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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岁暮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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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坐长途火车回去了。
凌晨三点,虞择一行李收拾一半,忽然说:“我想去长安街,看天安门。”
灯只开了一盏,将遴已经在床上快昏睡了,闻言撑起发酸的身子,懵懵的:“现在?”
虞哥是典型的万事皆计划,突然来这一下子,八百年没见过。
“现在。”虞择一答。
“行。”
将遴二话不说,下地换衣服,路过窗边,撩开窗帘看了一眼,“雪停了。”
“好。那不用拿伞了。”
9.7公里,打车过去,这个时间,20分钟就到。
曾经相隔千里,此刻近在眼前。
严丝合缝的齐整地砖,漆金的栏杆,明亮的路灯,宽阔的马路。放眼望去,极尽庄严。每隔一百多米,还有身穿军装的卫戍兵站岗,配着枪。
长安街不能停车,剩下的八百米要步行过去。
他们并肩走着,背上是首都的冬夜,被城市灯火映得微微泛红,脚下是首都的土地,一尘不染,不容冒犯。
“这个时间,居然车还很多。”
“人也不少。”
虞择一看向路边,顺手一指:“丁香花。”
虽然还没开花,只有冷风里坚守的枝桠,但虞择一认得。“丁香花很好闻,我老家有很多。”
将遴:“有毒。”
虞择一:“……”
他被逗笑,却轻声慨叹:“‘浓烈的事物,都有小剂量的毒。’”
将遴也轻声接道:“‘和你在一起,这毒又多了一个刻度。’”
“《举起酒杯来》……可惜晚宴上喝的酒现在已经醒了。”
“要是没醒,谁敢来长安街。”
“也是……醉汉哪敢来。真好。”
正说着,就看见前面百步开外,三个高挑的少年醉醺醺靠近老人,猛然开始推搡叫骂。
瞳孔骤缩!
“杀了他……杀了他们!”
虞择一像一头狂暴的狮子,就要冲上去把人撕碎。将遴紧急反应过来,一把搂紧他,捂紧他的嘴,呵止:“这是长安街!虞哥!!”
回神。
只是三个孩子,笑着跑到老奶奶身边玩而已。
哪有醉醺醺。哪有推搡。哪有叫骂。
岁月静好。
将遴注意到,他身上除了暴怒,似乎还透着丝毫的应激。是应激吗?
“虞哥?”
松开手,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虞哥?”
虞择一平复呼吸,轻声说:“没事。”他笑了笑,“是我酒没醒,看错了。”
将遴轻拍着他的背,意识到……自己从不过问过他的过去,他自己也就真的从不提起。他就记得他说……他小时候爱打架。
虞择一身上真的有很多疤。
这一刻他忽然忍不住想问了。
“虞哥,你在老家经常打架吗?”
“是啊,经常,天生暴力没办法。”虞择一笑道,“怎么了,怕我家暴?”
“睡觉翻身碰到我都要问疼不疼、磕到没有,你要是家暴,世界上还有好人吗?”
虞择一轻笑起来。
将遴看着他的笑,后知后觉——话题又被这人岔开了。
算了。
你真的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广场上这么多人?”
到了天安门,远远地,将遴看着宏伟建筑,和红墙下的人群。
“等着看升旗的?”虞择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思索片刻,将遴也拿出手机,简单查询后,“要预约。我们进不去。”
“啧,忘了这茬。”
“那就简单走走吧。现在是冬天,日出怎么也要七点了。咱们晚上的火车,早点回去补个觉。”
“也好。”
我们就这样把脚印留在这里。
“困不困?……你会觉得我任性么?”虞择一忽然问。
“不会。我第一次见你这样。我喜欢你这样。”
“为什么?”
“生动。”
“把不成熟说得这么高级。”
“成熟的人才会在爱人面前任性,一味闭塞才是‘不成熟’。你可以多这样一点。”
“唔,那我还是想‘不成熟’,要怎么办呢?”
“不要怎么办。我还是爱你。我喜欢。”
我们就这样把身影融进人群,身子路过路人的余光,影子留在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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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一早火车抵达南省,晨雾未散,将遴马不停蹄直奔家里,不顾自己风尘仆仆,小孩子似地冲进院门,行李箱差点儿颠飞。
推门进屋。
“姐姐!姐姐?”
探头探脑转了一圈,小平房一览无遗,只有母亲靠坐在床头看报,和蔼地笑着招招手,“过来坐。挺好,一个月没见,胖了点。”
将遴凑过去坐到床边,由着母亲摸了摸他的脸,问:“我姐呢?”
“你姐前天就出国了,说怕你舍不得,影响比赛,就没跟你说。”
目光黯淡下来,将遴垂下眼,想了想:“好吧。”再抬眼,“妈,您最近怎么样?还咳得厉害吗?”
“还是老样子。没事,都挺好的,你放心吧。”
“嗯。”将遴从怀里拿出两个纸叠的信封,分量不轻,明显是两份,分别打开之后,再把两沓红票合成一沓,都塞到母亲手里,“妈,这次比赛的奖金都在这儿了,给。”
“你自己看着花吧~你俩这是什么毛病,见到我都要塞钱。快收回去,我有退休金呢。”
“那就您帮我存着,我花的时候再来要。”
“多大孩子了……诶!”
将遴只是笑了笑,塞完钱就溜了:“我去洗个澡!待会儿上班了!”
“颠簸一宿,你不补个觉啊!”
“路上睡了!”
将将将酱小咖啡馆。
熟悉的山路,熟悉的梧桐,熟悉的小洋楼。
日光就这样斜斜地照亮熟悉的一切,踩在下过雨的石地,才有了熟悉的实感。
拉闸,开灯,放音响。
做蛋糕,磨咖啡,还要记得喂门口那几只流浪猫。
唐唐穿着小裙子蹦蹦哒哒来的时候,看见将遴,眼睛立马瞪大了!
“遴哥~~~!”
欢天喜地地紧跑两步:“遴哥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
将遴端着一盘烤好的马卡龙,“靠边一点,小心烫。”
“呜呜呜呜遴哥,你终于回来了!我被那黄毛折磨惨了!”
闻言,将遴勾唇挑眉:“谁?”
“就是那个新来的调酒师啊!黄炎!嘴贱贱的,烦死人了,幸好逸姐走的时候把他也辞了,不然我还要多遭两天罪。我好想虞哥啊,他今天晚上会来上班吗?”
“会。”
“耶!!!”
“耶什么呢?”
身后,磁性男声带着笑意。
唐唐猛回头:“虞哥?!!耶!!!”
她直接蹦起来,扑上去抱了一下:“啊啊啊年少不知虞哥好,被个黄毛气到饱!”
“嘶……我也想漂个金发来着……”虞择一故意说。
“不!可!以!!你忘了我告诉你了黎县的理发师都是手残!”急头白脸说完,才发现虞哥的坏笑,“你逗我玩呢是不是!”
“是,怎样?”
“虞择一!!”
“哎~”应声。更坏了。
唐唐气得圆框眼镜都从小鼻梁上滑下来了,虞择一伸手替她推回去,笑得不行。
将遴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心情很好,问:“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想你了,就来了。不欢迎?”虞择一挑眉。
将遴无奈:“你夜班。现在中午十二点,距离你上班还有六个小时。算了,你今天早点下班吧。”
“一脸不情愿的,怎么,你不想我?”虞择一走近,肘撑在柜台。
将遴:“我们才分开五个小时。”
“不听。你不想我?”他就这么盯着他看,笑盈盈地,还要伸手勾一下他下巴。
耳尖泛红,又是无奈:“……想。”
诡异的沉默,两人同时看向旁边的唐唐。
小姑娘已经呆了。目瞪口呆。
“……”
啧,忘了她不知道。
唐唐看看虞择一,看看将遴,看看虞择一,看看将遴,伸手指指他,指指他,指指他,又指指他,最后还是把食指对准了虞择一,结结巴巴:“你你你……你追到了?”
虞择一骄傲扬头:“是。”
唐唐:“你竟然能掰弯遴哥!”
将遴:“……我追的他。”依旧倔强。
唐唐:“你少来!虞哥天天对着你孔雀开屏我都看见了,是你一直顶着张死直男的脸。”
将遴坚持:“就是我追的他。”
虞择一率先妥协,唇角温柔:“是,他追的我。”
唐唐:“???鬼扯,他哪会追人啊!”
虞择一:“就是他追的我。”
唐唐:“你舅惯着他爸。”
小姑娘上蹿下跳问东问西,好半天才消停,乖乖磨咖啡去了。
虞择一抱臂倚着厨房门框,靠到将遴身边,轻声问:“链接看了么?”
“什么?”将遴正在做蛋糕。
“邀请函。”
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他想起在回程的列车上,刘老师提过的国际辩论赛的事,说是这次辩手想报名的,可以从链接看看要求,诤言杯赛委会可以递邀请函。
当时虞哥的眼睛就亮了。
但他只能避开视线。
勉强勾唇,“我算了吧,到那得说英语吧。”
“你英语很好啊,”虞择一认真说,“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将遴只是答:“很差。”
男人脸上是难掩的失落惋惜,又不死心,说:“我可以教你英语。真的,你英语底子很棒的。而且比赛怎么也得几个月之后了,来得及的。”
“算了吧,虞哥。”
“你……”
“虞哥,”将遴打断他,难得固执,“我……没时间啊。算了吧。”
“……知道了。”
那一晚,虞择一看着报名页面辗转反侧,远方、机遇,眼下一纸推荐就能抵达。只是,没有将遴,他不开心,不明白理由。但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已经二十九岁了,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所以天亮前,他发送了报名邮件。
那一晚,将遴也辗转反侧。他看着报名页面,知道有些东西不是自己该奢望的。放肆、任性,一次就够了。外面的世界就像诱人深陷的罂粟田,那不属于他。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这个土生土长的离城人,已经这样活了二十四年了,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命运又是什么。
所以天亮前,他删除了报名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