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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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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穗生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胃火烧一样疼着,脑袋也疼,最要命的是他眼睛看不清楚从而产生的一种晕眩感。
他想要痛痛快快吐一场,但是他吐不出来东西了。喝了太多的酒水,它们此时沉沉地拽着他的胃,即使扣喉咙也吐不出来。
一头倒在劣质的布包木头沙发上,皱紧眉头,努力找到一个舒服一点的位置。
人已经很难受了,脑袋却不肯闲着,不由自主地想起今天沈秋和那群男孩打闹的情形,他又想起他以前也有这样的好哥们——沈庄,如今他在那里呢?说不定都结婚了……
小屋里寂静半晌,林穗生睁开浑浊的眼睛爬起来,进浴室洗澡。再穿上他那件松松垮垮但舒适的深蓝色T恤衫,坐在铁皮椅子上。
脊背佝偻,伸着脖子伏在案上。胃里刚刚才吐过,现在空空的,一抽一抽的疼,喉头还笼着浓郁的粘稠的啤酒味,冲的脑袋发昏。
林穗生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烂了折了,那不如极端地毁灭!——可是,现实要他勉强度日,理智让他做不出那些堕落之事,现在好了——他要一辈子与他最恐惧的“平庸”为伍了。
他曾经的傲气,统统被现实踩在脚下。那也就罢了,他认输。比失败更可怕的是认识到自己此前的荒诞可笑,现实偏要拎着眼皮让他看——他是多么愚蠢、他的清高显得多么好笑。当他要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承认自己的狂妄愚蠢,老天派来了沈秋。在沈秋面前,他咬碎牙也不愿意跪下,要么就这么死,要么就站着活——哪怕小腿颤抖,膝盖弯曲。这是他最后“风骨”。
香烟可以遮住他的丑陋狼狈,夜色给他继续扮演林穗生的勇气。至于现在——那就让他一个人在那间逼仄潮湿的房间里,独自看生活给他的颜色。
“叮铃铃——叮铃铃——”
林穗生睁开眼睛,从桌案上撑起来,关掉闹钟。活动一下冰凉酸涩的手脚,嘶——头疼!一晚上都没睡好,好像一直在做梦,什么梦来着?林穗生揉了揉太阳穴。
走到楼下时,看见破烂肮脏单元楼梯下睡着一个人,他皱了皱眉——沈秋?林穗生站在原地,心脏跳的砰砰响,仿佛要把这具孱弱的躯体跳散架。他的内心激烈博弈——为什么不可以呢?明明是他带大的,明明是他让沈秋考上了南大,为什么自己失势就要离开他?
他走过去,轻轻蹲下,伸出手——伸不出去。清晰听到骨骼间传来的酸涩的摩擦,肌肉死死拧在一起,这是抽筋的前兆。
罢了——他们终归不会是一路人了,他现在太沉重,沈秋接不住也没有必要接住他。
早上七点,林穗生准时出现在地铁上。九点钟是做家教的时间,到学生家里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又逢着早高峰,林穗生艰难地在人群中抓住扶手。可能是白糖馅儿的包子太甜了,现在喉咙里一阵阵涌着酸水,胃一抽一抽的疼。
【11:30 林穗生开始送外卖。这份工作时间自由度高,中午订单又多,多劳多得。
【14:30 吃完饭会回去休息二十分钟,准备一下下一次家教要讲的内容。
【16:00 准时出现在另一个孩子的家教课堂上。
【18:30 林穗生走进老板娘饭店里
【20:00 换好工作服出现在奈叶酒吧。
【1:00 收工回家,洗澡睡觉。
这就是林穗生的一天,用尽力气的一天。
他觉得他并没有错,尽管沈秋觉得他赚的钱“脏”。想到这,林穗生的喉头一哽。
他已经很努力地想办法了,他也曾经一番孤勇,少年意气,但是他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才发现原来世界是这个样子,那些经年累月建立起的规则,不是他凭十几岁年轻的孤勇就能挑战的。
等到他后知后觉,早已深陷泥潭。
他已经没有很多可以倚仗的东西,他此前拼命的努力都已经全不作数。所以他唯一可以一搏的就是他的年轻,他长着一副不错的皮囊。他心里有着一个计划,那是他燃烧的唯一动力。
这样的日子辛苦,平淡,好在总算是一天天的看得见进帐,他的手头也已经有了几万块钱,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沈秋,......沈秋也没有再来找他,这是好事,说明他的大学生活过得不错。
这天林穗生刚上完早上的家教课,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号码。他皱了皱眉,拨回去:“喂?”
“穗生?”
林穗生皱眉,就要挂电话。
“诶诶诶,你等一下,你爸出事了。”
林穗生沉默片刻,“死了?”
“你爸昨晚心口疼的厉害,我们都不知道这怎么办了,你说咋办。”
林穗生揉了揉眉心,“去医院找医生。”
“诶,去了,医生说我们这不行,得上大医院。”
“那就去,跟我说什么。”
“你这孩子,去了,让你弟陪着去的。”
“他才十三,他去能干什么?”
“所以我让他来找你了,今儿一大早就赶火车来了,穗生啊,你记得去接一下啊。”
林穗生太阳穴突突地跳:“张兰秋,你们家和我没关系了!别再找我。”
林穗生掐断了电话。电话马上又打了进来,他挂断,直接关了机。他去杂货店买了一包红塔山,取出一根用力吸了一口。烟屁股猩红一闪,浓郁的烟味进入肺腑,长长吐出一口气。
几口下去就只剩下短短一截烟蒂了,他最后吸了一口在石头上戳灭,丢进垃圾桶。
他起身,抬腿跨上电瓶车,该送外卖了。他发过誓,再也不会让那家人影响到他的生活。
正在骑车时,手机又响了。
“您好,XX外卖。”
“你是林穗生吧?”
“是。”
“你快来XX医院一趟,你爸在重症监护室,很危险。你弟还没成年,做不了决定。”
“会死吗?”
“心梗,很危险。随时都可能需要手术。”
XX医院
林耀生迎过来:“哥。”
林穗生没理他,看见林民天好好躺在床上,精神头还不错。直接问医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要先观察一下各项数据,现在来看情况不太好,可能需要手术。”
“不做会不会死。”
“......”
“你个不孝子!”林民天手颤抖地指着林穗生。
“借一步说话。”医生把他喊了出去。
“做手术要多少钱?”
“要看需不需要搭桥。”
“搭桥多少钱?”
“大概五六万,不过成功率只有......”
“该做就做,有需要再叫我,我先回去了。”
走回病房门口时,林耀生直直看着他。这个弟弟,其实很陌生了,现在再看长得挺高,黑黑瘦瘦的。
林穗生问:“身上有钱吗?”
林耀生摇了摇头,林穗生瞥眼望向病床上的林民天——他翘着胡子扭过头去。林穗生嘲讽地笑了笑,他永远都只会这样,做着最窝囊的事,却又死端着面子。以前都是他媳妇在前面声嘶力竭地丢脸,现在是他儿子了。
“医疗费我去交,这一千你拿着,你们生活吃饭用,我不会再给第二次。”他看着林耀生的眼睛,“林耀生,所以这钱怎么保管怎么用你自己心里有数,有什么事就找医生护士。”
说完他就走了,林耀生站在门口久久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