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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君主之城 ...


  •   惊雷一般的猜测叫人心脉都搏得发痛,景環没刻意收着劲,“咔”一声,那磨损多年而有些发脆的劣等木桌角就这么裂在他掌心里。

      他飞快地蹙了下眉,借着低头拂去木屑的动作遮掩眼中的情绪,不叫陈澜彧看清自己的表情,随手丢远那块桌角,再甩了甩手,碎裂的木屑和渣子窸窣掉了一地,上头还有星星点点的血。

      同时,往事鬼魅一般纠缠上心头,鲜红的血顺着掌纹往下滴,景環心烦意乱,盯着蜿蜒的血迹,迟迟没有处理掌心的伤口。

      这边的陈澜彧被吓了一跳,瞧着景環的血不知所措。

      这北城客舍确实陈旧,桌子看上去挺新,但压根就只新在表层的木釉,桌角的断裂面还能看到虫蛀的洞孔。

      可就算是这样,徒手掰碎也太吓人了!

      “殿下!你的手在流……哎哟!”

      又是一阵巨响。

      陈澜彧急着上前查看景環受伤的那只手,没注意到他自己搬来坐在景環跟前的那个圆凳。

      他就这么被那个圆凳子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直接往尊贵的太子殿下身上扑过去了。

      这一跤发生得太快,景環本来低着头掩着情绪,听见那声“哎哟”才回过神,结果抬眼就瞧见朝他扑来的陈澜彧——

      他本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单手握住陈澜彧的脑袋,助他保持平衡并远离自己的……

      外头传来了王统领惊疑不定的问询:“殿下,殿下?”

      这屋里头先是传出木头碎裂声,后又是一阵桌椅倾倒声,再之后便是惊呼、撞击、闷哼,和一阵衣物窸窣声,在外面守着的王统领已然和其他禁军快步凑近了门前。

      “啧。”

      景環确实没了被惊人猜测和灰暗往事纠缠的烦躁心情。

      但很显然,他现在的心情更糟了。

      他恶声恶气地对陈澜彧道:“孤到底是跟这种木凳子犯冲,还是跟你结孽缘?短短两日,这都摔第二回了!从孤身上起来!”

      陈澜彧起不来,还在那哎哟哎哟,有苦说不出。

      外头的王统领又喊了好几声,几欲冲进屋内,景環甚至听见他跟副官纳闷地说了句:“不能吧,那小陈掌柜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不可能伤着殿下的啊……”

      禁军如果真的进来,见到这有碍观瞻的失礼情形,储君威严只怕要和那破桌子一样碎一地了。

      “无妨,退下。”
      “是。”

      陈澜彧缓了好一会,才撑着景環的大腿慢慢坐起来,膝盖疼得钻心。

      嘶……是,我是不会武功,但我不是聋子。

      不过我也确实不可能伤着咱们的太子殿下。

      “殿下,您都这能耐了,还需要什么护卫禁军啊,嘶……”

      景環坐在地上,垂眸不语,神情倨傲,慢条斯理地抽出锦帕,摘着木刺拭着血。

      可这副一如往常的冷脸模样,陈澜彧却怎么瞧都觉得他在得意着憋笑,尤其是在瞅见自己的倒楣相之后。

      可怜的小掌柜又不敢面刺太子之过,只得扯扯苦命的嘴角,哎哟哎哟地直叫唤,撑着膝盖从景環两腿中间环成圈里爬了起来。

      刚才,关键时刻,景環见稳不住他了,便大步向后一撤,于千钧一发之际,冲陈澜彧轻蔑一笑。

      陈澜彧本该摔进太子殿下结实温热的胸膛,却扑了个空,最后只余求生的本能让他东抓西扯、试图薅着什么东西稳住自己。

      薅着景環的裤腿了。

      于是太子殿下挂念底裤的安危,顺势一起倒在了地上。

      只不过,陈澜彧是正面朝下,直直摔下去的,膝盖咚一下跪地上,身下没有任何可供自己缓冲的太子。

      而景環游刃有余、徐徐而落,还能顺便岔开腿圈出一个空旷地带供陈澜彧摔进来,而他自己全身而退,不用给小掌柜当肉垫。

      被投怀送抱的次数太多,景環已经颇有闪避经验了,更何况对这小掌柜还无需假意温柔、怜香惜玉。

      陈澜彧手里死捏着的裤脚被太子殿下抽了出来,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真心怜悯,总之景環问他:

      “要孤扶你吗?”
      “嗯…多谢殿下。”
      “还没答应要扶你,得先求孤的恩典。”
      “……我自己起来。”

      …

      陈澜彧那怨念眼神持续了大半程路途,直到他们一行人穿过都城,出了玄都的北部关隘,他才想起来问景環他们这是要去哪。

      “方才你不是说了?以血为舟,以气为矢,郊县是海船,汇聚了大玄的气,那顺着血海所在的那条经络继续往北找,不就知道圣宫的目的地了?说不定沿途的某处、或者此行的终点,就是圣宫所在地呢。”

      那条经络的线条走向陈澜彧还记得,一路北上,从足趾到心。

      “从郊县的位置再往北走,要从膝盖走到心脏啊,咱们得走到差不多……”

      陈澜彧翻着眼回忆地图,景環直接把怀里揣的地图丢给了他。

      轻飘飘的东西吓得陈澜彧手忙脚乱去接,但其实他二人的距离非常之近,“呼——接到了,殿下你这个在马上给别人丢东西的毛病真的……”

      “也得改,是吧,生气咬牙也得改,你挺厉害啊小掌柜,你是孤的太傅?”

      陈澜彧直呼不敢,“所以咱们得走到心的位置,这条经络才算完,心,对应的是……玄北的哨子城?好远啊。”

      “远吗?孤倒觉得值得亲自去一趟,医家把人的心誉为五脏六腑的君主之官,哨子城,心,君主,又是这趟气运航道的血舟终点。”

      而且,哨子城,偏偏是哨子城……

      这不可能是巧合。

      景環还是骑着那匹枣红色的马,心中再怎样波涛汹涌,话仍说得轻描淡写,脸上的表情也云淡风轻。

      就像方才有所发现后不管是惊怒还是激动,捏碎了人家桌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陈澜彧听得倒是心惊胆战,当朝储君带着太子禁军,让自己领着他们去找圣子结娃娃亲,还是以陪嫁身份去的。

      结果查到现在,才刚刚上路,圣子除了杀人,谋反悖逆的罪名也跟着快要坐实了。

      什么君主哨子城啊,圣子到底想干嘛!

      不过现在更让陈澜彧难受的是,景環刚刚在那残损的桌上丢了实实在在的半锭金子给客舍当作偿款。

      那可是半锭!金子!

      金子!

      这真是看得陈澜彧眼都直了。

      他这趟这么费劲,还只是将功折罪,纯倒贴,没有钱。

      想到这儿,陈澜彧重重地叹了口气。

      景環瞥了他一眼,又向下看了看他的膝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二人身后,禁军紧随。

      在出了玄都之后,王统领等人都换了身装束,陈澜彧和景環除了在守军那里拿走了早已准备好的细软,随行的郎中还给陈澜彧摔破的膝盖,还有景環扎破的掌心也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

      对于二人的伤,禁军与郎中都没多问,一看便知都是宫里出来的人。

      如此,他们算正式出发了,一行人皆骑于马上,远远一瞧,像是一伙儿结伴出行的公子哥,除了最前面的景環有些气势唬人,他们倒没那么可疑瞩目。

      从玄都的南城驿出发,到了郊县,再北上穿过玄都,离开北城驿,剩下的路程对于陈澜彧来说,是在地图上都不会多看一眼的陌生地界。

      他终究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很快就藏不住脸上的新奇,就连王统领他们都被他的活泼劲儿感染,禁军们的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意。

      大玄南北跨度大,所以南北向的官道驿站都非常繁忙。

      繁忙是好事,一来安全,二来消息杂,好打听事儿。

      “三来就是吃食花样多!殿……啊疼疼!!玉公子,玉哥哥,我想吃这个烙肉饼……”

      景環笑眯眯地瞪了陈澜彧一眼,认命地掏了钱袋子出来,“吃,吃十个,够吃吗。”

      “有点儿多了……够够够!”

      今日,他们刚出了一座主城,驿站沿路有家有门面的肉饼店,看上去有时日了。

      肉饼摊子的老板是个须发白了一半的热情老伯,他一听要十个,惊讶地瞧了他们好几眼,“哟,我家肉饼挺实在的,十个吃得掉不?”

      陈澜彧还没说话,景環笑眯眯地应声,手轻轻搭在了陈澜彧的后腰上,威胁一般地掐着他,似乎在叫他别多嘴。

      陈澜彧真的很想提醒他,那个地方不完全是他的后腰,已经快到他的屁股了。

      “你瞅他这样,他可能吃了,在家吃盆大的馍馍半夜还得喊饿。”

      “哟,这么厉害,你这口音听着是玄西那边来的吧?我家这肉饼得现烙,小哥要得多,你俩得多等会。”

      景環直摆手:“没事没事,都这个点儿了,我们不赶路了,您烙吧,咱们唠会也就打发时间了。”

      老伯贴了现有的饼子,转头去搅新肉馅,好奇地打量着陈澜彧和景環二人:“得嘞!小哥爽气,长得也清丝,哎,你俩是兄弟吧?这么小就出来跑商啊,在自己家支个摊不好吗?跑商辛苦。”

      妈呀这谁敢当太子的兄弟啊,但太子在底下掐着他屁股,陈澜彧笑得很命苦,配合景環演出。

      “是兄弟,是兄弟……”

      景環收紧了手,演技极差且不圆滑的陈澜彧赶紧闭嘴了。

      “不辛苦!现在也就跑商才能多赚点儿啊叔,只是我们没跑过几趟,不知道规矩,也不熟悉当地情况,这一带最近咋样,你给我们讲讲呗?”

      陈澜彧就这么老实听着他二人熟稔热络的交谈,一边听着,一边感慨。

      初见时那个斯文温和的玉公子也曾像现在跟这老板搭话一样,找自己打听事儿。

      可能因为那会儿在客栈里遇到的是自己,所以景環以“玉公子”的性格身份出现了,温和的,矜贵的,神秘的,让自己生了好奇又生好感的。

      若遇到的是老陈,或者如眼前这位大爷一样年纪的其他乡邻,景環是不是也会摆出现在这种开朗后生的模样来?

      就为了打听消息,所以做出别人可能喜欢的模样来吗?

      那景環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太子殿下也许冷峻、高傲,雷霆手段铁血手腕,陈澜彧又怕他,被他气得牙根儿痒痒,又总是莫名相信他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可景環呢……

      其实玄都百姓家里,和太子殿下年纪相仿的小孩,在调皮的时候可能都听得父母关起门来说过这句话:

      “生到咱家来你就烧高香吧!你若是前世造了孽,这辈子投胎到了帝王家,你瞧瞧有个咱们陛下那样的爹,你会怎么样吧你!”

      太子景環,早早就被立为储君,但陛下待他不好,严苛到了无情的地步,这也是人人皆知的事。

      谏臣史官甚至曾联合上书,请陛下宽和待子,给小太子成长的时日与耐心。

      这已经说得很客气了,连谏臣都怕用词太激烈,反而让小殿下的情况更糟糕。

      六岁的小太子,商税算不明白,便被陛下打骂罚跪,提铃绕宫。

      现在,他长大了。

      “当真?这一带晚上会有疯子唱歌?老伯,咱们刚刚不还聊的圣宫的事儿吗?”
      “哎呀小哥,不信的话,你今晚就知道了……”

      …

      “方才那老伯说的话里,还真有点儿能琢磨的信息,只是,小掌柜,你走神得也太明显了吧,想什么呢?”

      陈澜彧胆敢回答在想圣子,景環就让他自己付这十张饼子的钱。

      陈澜彧两手抱着一张滚烫的烙肉饼嗷嗷就是啃,油纸里包好的其他饼子都被景環拿着。

      二人瞧着像是黄昏结伴回家一般,步伐缓慢闲适。

      “我想你呢,瞧着你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觉得你很厉害,也肯定很辛苦,那老伯说得没错!这饼真的要趁热吃,哥你快吃一个啊一天都没进饭菜了。”

      景環听他说自己辛苦,脚步顿了下,觉得有点荒谬,但又笑不出来。

      很久之前,大概是他刚被立为太子时,就失去辛苦的权利了。

      “所以你听了这么老半天,就听见了一个饼要趁热吃是吧。”

      陈澜彧吃了一脸的油,被景環抬手用帕子糊了脸,“擦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君主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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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宝宝老大!斑马大火现炒,本文新鲜完结,宰!可宰!球收藏! 下一本:科幻悬疑萌宠《小叶,您的宠物人类医生》感兴趣的宝可以预收一波!11.1开文 完结文:科幻群像《出芽生殖也配有对象吗》推推!10.7入v,注意阅读时间。 古耽《我那圣洁良善的小恶仆》更新中,不过有阵子没更了(斑马这个诚实)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