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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雪夜弈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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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地牢最深处的"寒字号"刑房,青砖墙面上凝结着经年累月的血霜。谢鹤卿玄色官袍的袖口扫过铁刑架,带起一阵细碎的冰晶——那是犯人呼出的白雾在零下温度中瞬间凝结的证明。
"郑大人。"他指尖敲了敲铁案,惊醒了蜷缩在角落的扬州刺史,"本官很好奇,你靴底的红土从何而来。"
郑廉浑浊的眼球转动着,目光落在自己脱下的官靴上。那双本该沾满扬州淤泥的靴子,此刻底部却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血浸透后又风干的颜色。
谢鹤卿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琉璃盏,盏中盛着半透明的液体。"邺城特产的红黏土,"他将靴底碎屑投入液体,碎屑立刻在溶液中舒展成细小的金丝,"遇'雪胆汁'会析出金砂——这是当年先帝特赐邺城守军的辩伪之法。"
郑廉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谢鹤卿已经用银镊子夹起他靴底的一道刮痕里嵌着的颗粒:"更巧的是,这纹路..."他将颗粒按在准备好的拓片上,青砖纹路完美吻合,"邺城官仓特制的防滑砖,永庆十六年由工部侍郎亲自督造。"
窗外风雪突然加剧,一片六棱雪花穿过铁窗栅栏,正落在郑廉裸露的后颈上。"啊!"他惨叫出声,皮肤瞬间泛起烫伤般的水泡——那雪花的棱角处,竟沾着细微的白色粉末。
"看来郑大人不知道,"谢鹤卿用冰玉匣接住第二片雪花,"邺城今年新添的'雪盐',遇肤即溃。"他忽然掐住郑廉下巴,强迫对方看向匣底——融化的雪水里,浮着一粒未化的黍米,黍壳上"邺西仓"的火漆清晰可见。
锡盒打开的瞬间,地牢里的烛火同时暗了三度。盒中整齐排列着十二片风干的黍叶,每片叶脉都用不同颜色的矿物颜料标记着日期。
"永庆十八年冬,"谢鹤卿取出最中央那片茜草染色的叶子,"谢家军弩机营的伙食记录。"他将叶子覆在郑廉颤抖的手背上,叶脉突然开始渗出暗红汁液,在皮肤上勾勒出地图轮廓——正是当年被截断的粮道。
郑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突然疯狂抓挠自己的手背。谢鹤卿冷眼看着那些血痕渐渐组成两个字:"东宫"。
"有意思。"他突然用银针刺破郑廉的指尖,血珠滴在准备好的桑皮纸上,竟自动晕染成北境地图。当第七滴血落下时,纸上浮现出七个模糊的指印——每个指纹中心都刻着"丙"字。
牢门突然被撞开。谢鹤卿迅速收起血图,转身时官袍下摆扫翻了炭盆。在火星四溅的掩护下,他看见闯进来的差役靴底——同样沾着邺城红土,但金砂含量更多,显然是来自官仓核心区域。
"大人!"差役跪地时,袖口滑出一枚黑玉棋子,"云安王急召。"
棋子入手冰凉,谢鹤卿摩挲到背面新鲜的刻痕——那是用金刚石笔匆忙刻下的"亥时三刻"。
云安王府的暖阁里,沉香木炭在狻猊炉中烧出松针般的清香。萧景珩执黑子的手悬在棋盘上方,螭纹玉扳指内侧的磨损处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哑光。
"谢少卿这手'三连星',"他忽然落子在星位,"倒像是要围剿本王的中腹。"黑子叩击楸木棋盘的声响带着奇特的回音,谢鹤卿注意到棋盘底下垫着的,竟是半张泛黄的《邺城堪舆图》。
"殿下过誉。"谢鹤卿白子轻点"三三"位,指尖故意在棋盘边缘多停留了一瞬。指腹传来的凹凸感让他确认——这地图上用针刺出了十二个几乎不可见的小孔,位置与郑廉血图上的印记完全吻合。
萧景珩忽然转动扳指。当内侧磨损处对准烛火时,屏风上投出的影子让谢鹤卿呼吸微滞——那是先帝起居注的残页投影,其中"七子景珩当承大统"八个字被摩挲得几乎透光,而旁边的"太子进参汤"字样却有新鲜的刮痕。
"听说谢少卿精通金石学。"萧景珩突然推来一杯茶,杯底沉着半片人参,"可认得这参的来历?"
谢鹤卿端起茶杯的瞬间,嗅到了极淡的苦杏味——是雪山参混入了微量砒霜的特征。他余光瞥见萧景珩袖口露出的一角信笺,上面"丙戌组"三个字被朱笔圈出。
"殿下可知,"他突然将白子拍在"天元",震得参片在杯中打转,"前朝吕后曾用苦参汁篡改起居注?"棋子落定处,恰好压住地图上标注"官仓"的位置。
萧景珩突然拂袖扫乱棋局,一枚黑子"不小心"滚落案底,谢鹤卿俯身去拾时,看见棋子背面沾着一点暗红——正是先帝批红专用的西番莲印泥。
"可惜了这局好棋。"萧景珩的靴尖有意无意地碾过地上的《邺城堪舆图》,谢鹤卿清晰地听到丝帛撕裂的声响。"听说谢侍郎近日在查漕运案?"他突然压低嗓音,"有些船,翻了对大家都好。"
"殿下提醒的是。"他微微颔首,余光却看见萧景珩的左手小指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这是接触过雪山参毒素后的后遗症。
暖阁门关上的瞬间,谢鹤卿听见棋子落地的清脆声响。
官道旁的百年槐树上,新添了三道剑痕。谢昭明勒马驻足时,翡翠扳指内侧的"听风纹"正传来规律的震动——这是兄长示警的节奏。
树洞里的油纸包还带着体温,显然刚放入不久。当他掰开硬如石头的麦饼时,藏在夹层里的桑皮纸条让他眉梢微扬,察觉出一丝心有灵犀的甜头:
「账册可弃。」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但谢昭明知道真正的枭鸟此刻正在三丈外的树梢——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矛隼,右脚系着银铃,是凌素衣驯养的传信鸟。
第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时,谢昭明故意慢了半拍。箭矢擦过他腰间包袱,将伪造的账册划开一道口子。矾水写就的"兵部尚书别院"六个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谢侍郎好雅兴。"为首的蒙面人剑尖挑向他锁骨,"这深更半夜..."
谢昭明突然踉跄后退,让剑锋"恰好"挑开衣襟。朱砂痣在月光下红得妖异,刺客的左腕果然闪过一丝暗光——是鹰头刺青在移动时产生的视觉残留。
当第五个刺客加入战局时,谢昭明终于"失手"让包袱脱落。账册四散飞舞,其中最关键的一页飘向为首的刺客——那上面用茶叶水写着"丙戌首"三个字,遇血才会显现。
"撤!"刺客抓起账册残页的瞬间,谢昭明看见他左腕突然渗出血珠——这是死士毒发的征兆。
树梢的白矛隼无声滑翔,跟着撤退的刺客消失在夜色中。谢昭明这才从舌底取出含着的七叶丹,药丸已经融化了一半,苦涩的味道混着血腥气在口腔蔓延。
三更的梆子声被风雪淹没时,裴砚之正在别院密室擦拭鎏金匣子。当他发现虎符残片变成干枯莲瓣时,匣底突然传来"咔嗒"轻响——机关锁的簧片自动弹开,露出底下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黑玉棋子,棋子表面用西番莲印泥写着"亥时三刻"。
几乎同时,心腹撞开密室门,"账本已到手"
裴砚之接过的刹那,书页突然自燃——是有人提前在纸浆中混入了白磷粉。
远在谢府独自对弈的谢卿鹤唇角噙着笑,指尖转着一枚刻着"裴"字的黑子,他将棋子轻轻向前一掷,“啪”的一下滚入棋盘中,搅乱了满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