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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周孟合村异事闻(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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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何冤屈?以至附身活人魂魄报怨?”聂玄卿今日正带雨轻尘去熟悉在人间的领地的具体事宜。自打前几日与晏川见过面后,聂玄卿也得知了些他收集魂魄之事,不曾想这么快就又碰上了。
那女鬼见自己的同伴在这位鬼王手下瞬间灰飞烟灭,已是吓得浑身哆嗦,更别提站立,只直直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鬼王您大人有大量!奴等本是一时糊涂,见那...那公子魂体残缺,就想借他之口诉说冤屈.....奴再也不敢了!!!”
“鬼王问你什么,你就回答,其他无需多说。”雨轻尘见离祭不语,便出声道。
“是...奴本名唤竹小君,刚刚与奴一道的是孟兰,奴等二人皆是因孟兰之父母冤屈而死!”竹小君跪在地上拭起泪来,周身的鬼气氤氲缠绕。
“为何不去地府?你可知误了时间便再不能投胎?在此盘踞,因一世恩怨而害人,殊不知你的仇人早已轮回新生。”聂玄卿眼神依旧望着不远处法阵前乱作一团的几人,那抹白色身影手足无措地站在其中,神色焦急而彷徨。残骨龙发冠金眼如威,扭动着盯向地上的竹小君,冠末处的龙尾竟立了起来!
“奴要报仇!奴不甘心!”竹小君听到自己的仇人竟能继续轮回新生,一改刚刚柔弱哭泣的模样,目眦欲裂地欲跃而起,被雨轻尘一把摁下。
“大胆!敢对鬼王不敬!今日是你命好,得我们鬼王肯费时间听你倾诉冤屈,还敢造次?!”雨轻尘怒道。“鬼王难道就没有所恨之人、所痛之事吗!?奴宁愿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也必要报这杀夫弑子之仇!”竹小君似发了疯一般不停地挣扎,目露凶光,怨气之大险些被雨轻尘小觑,又加了些法力才压制住。
聂玄卿本不会再管此等恩怨情仇的小事,今日出手也纯属好奇晏川之行,同为地府中人,又是阎罗主身边的亲信,他自然不会看着晏川落难。
但报仇,这个词是聂玄卿心中一根扎根最深的刺。
他难得回头看了一眼因鬼体显露而青面獠牙的竹小君,轻轻点头:“去吧,只记得勿伤那位公子。”竹小君闻言愣住,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聂玄卿竟放了自己一马,还允许自己去报仇!顿时感激不尽,又连连跪下磕了好几个头。
看着竹小君的魂魄离去,雨轻尘有些担忧道:“鬼王,这片领地正属擎天鬼王,您虽一直代为管理,但如今既发现了此等久久不入轮回的怨鬼,您不但不带回地府惩罚,还放任她报仇....”雨轻尘顿了一下,道,“违了地府规矩事小,若擎天鬼王得知....”
聂玄卿冷笑了一声:“擎天?他若愿为了此等小事露面,本王也倒得偿所愿,与他见上一面好好谈谈。”他拍了下雨轻尘的肩膀:“本王知你忠心,但有时你的嘴,要识趣点。”聂玄卿抬头望了眼天,眼神晦涩不明:“既然来都来了,也该去他府邸看看了。”
闹了一整晚,由于孟兰的鬼魂已灰飞烟灭,竹小君又被拖走问了半晌的话,村中的乱象已少了些许,许多男子和妇人的病都好了大半,纷纷出门互相帮扶着各家。孟步以为是昨晚的法阵奏效了,一个劲儿地拉着晏川和朝安二人的手道谢,但两个人心知肚明不是这法阵的原因。回到屋中后,朝安又为晏川实施了一次小的净魂仪式,却发现他身上根本没有怨鬼附体。
“阿川,昨晚你在法阵中可感觉到什么异样?”朝安沏了壶茶,坐在桌边眉头紧皱,仍是在思考昨晚之事。“我只听到风很大,然后有什么东西碎了。再睁眼就看到法阵被毁,这实在奇怪。”晏川熬了一晚上,愣是因为昨晚的怪事毫无困意,依旧精神奕奕的。
“我得立刻回去将此事汇报给道门,然后再请师兄们过来相助。”朝安叹气,“我本以为自身法力已足够,没想到还是我学艺不精。”晏川见他沮丧的模样,连忙摇头,却突然想到昨晚捂住他双眼的那双冰凉的手,到了嘴边的话又停住,支支吾吾只说道:“这村子的妖魔太厉害了,不是你学艺不精,昨晚翻族谱都没有查到她们,可想而知这妖魔得在这上百年了。”
朝安赞同他的话,心里稍微有些安慰,勉强扯出一个笑:“昨晚也辛苦你,幸好你平安。我想趁这村中形势稍微好转之时,速回道门上报此事,约莫着今晚也赶不回来,你要同我一起走吗?”
晏川“啊”了一声,有些为难:“走得这么急吗?”他站在一边,看朝安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只能叹了口气,说,“那你先回去吧,我还是在村子里等你的消息。”朝安点点头,不放心地塞了一个传讯符,嘱托着:“有事你便立刻烧了这张符,我就能知道这边发生了紧急的事情,很快就回来。”送走了朝安,晏川也终于有些困乏,想起阿青给他带的包裹里有鬼元可以增补功力,往嘴里随便丢了一颗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夜色再次笼罩村子上方时,村中热热闹闹的,满是因为病愈而相互庆贺的村民们。祠堂这边一时反倒没有人来,清净得很。晏川的屋门被一双手轻轻推开,女子的脚步轻得不似活人,精致华丽的藕粉色钗裙间依稀还能嗅到花香。她拿出一块碎钗,轻叹道:“公子,得罪了。”
晏川再睁眼时,意识到自己竟站在一片群山环绕的荒凉空地中,房屋、人烟均不见,就连飞鸟也停滞在空中,一切仿佛施了静止咒。他下意识去摸朝安给的那张符,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拦下。“你?!”晏川惊呼。竹小君不知从何处出现,先“扑通”一声跪在了晏川面前,泣道:“这位公子莫恼!奴唤竹小君,此次不请自来是奴的错,但请公子听奴解释,解奴冤屈,让有罪之人得到惩罚!”
晏川看着她貌美温柔的脸庞,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再看到她身上藕粉色的钗裙时才想起,她好像是那两个女鬼其中的一个。他连忙蹲下身把她扶起来,问道:“你怎么了?和你在一起的另一个女鬼呢?”竹小君摇摇头,拿出袖间一块碎钗递给他:“她已经灰飞烟灭了,此事说来话长,奴既带公子入此梦境,便是希望公子能将事情全部经过看个清楚,出去后自可为奴做主,奴保证,公子在梦境期间,奴绝对不会为祸村中。”
晏川听明白了,原来她附身自己并非害人,而是希望自己能帮助她辨清冤屈,随即就接过来了碎钗:“好说!你且来吧。”碎钗在晏川手中发出微弱的光芒,竹小君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纵身一跃便进到了那块碎钗里。霎时间晏川周围的环境都灵动起来,他站在高处,可将底下的情景都看个清楚。
此处山间看着眼熟,只是人迹罕至,晏川看了半天才辨认出这是周孟合村的原址。他朝村口的方向望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一个人,不禁发问:“敢问姑娘,怎么没有人来呢?”竹小君的声音从梦境的正上方传来:“公子再耐心等等,就快了。”
约莫几分钟后,山坡后出现了一男一女,皆是满脸疲色,男子背着一大包行囊,手里还提着锅碗瓢盆,女子则只拿了几个布袋子,拽着男子的衣角走着,步履缓慢。“娘子,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这几年战乱实在可怕,幸得我寻到了此处山间有一大片空地,委屈娘子和我暂且在此处避一避风头,等过个三五年再下山去。”男子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却依然温柔细语地对女子说道,还要把女子手里仅剩的几个布袋子也要拿过来。
“奴不累,能与阿棠相守,在何处都好。”那女子便是竹小君,晏川有些惊讶,问道:“冒昧问一下,这是你的夫君吗?”竹小君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闻言更添温柔羞涩:“是,他是奴家相公周棠。”
姓周的?晏川点点头,继续看去。二人走到这处空地后,找到了一处残破的茅草屋,便把东西都放了下来。周棠取出水壶给竹小君解渴,自己则马不停蹄地拿着斧子和锯子去找木料,想要修葺茅草屋。接下来的场景便被快速略过,都是竹小君周棠夫妇二人相敬如宾、甜甜蜜蜜的日常生活。直到有一天晌午,另有一对男女出现在山口。
“你这笨婆娘,不能走快点吗?包袱都被我拿了,你还走得这么慢!”男人在前走着,不时回头皱着眉头催促。后面的女子提着好几篮子东西,喘着粗气跟上,委屈道:“相公,我真的拿不动,在家时我从不做粗活的。”
周棠正在院中劈柴,听到有动静,连忙走过去察看,见又来了两个逃难的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热情地上前帮忙:“兄台?可是来此间避战乱的?”那男子本是听说这座山高,没有人烟,想自己先占山为王;没想到还有人在此居住,先是面上一愣,尔后便换了副表情,十分激动地上前握手:“救命恩人!!!可否允我们夫妇二人在此暂住几天避难?这山下到处都是官兵和叛军,实在危险!”
周棠没多想,爽快地应了下来,把两个人往院中领:“我也是来此躲避战乱的,有此机缘得遇同道中人,也是巧合。我叫周棠,敢问二位怎么称呼?”那男子见他说话有板有眼,是个读书人,便也有些另眼相看,十分有礼地做了个揖:“鄙人孟方广,这是我妻徐清。”
“你们稍等,我这就去唤我妻子出来与你们见面。”周棠很高兴,进屋把人领了出来。孟方广见他进屋后,侧头轻微埋怨了下徐清怎么不知礼数,没有随他一起回礼,徐清没有辩解,只能默默应下,顺带提了提两手快拎不住的篮子。
屋门上的碎花帘子被掀开,周棠牵着竹小君的手,将人扶了出来。孟方广和徐清好奇地看去,只见竹小君小脸上细眉搭着一双含情目,举手投足间是袅袅婷婷的醉人模样,身段窈窕,即使嫁为人妇后,一双手好似专门拨琴弄弦的人一般细净白嫩,一看便知是夫君体贴关怀,没让她做过粗活罢了。
饶是孟方广在战乱前曾当过位阶不低的官,见过不少美人歌姬,却也被竹小君的美貌惊艳到了。徐清在后面看着,也先是被她的模样俊到,随后羞愧地低下了头,抿起了嘴角。竹小君的娇俏可人,与本就生得一副粗眉塌目的徐清犹如天地之别,更别提自家道中落后承担了不少家务的她,伺候得孟方广倒是风度不减,自己却已然有半老徐娘的趋势,腰间肘间均已发福,由于从没经历过这样的苦日子,脸色更是黄中发灰。
竹小君柔柔切切地行了个礼:“奴竹小君,见过孟家公和孟夫人。”孟方广连忙让周棠扶起来,笑道:“可不敢受夫人此大礼,周兄,你可真是好福气啊!此处山间怕不是人间世外的桃花源。”周棠和竹小君对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接过他们夫妇二人手中的东西,两家人便这样定居下来。
两家人从几次闲聊中互相得知,周棠本是一名秀才书生,竹小君是周棠替她赎身,求娶的一名花旦。而孟氏人家的男人孟方广,是一名被罢黜的六品官,自命不凡,长得颇有风度,自战乱以来家道中落,与族人分散,带着妻子徐清逃难至此山间。徐清长相普通甚至有些粗陋,却因当初是城中一户富庶人家的嫡女,孟方广为了得到财富的支持才求娶,本无情分。
一年过去,两家女子都先后生产,竹小君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周轩,女儿周芽芽,徐清却只生了一女孟兰。两家遂定了儿女亲家,日子也越发好了起来。晏川看到此只觉得替他们感到开心和欣慰,没想到此时眼前的景象又被快速略过,一眨眼竟直接到了十八年后。
晏川好奇道:“你们不是避难才来山上居住吗?怎么过了这么久也不下山啊?”
竹小君解释道:“奴和夫君本是想等孩子生下来能说话走路了,就搬家回城中,但是我们与孟家一直朝夕相处,也觉得这世外桃源的生活极好,所以没有着急下山。”
晏川点点头,继续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一天傍晚,徐清正在家中做饭,听孟方广从山下卖野菜已赶了回来,她连忙招呼女儿孟兰准备吃饭,没曾想孟方广进门以后就开始对家中事物各种不满,最后竟说到了徐清和孟兰身上。“你说说你这个丑恶婆娘,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没给我生出来,这个丫头也粗粗笨笨的,不如周家的芽芽漂亮聪明,我这么一个有才识的人物,和你们困在这山中十几年,真是冤屈罢!”
这十几年来徐清听了不少次孟方广这样的话,她一直为了女儿隐忍,也让女儿隐忍,只盼着战乱彻底结束安稳之时,再回到城中寻族人,生活就能好起来。同时,徐清也对竹小君明里暗里产生了更多的嫉妒和不满,两家关系逐渐也不如从前那样亲密,只是孩子们玩得好,还没有产生什么嫌隙。
“你别说这样的话让女儿听见,你对我不满我可以认,但是女儿乖巧听话,学问也不比周家儿子差,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徐清拿着碗重重一砸案板,怒道:“孟方广,当初要不是我爹愿意推举你,要不是有我家的财产,你能有当初的发展吗?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当个没品没阶的大头兵呢!”
孟方广被戳到痛处,气急了,竟抄起门口的铁锹就要往徐清身上抡!孟兰被吓得哭着跑了出去,被竹小君碰到,周棠也立刻去拉架。听了孟兰哭哭啼啼地简单说了事情原委,周氏夫妇二人劝完架后,晚上便商议着早些让两家孩子完婚,以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然后两家就择日准备一起下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