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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我的刁蛮小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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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在首饰店赊账了吧,夫人?”
安东尼奥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捏着那张烫金边的账单,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玛丽安娜从二楼楼梯转角处悄悄探出头,看见继母吉雅正慵懒地躺在丝绒沙发上,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把玩着一串珍珠项链。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像镀了一层金边。
“对啊,我就是要买那个项链。”她固执地对丈夫咕哝了一句。
“我务必告知您,你得克制一下消费冲动,因为我的薪水快供不起你了。”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在一个真正温馨的家庭中,这绝对不是一个常态。
玛丽安娜缩回脑袋,轻手轻脚地退回自己的房间。在这个表面光鲜的家里,金钱永远是争吵的导火索。
玛丽安娜对她的骄纵早已习以为常。这都是玛丽安娜的亲爹惯出来的。她爹为人抠搜,连对自己原配都斤斤计较,却对名媛吉雅尤其上心,乐此不疲地把钱贡献给自己的女神。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与母亲相似的眉眼,思绪飘回了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是母亲去世后的第三个月。玛丽安娜还沉浸在丧母之痛中,父亲却突然带回来一个陌生女人。
没人知道他俩的交往始于什么时间。玛丽安娜的母亲去世没多久,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比自己大八九岁、年轻得可以当姐姐的陌生人摇身一变,变成了自己的小妈!
“玛丽,过来认识一下你的新妈妈。”
伯爵手里拄着那根象牙手杖——那是他在印度殖民地任职时得到的战利品——用那种玛丽安娜最讨厌的、缺心眼的语气呼唤她。她永远记得那天吉雅的样子:一袭淡紫色的巴黎最新款连衣裙,模样冷艳又缺乏热情。那件连衣裙散发着浓郁的香囊的味道,裙摆的蕾丝足有十五厘米宽——玛丽安娜后来在时装画报上看到,这款式要提前半年在巴黎预定。吉雅涂着当时最时髦的哑光口红,像朵被冰镇过的玫瑰。
“亲爱的,别害怕,未来我们就是一家人。”
这个穿着时髦、妆容精致的女人比妈妈年轻多了,在她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这么舒展、这么愉悦的状态。十二岁的玛丽安娜站在那里,闻着吉雅身上浓重的香水味,突然想起母亲生前用的那瓶廉价玫瑰水。母亲虽然贵为伯爵夫人,却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整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在账本上精打细算每一分钱。母亲虽然名为伯爵夫人,在世时根本没有什么物质享受,偏偏不敢提一个字表达不满,过得跟个老妈子一样寒酸,整天愁眉苦脸。
而今,原本属于生父的书房里还保存着三十七本账册,母亲买条新衬裙都要记在'女眷非常规开支'栏。有次母亲不小心打碎茶具,他竟从她月钱里扣了整整两年。
说回新妈吉雅。她那只戴着钻戒的白皙的小手冰冰凉凉,但那只戴着钻戒的手只是象征性地碰了碰玛丽的头发,就像在抚摸一件不太喜欢的家具,便立刻收了回去。她对待小姑娘动作拘束,有些心不在焉。她只有和玛丽的父亲在一起才表现得像个娇媚的小女人。伯爵见玛丽没什么情绪起伏,忽然有点慌张。
“玛丽安娜,你不喜欢她吗?”
父亲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看见父亲眼中闪烁的不安和期待,还有吉雅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不是的。妈妈,我相信我们能好好相处的。”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这,以一张讨人喜欢的乖巧笑容。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父亲脸上的笑容。
他俩顿时心情舒畅,大功告成似的松了口气。伯爵笑吟吟地说,今晚要给女儿准备最喜欢的点心。
那天晚上,厨房确实准备了玛丽安娜最爱的杏仁蛋糕,但她一口都没动。她躲在房间里,抱着母亲的相册哭到睡着。
唉,为了讨生活,被迫做了一次所谓的乖孩子。
从那天起,吉雅就像一阵旋风般席卷了这个家。她带来了巴黎最时髦的家具、最新款的裙子,还有没完没了的社交活动。父亲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对她百依百顺。玛丽安娜经常看见他们在花园里散步,吉雅挽着父亲的手臂,笑得花枝乱颤,而父亲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
年仅十二岁的玛丽安娜,看着这对年龄差将近二十岁的老夫少妻粘在一起,心情格外复杂。
老爸对她有求必应。好在,他没有失智到忘记自己的闺女。伯爵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生个儿子,更不指望女儿能将家业发展壮大。
但是丈布朗伯爵死后,就没有第二个人娇惯她了。吉雅的真面目逐渐显露。葬礼的黑色面纱还没摘下来,她就开始抱怨遗产分配不公,抱怨伯爵把大部分不动产都留给了女儿。她像只被困在金笼子里的鸟,整天在豪宅里烦躁地踱步。没有足够的米米花,让小妈很郁闷。不久后,吉雅不顾世俗眼光火速闪婚,嫁给一个家族守旧、年长将近十岁的议员。
玛丽安娜从窗户看见他们站在花园里,吉雅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而那位议员看她的眼神,和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呵,爱情。
三个月后,吉雅再婚了。婚礼简单得近乎寒酸,但玛丽安娜注意到继母手上多了一枚鹅蛋大小的钻石戒指。
“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吉雅在搬出伯爵府那天对玛丽安娜说,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你还小,不懂这些。”
那天晚上,玛丽安娜梦见了母亲。母亲穿着那件朴素的灰色裙子,在花园里修剪玫瑰。当她转身微笑时,玛丽安娜惊觉那笑容里竟带着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满足。
她的脾性还是那么唯我独尊。做了富太太以后,她更加鄙视贫穷,好逸恶劳。她和继女玛丽安娜性格迥异,关系谈不上亲密,但还算相安无事。
吉雅倚在丝绒软榻上,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新买的钻石项链。桑德雷利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把项链随手丢进首饰盒——那里已经堆了七八条类似的珠宝,像一堆廉价的彩色玻璃。
“亲爱的,今晚歌剧院的包厢...”
丈夫刚开口,吉雅就蹙起描画精致的眉毛:“又是《茶花女》?上个月才看过。”
她故意把水晶杯往银托盘上一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桑德雷利嘴角抽了抽,最终只是沉默地替她斟满葡萄酒。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迪亚哥抱着破旧的算术本站在旁边,突然仰头对路过的吉雅说:“您裙子后面的束带散了。”
少年目光澄澈,倒映出吉雅骤然僵硬的背影——那根本是故意解开的流行穿法。
“小混蛋!”
吉雅涨红了脸夺路而逃,却在拐角撞见女仆们窃笑。她冲进衣帽间疯狂撕扯新到的巴黎时装,蕾丝在她手中裂帛般呻吟。这些价值连城的织物突然变得可憎起来,就像她永远填不满的空洞。镜中的美人眼角已有细纹,再厚的脂粉也盖不住。
阁楼上的玛丽数着账簿,羽毛笔尖在“吉雅夫人定制马车”那栏狠狠顿住。窗外飘来欢快的圆舞曲,是吉雅在客厅放新买的留声机。少女把最后几枚银币塞进迪亚哥的课本夹层,忽然发现弟弟在画纸上涂鸦:穿水晶鞋的灰姑娘身后,赫然跟着辆南瓜变的救护车。
当夜暴雨倾盆。玛丽惊醒时,发现吉雅赤脚站在厨房狂饮香槟,昂贵的真丝睡袍拖在积水里。“知道吗?”醉醺醺的女人晃着酒瓶,“我从前在贫民窟...”
一道闪电劈亮她脖颈的淤青,那绝不是欢爱的痕迹。玛丽默默递来干毛巾,却听见楼上传来桑德雷利收拾行李的响动。
晨光中,玛丽为迪亚哥系好领结。吉雅昨夜摔碎的香水瓶还在庭院闪烁,混在雨后的水洼里,像极了她口中那个“稍纵即逝的青春”。
吉雅的现任丈夫还算宠爱她的,任她有什么要求都俯首帖耳,但还是被岁月冲淡了新鲜感。如今,桑德雷利跟她的感情越来越稀薄,两人的矛盾早就积压已久。
这也促成她在挥霍无度中越来越心灵空虚,更不会珍惜买来的东西。
她的出身成谜,玛丽猜她应该和自己那位白捡的弟弟一样,都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连年纪尚小的迪亚哥都看得出来,她的作风“不太正经”。
吉雅只不断地强调过:“我过去的日子过得太苦了,而我的青春稍纵即逝,我花钱是为着自己开心,就算将来破产了,我也用不着遗憾当初没好好享受!”
家里风风雨雨,玛丽修修补补。她没有哀叹自己的命运,而是眉头紧锁地考虑如何让这个家再支撑久一点,起码撑到弟弟成年。
此时她觉得自己宛然成了真正的辛德瑞拉,徒有伯爵小姐的名义,眼睁睁看着两个外人在家里声色犬马。一旦走出这个家,她会变成一无所有的流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