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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沉默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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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不是吧?你别挂机啊兄弟,有什么事好说啊!”
坐在田埂边的人拿着一部不算时髦的手机玩着一个卡牌游戏,跟自己一方的那人早早挂上了托管,眼看着自己的好队友马上就阵亡,她急得挠了挠头。
「一血,卧龙出山」
默默叹了口气,看着屏幕上已经黑掉了的队友,白绯无可奈何,自己拿着一个谋士牌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赢。
坚持三四个回合,就被对方灭了,心情实在不好,打开了那个队友的主页看了又看,万般无奈按黑了手机沿着田埂边上往山脚走。
弯下腰在沟渠里掏了掏才往回走。正值仲夏夜,晚风里全是蚊虫飞蝇,嗡嗡打在脸上,白绯拿手扇了扇,心里的烦闷不知道如何疏解。
“妈,我想出去打暑假工。”
回到家里,一头闷坐在沙发上,望着那夜深了才进门的杭道行,幽幽开口。
“怎么就想着要去做暑假工勒,你一个女孩子年纪又小被欺负了咋办。”
杭道行没看自己这女儿,进了火房洗了洗手开始吃饭。
“我成年了。”白绯这话说得轻,轻到坐在火房里吃饭的杭道行也没听见这话。
过了很长时间,杭道行才从屋里出来,拿着抹布擦着手跟坐在沙发上的人说:“你想去镇上还是去市里?”
白绯一听这话,深觉有戏,急忙开口:“我想去淮城大学那打工,开学了我直接去报到,通知书到了我让姐姐给我寄过来!”
杭道行听她把自己接下来的生活都给安排好了,心里也有了数:“看来你已经找好了那边的活,那你到那边安排好了给我打电话,要是没得钱了也要说,不要啥子都自己扛哈!”
白绯点点头,乖巧地抬着头看着站在面前的母亲。
继而想起什么,急忙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杭道行愣怔了一瞬,没有回复这话。
转头又去一旁做其他事去了。
白绯见她这样,也没再问,摸出兜里的手机打开了企鹅,点开了一个一只眼的头像:“你今天去做什么了?”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回自己消息,还是想着问一问。
撇撇嘴,进了房间收拾衣服。
之前通过网上找了一个工作,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还得去那看看。
一边想着一边用口袋把自己需要穿的衣服给装了起来。
夜也深了,那人的消息算是收不到了,白绯又打开了那个桌游一个人玩着。
第二日一早,杭道行推开白绯的房门:“你有把握能考上那所学校啊?这就出发会不会太早了?”
“妈,我估过分,心里有数。”
“行吧,你说有数就行,妈信你,只是如果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儿一定要跟妈讲啊!不想跟我讲也要跟你姐姐讲,晓得不?”
杭道行从兜里摸出一千块钱在手里捏着,说完话再数了数。
“这钱你到市里转车的时候记得存到卡里,留个一两百买车票吃饭就行了。”
说着,把钱放在白绯头边就出了门去。
白绯望着母亲的背影沉默着没说什么,直到人影远去她才起身把钱收了起来。
几经波折,白绯一路北上到了那座早已向往的城市。
人来人往之间她算突兀,也不算突兀。
或许她是突兀的。
对她而言,一个背着书包扛着蛇皮袋的女孩儿是突兀的 ;对于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而言,她只是一个陌生的、不起眼的女孩。
两天两夜,是三张火车票、一千八百公里,是只剩下电话那头的“最近过得怎么样”的问候。
白绯运气比较好,找到的工作包吃包住,大家看她个高力气大脑子也好使,就让她跑外勤。
虽然对于她这个外地人而言,外勤路难找了不少。但好在她方向感还不错,极少出过错。
这样一来,白绯很快地就将这座古都摸了个清,也算是一个好处了。
这天,白绯刚下了班回到员工宿舍,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对不起,前段时间家里有点事,那天把手机弄坏了,你已经到淮城了吗?」
看到这段文字,白绯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先是把号码存了下来,才打字回复「最近很忙吗?到淮城了。你收到通知书了吗?一定要来学校啊!」
白绯把所有想说的话都打在了一条短信里,希望对方能够像自己一样,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来的,你别担心。那天游戏的事儿是我对不起,直接下线了,这几天忙完我就来找你,开学了一起去学校。」
刚收到这条短信,页面就被电话的弹窗侵占,见是妈妈的电话急忙接了起来。
“妈。”
白绯喊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电话那头也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你在那边,还可以吧?”
“都好勒,这里头包吃包住,这些哥哥姐姐对我也很好,你不要担心。”
“我前两天做了一个梦……”
杭道行说到这,停顿着,压低的声音有哭腔在里面,听得白绯都不由得跟着揪心起来。
“梦到你爸爸出事了,我这两天也联系不上他,你可能要着回来。”
白绯听到了妈妈声音里的哭意,恐怕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这话在试探自己愿不愿意回家。
“好,我明天去跟店长请假,之后就收拾回来。”
杭道行听她这样说,终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警方传回来的消息是失踪了四天十个小时,再有十二个小时就五天了,活着的概率小之又小。
这是杭道行没告诉自己,自己又只能打电话询问姐姐得到的消息。
白绯只觉得烦闷,心头阴郁难解。
当即买了半夜的火车票,一边给店长打电话一边往车站赶去。
店长体谅她的不易,顺带宽慰了白绯几句。
年轻的人儿知道这只是成年人之间聊表哀悼的意思,并没有真的为对方的故事而感到难过。
没多说两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姐姐又打进电话:“你难过吗?”
“一般。”
“到家了表现得难过一些,别让妈又说你。”
“嗯,知道了。”
姐姐听出来了她情绪里的不满,继续道:“知道你看他们吵架拿刀互砍,对爸爸不满到现在,但决定继续跟他生活的是妈妈。”
白绯撑着头看着窗外,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她的腰又僵又痛,想到后面还要再做一趟就有点发怵。
听着电话那头的絮絮叨叨,也算是三重折磨了。
怕姐姐觉得自己对她也不满,才开口解释:“爸爸长时间在外面也挺好,至少不用互相折磨,现在还有一笔赔偿,对咱妈也挺好。”
说完这句话,反而是姐姐那头没再说话,继而只听嘟嘟两声。
拿开手机一看原来是没有信号了。
白绯把手机往兜里一放,闭着眼睛继续睡觉,这期间她什么都没想,却又什么都想了个遍。
听姐姐的意思,大概赔偿到手也是寥寥无几,或许妈妈还没答应收下,又或许收下了。
几经波折,白绯回到家中,灵堂早就已经布置好了。她拨开人群往灵堂奔去,猛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直到有人来轻拍她的后背她才抽噎着起身。
泪眼婆娑地看着姐姐那张温和的脸庞。
这时姐姐压着声音跟白绯说:“好了,我们需要到后面跪着了。”
“嗯。”
几番折磨下,白绯就这么跪在灵堂里靠着棺椁睡着了。
白柏也没叫醒她,白绯醒来时只觉得腿不是自己 的,手也全麻了,幽怨地盯着姐姐。
“看你睡得很香,就没叫醒你。”
“没事。”
白绯瘫坐在地上等着腿缓过来。
看着姐姐的侧脸没再继续说话。
当年因为钱,姐姐考上了大学没能去上学,最后在家门口念了那个破大专,到今天她都还记得躺在棺椁里这人是怎么说的:“女娃娃上学来有什么用?还不是嫁人结婚生子给别人家当保姆的!”
白绯每次看见这个名为爸爸的男人都很矛盾,她的内心告诉自己这不是爸爸,这只是个占了爸爸躯壳的男人,记忆里的爸爸才不是这样的人。
最终以姐姐妥协念了市里的大专为结局,爸爸也终结在了记忆里。
“他从今往后就成为过去式,不要再为我难过。”
白柏半蹲着跟白绯对视。
外面的嘈杂声、先生在周边碎碎念的声音都被屏蔽在外,白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任何一个声音。
白柏忍不住拍了她一下,她才缓缓点头。
“出去快一个月,手里还有钱没?”
白柏腿缓过来之后又继续跪着,白绯也已经跪在了一边,听见她这话,忍不住回怼回去:“你还要养你的娃,别惦记我。”
“没事,给你的还是有的。”
白柏笑了笑,摸了摸鼻子。
“你那微薄的工资,自己留着吧,出门前咱妈给我的生活费还有六百多。”
白绯捏着身上的孝衣低垂着头盯着地上出神,嘴上倒是没停。
“小侄女今天是奶奶带着的吗?”
“嗯,没带来。想见她吗?”
“还好。”
白绯说完察觉不对劲,立马补充
“不是很想。”
白柏倒是能理解:“你总是觉得月月长得像她爸爸,我倒是觉得长得像你。”
“不说了,我饿了,你饿不饿,我去拿点吃的来。”
“不饿,你去吃饭。”
“嗯。”
白绯站起来,面前的灵堂都小了不少,白柏这样觉得。
「家里有事,已经从淮城回来了,要开学再回去了。」
到一旁煮面吃的白绯摸出手机继续给之前存上的号码发了信息过去。
她就是怕对方头一条没看到,隔了两天又继续发,还是没有回复。
总是沉默地对话。
对面的人是白绯高三的时候玩手机桌游认识的。
当时因为对方太菜,白绯气不过,加了对方好友来教育的,没想到最后居然成了朋友。
偶然一次聊天发现对方也高三,成绩也不相上下,就约好一起考淮城大学,总要见一见明明成绩跟自己差的不多的人是怎么把桌游玩那么差的。
也是缘分使然。
下葬的一早,空旷的街头响着不知是谁鞋底磨着柏油路的声音,一下一下穿透耳膜。
又折磨着谁。
前一夜夜里刚下过的雨还汪积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透着清新的视感。
当棺椁被街坊邻里抬着过头顶时,白绯觉得像是被压着透不过气来。
“等这事儿过了以后,我想问妈妈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上学。”
“她离不开这里的。”
白柏闻言,抱着遗像的手紧了紧,不疾不徐道。
“总要问问,万一呢。”
白绯低着头等棺椁再次从头顶过去,轻声开口。
她的声音一向小,如果不仔细听都不知道她说话了。
“嗯。”
白柏也不问她刚才说了什么,有些事总得撞一次南墙。
突兀的铃声响起,对方气喘吁吁地问:“我到你家门口了,你现在在哪?”
白绯一听这话,捂着听筒冲着白柏说:“我有个朋友,现在就在咱家门口!”
白柏见这会儿自己两人都不能离开就说:“我打电话给妈妈,让她招待一下,你跟你同学说一下。”
“嗯!”
白绯跪在地上,压着声音跟她解释并说清了情况。
“你同学叫什么?”
白柏正在跟杭道行打电话,扭过头问白绯。
“王奕潇,外地人,就在门口,妈出门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边事情一结束,白绯也不顾其他,立马就往家里飞奔而去。
留下白柏一个人在原地无奈叹气。
“稳重也稳重,不稳重也不稳重。”
不过情有可原。
这是白绯第一次见王奕潇,有些小巧的女生就坐在沙发上,曾经自己最爱坐的那一处。
她有些尴尬地走上前跟王奕潇打招呼:“你好,我是白绯。”
王奕潇学着白绯的话说:“你好,我是王奕潇,小左。”
白绯尴尬地笑笑,在王奕潇旁边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一个人就来了。”
杭道行此时端了一碗面出来递给王奕潇:“快吃吧,坨了不好吃。”
“好的,谢谢阿姨。”
白绯这才想起来对方还没吃饭,立马住了口。
转头跟杭道行说:“妈,煮我的了没?”
“灶上,自己去端,我休息去了。”杭道行说完就进了里屋。
“好勒。”
白绯回了一声,转身进了火房,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张折叠桌,摆在王奕潇面前撑开来:“对不起,我忘记问你没有吃过饭了。”
王奕潇飞快吸溜一口,火急火燎吞咽下肚:“没关系,我是到了淮城才看到你的消息,手机有点问题消息发不出去,我就去了你打工的店问了店长。”
白绯沉默不言吃着面,心里想着店长怎么这么不靠谱,别人一问就把我地址告诉陌生人了。
王奕潇像是看穿了白绯,继续解释道:“我拿出你跟我发的短信和号码跟店长对了一下他确认了就跟我说了。”
“你还是很聪明的嘛!”白绯笑笑,没问她为什么手机会发出消息,因为她看到了王奕潇口袋里快要掉出来的老年机,那个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一个很小的手机。
“当然了,我估分下来跟你差不多,你不要因为我游戏玩得菜就小看我。”
王奕潇喝完碗里的面汤,把碗放在桌上,双手有些局促地搓了搓。
“嗯,你要跟我一起去淮城吗?”
白绯看王奕潇这次来好像什么都没带,有点不解。
“不了,这次我找了借口出来,去淮城上学要等到开学了,到时候再见。”
王奕潇浅笑,她脸上平整光滑,不像白绯那样,有不少青春期留下的痕迹。
白绯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收回思绪,想着得收拾碗筷,就跳过了那句到了嘴边的话。
“我来帮你。”
王奕潇看她收起自己面前的碗筷,好像突然找到了双手可以放的地方,急忙起身帮忙。
白绯绕过了她的手:“不用,你坐一会儿,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明天就回去了,我爸不让我出来太久。”
王奕潇把桌子收起来,跟在白绯身后,边走边说。
“好,明天我送你上车。”
两人这匆匆一面,竟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
奔波几地就只为见一面,白绯有点不太懂对方。
而家里的事过去,白绯拿上通知书还是踏上了求学的路,离开的那天杭道行把白绯送上车就转身离开了。
白绯趴在车窗边,看着远去的背影,想了许多。
她最终还是撞了一次南墙。
那是妈妈离不开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