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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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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帷幕，终于在蝉鸣渐盛中彻底拉开。自学期结束那天校门口匆匆一别，靳东泽和安耀的生活轨迹便像两条短暂交汇又各自延伸的溪流。靳东泽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既要预习下学期繁重的课业，又要巩固已学的堡垒，间隙里还要在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用重复的扫码、装袋动作换取生活的补贴。他的时间被切割得细致而规律，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收银机清脆的声响，构成了他夏日的主旋律。
安耀的世界则被另一种韵律占据。黑白琴键是他无声的战场，即将到来的“星辉杯”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是他必须征服的高峰。指尖在琴键上飞舞、跳跃，日复一日地雕琢着每一个音符、每一个乐句的精准与情感。汗水有时会滴落在光滑的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影，又被专注的手指迅速抹去。琴房里弥漫着松香、纸张和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汗水与梦想的气息。
他们的交集，似乎只剩下靳妈妈那间弥漫着油条香和豆浆热气的早餐店。偶尔的清晨，当城市还未完全苏醒，安耀会带着练琴后的疲惫，靳东泽会带着值完夜班的倦意，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那熟悉的桌前。一碗温热的豆浆，几根炸得金黄的油条，便是他们短暂相聚的媒介。话题跳跃着，从靳东泽遇到的难缠顾客，到安耀新练的肖邦夜曲的某个难点，有时甚至只是安静地吃着，感受着对方存在的安心。时间在这样细碎的片段里悄然流逝，日历无声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倏忽间，七月十五日已至。
这一天，对安耀而言，是夏日乐章中一个重要的强音节点——星辉杯决赛日。当然还有晚上的烟花秀约会。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音乐厅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后台的紧张气氛几乎凝成实质，选手们或闭目养神，或做着最后的手指热身，空气中飘荡着隐约的松香和更浓的忐忑。安耀穿着熨帖的白色礼服，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膝盖。他并非紧张，而是进入了一种奇特的专注状态，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唯有心中那首即将奏响的旋律清晰无比。
当主持人报出他的名字，他稳步走上舞台。聚光灯打下，将他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明亮的光晕中。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和评委审视的目光。他微微欠身，调整琴凳，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黑檀木琴键。深吸一口气，世界安静了。下一秒，巴赫《哥德堡变奏曲》那严谨而充满哲思的旋律便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充盈了整个音乐厅。音符如清泉般清澈，又如星辰般闪耀。他的手指时而如蝴蝶般轻盈掠过，时而如磐石般沉稳落下，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复调线条的精妙与和谐。情感在严谨的结构中自然流淌，既有巴洛克的庄重，又有少年人特有的纯粹与热忱。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片刻的寂静后，掌声如潮水般汹涌而起，淹没了整个空间。评委席上，几位资深教授交换了赞许的眼神，微微颔首。结果毫无悬念——当主持人宣布“金奖获得者，安耀！”时，掌声再次达到了高潮。观众席的祝贺声不绝于耳。
按照父母的计划，本应好好庆祝一番，找间餐厅享用一顿丰盛的午餐。然而，此刻安耀的心，早已像一只被风鼓满的帆，迫不及待地驶向另一个港湾。什么金奖银奖，什么庆功宴，都抵不过他心底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念想——今晚，和靳东泽一起看烟火。那绚烂的夜空，那喧闹的人群，那并肩而立的身影，早已在他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成为比任何奖杯都更闪耀的期待。
“爸，妈，”安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眼神却泄露了急切，“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家休息一下。晚上……晚上可能还有别的安排。”父母看着他略显苍白却难掩兴奋的脸，父亲因为他今天的优秀表现默许了，母亲温柔地替他理了理领结：“好吧，累了就回去好好睡一觉，晚上想做什么就去吧，注意安全。”他们理解儿子比赛耗费的巨大心力，也隐约察觉到他心中那份不同寻常的期盼。
得到许可，安耀几乎是雀跃着告别了人群。他谢绝了父亲的专车，跳上了最快的一班地铁。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炎炎夏日形成鲜明对比。他靠着门边的扶手，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节奏，目光却穿透车窗，焦急地掠过飞速倒退的街景。每一站停靠的短暂等待都显得格外漫长。他频频低头看手机，时间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他的心弦。一点十分，一点十五，一点二十……终于，在一点二十五分，他冲出了地铁站，快步跑向家门。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他却浑然不觉。
冲进家门，他像一阵旋风般卷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掉比赛带来的紧绷感和旅途的微尘，也洗去了最后一丝疲惫。他换上最舒服也最喜欢的T恤和短裤——一件柔软的白色棉T，胸前印着一颗小小的、微笑着的太阳。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珠，散发着清爽的洗发水味道。刚拿起毛巾胡乱擦了两下，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gift：小安，回来了吗？
看到那个熟悉的备注名，安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他快速敲击屏幕。
小太阳：回来了，我已经收拾好了。
几乎是秒回。
gift：好，马上到。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安耀放下手机，走到客厅的阳台上。午后的阳光慷慨地倾泻下来，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他懒洋洋地倚着栏杆，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亲吻皮肤的微烫。楼下花园里，被精心修剪的灌木丛散发出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潮湿而蓬勃的植物气息，在热浪中蒸腾、弥漫，带着夏日独有的慵懒和生机。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树冠间跳跃鸣叫，声音清脆悦耳。安耀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盈着一种平静而饱满的期待。
靳东泽骑着单车，穿过绿树成荫的街道。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他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离安耀家还有几十米远时，他习惯性地抬头望向那熟悉的阳台。
他看到了他。
安耀就那样随意地倚着，微仰着头，闭着眼，像是在享受阳光的抚慰。湿漉漉的头发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微风吹过，几缕发丝轻轻拂动。白皙的皮肤在强光下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安静的阴影。阳光勾勒出他清晰而柔和的侧脸轮廓，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金色光晕里，干净得像一幅定格在夏日午后油画中的少年。
这幅景象，瞬间击中了靳东泽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记忆的闸门无声开启，一个相似的画面清晰地浮现——那是放假前一天的夜晚，他送安耀回家，在楼下告别。当他走出很远，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安耀也是这样，独自站在阳台上，微微仰着头，望着夜空发呆。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流淌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了一层神秘而静谧的薄纱，仿佛一个遗世独立的少年，沉浸在无人知晓的思绪里。
那时，卞之琳那首《断章》的诗句，便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此刻，同样的感觉再次汹涌而来，甚至更为强烈。午后的艳阳取代了清冷的月光，但少年伫立的身影依旧。无需言语，无需动作，他只需静静地站在那里，沐浴在阳光里，就已足够美好，美好得足以成为另一个人心中，整个仲夏夜最绮丽、最核心的梦境装饰。他不是在看风景，他本身就是这夏日午后最动人的风景，悄然装饰着楼下少年悸动的心绪与悠长的夏日遐思。
手机“叮咚”一声脆响，将安耀从阳光的“微醺”中唤醒。他低头，屏幕上简洁地跳出两个字：
下楼。
心猛地一跳，惊喜如烟花般在胸腔炸开。他立刻探身向下望去，目光急切地搜寻。果然！靳东泽正单脚支地，跨坐在他那辆深蓝色的山地车上，就停在楼下那棵繁茂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叶隙洒在他身上，他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安耀熟悉的、温和又有点促狭的笑容，正望着自己。视线交汇的刹那，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过空气。
“来了！”安耀无声地在心里喊了一句，转身就往门口跑。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急促声响，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梯，推开门，微喘着气站定在靳东泽面前，脸颊因为奔跑和兴奋泛着健康的红晕。
“你来啦。”安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细碎的阳光，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雀跃。
靳东泽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额发，笑意更深了。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安耀柔软蓬松、还带着阳光温度的头发。“久等了，小朋友。”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走吧，带你游乐场。”他拍了拍后座垫。
“好嘞。”安耀利落地跳上后座，双手自然地环住了靳东泽的腰。
“抱紧我。”靳东泽蹬动脚踏，单车轻快地滑入树荫下的街道。
风从耳边掠过，带着夏日的温度。安耀紧紧抓着靳东泽的衣角，看着两旁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跳得飞快。烟火秀！和靳东泽一起！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像鼓胀的气球，轻盈得要飞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