荫下躲到日落,又躺了很久,刚刚才决定过来的,下次我一定不会这么慢了!”

      聂玄卿面具下的嘴角一抽,合着这花妖以为自己特地等他呢?

      “本王可没等你,倒是你扰了本王的清净,趁有命还不快滚?”聂玄卿有些不耐烦,转身回屋。晏川这时的腿脚倒是灵便得很,竟然三两步就跨到门前,伸手想去拉人,被雨轻尘从檐上直竖着劈下一刀拦在身前,手指险些削掉半根!

      晏川受惊般收回手,吓得连退两步。聂玄卿旋即回身,一指鬼气将刀身裂作三段,眉头微皱:“本王叫你出手了?”雨轻尘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佩刀瞬间碎裂,来不及心疼,大气更不敢出一点,立马灰溜溜地从屋檐上跳下来,低着头站在门前。

      “记住了,没有下一次。”聂玄卿言简意赅,雨轻尘却是生生吓出一身冷汗。绕过雨轻尘,聂玄卿瞥了一眼晏川:“能让他忘了规矩三次,你也算是个能入本王眼的物件儿,说说,你叫什么?”

      晏川突然被问,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让鬼王知道自己的名字,好似忘却了刚刚差点失去手指的惊险,立马扬起笑脸,颇期待地道:“阿川!我叫阿川!是阎罗主座下的彼岸花妖!”

      【阿青:说好的你是彼岸花妖这事只和我说的呢???】

      聂玄卿:“没问你那么多,你可以滚了。”

      屋门“砰”地一声关上,雨轻尘自觉地回到屋檐上背着口诀,也没再理会晏川一眼。晏川感到幸福来去得太快以至于自己头有点发懵,只呆呆地应了一声便转身晃晃悠悠地离开。

      直到林子里再没有声响,聂玄卿端坐在屋中,脑中不由回忆起白日里初见时那花妖的神情。要不是刚刚雨轻尘无意间的提及,自己也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阿川,连名字也这般像。

      会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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