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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雁字回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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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年复年,青玉一日日的长大,从只会喝奶的婴儿变成满地乱跑的娃娃。
他学得的头一个词是“奶奶”,因而哄得付铭的母亲格外高兴。
大太太送了一只金戒指,融了叫人做成孩子的首饰。
雀儿的妈找来黑狗的牙,红绳子串着,说是有辟邪的效用。
这些东西往下传,两年后传到白玉的身上。
白玉是青玉的妹妹,来得突然而不合时宜——说这话的是大太太,她不高兴:
“那么多些孩子……说出去都丢死人!”
她怪雀儿总大肚子,付铭也不好,不知道节制。彼时雀儿正坐月子,捧着一碗油腻腻的鲫鱼汤:
“妈……喝不下。”
他听见了大太太说的话。
都是怪他;说那什么孙家二小姐逃婚,叫付铭和付家丢尽脸面……无人可怪,因而怪起了他和他的孩子:再多下去,谁家的好好小姐愿意嫁进来?
老秦家的媳妇却怪他不懂事。
“怎么能不喝呀!”她催雀儿,“你老子特意去河里捞来的鱼……喝了好,喝了下奶,孩子饿不着。”
然而雀儿没有这样的心思。
白玉被塞进他的怀里,他便呆呆的抱着,不作声。小女孩儿哭起来,他才想起要哄孩子。
怎么哄都哄不应,像是个小讨债鬼。
雀儿没了耐心,他哭起来要找付铭:
“付铭!你说的过年就回家……怎么不作数啊!”
没有人应。
付铭去了南边,商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到他的肩上。是以连雀儿的生产都错过了——回来时,白玉都已经满月。小小的人儿,热水瓶一般的大小。
他接了孩子去,孩子把他当外人。
一番亲近后白玉大哭起来,雀儿抢了回去,躁得快要发火:
“爷!哪有你这样的——还是我来吧!真是全都靠不住……到头来还是我的错!”
付铭与他道歉,但雀儿还是生气。
这种火是没由来的:压得太久,任何一点小事都能成为发泄的出口。
到后来付铭也沉默,说不出更多的甜言蜜语。
毕竟,如今已经没了说这些话的必要,不是么?都有了这么多孩子……
他看着雀儿哭;雀儿的肩膀一耸一耸,颤抖。某一刻他忽然夸张的嚎啕大哭起来——
“我后悔了!我再也不要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因此前所未有的紧绷起来:
连日赶路的倦意涌上来,付铭索性推门离开。他阴着脸,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吓着了雀儿。
雀儿忽的一怔,而后止住了哭声。
他誊一只手抹泪,朦胧中没看见付铭去而复返,竟是从他怀里抱了孩子离开。
“哭什么?不像话。”
怪他闹起来:
“也不是头一回——生了两个孩子,反倒愈发耍起小性子来。是不是就因为家里缺个少奶奶在,所以才有你拿乔?既然觉得孩子烦,那你也别管——好好休息便是!”
雀儿想抢回来,奈何有心无力。
他连人带被子从床上滚下,扑上去只抓住付铭的衣摆。
“白玉——”
他叫他的孩子,而不是付铭,“别走……还给我!”
付铭顿了一顿,却也只有一瞬的犹豫。
“这会儿你倒情愿了?”他问雀儿,听得雀儿哭,却仍旧狠心:
“我看你是累得糊涂了——罢了!孩子我先带到妈那儿去;什么时候你歇够了,什么时候再来领。”
屋外的下人也不敢劝。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怎么劝?全都是雀儿的不是。
到头来,这一章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不是夫妻,却也同夫妻无异。隔日付铭便带了孩子来,见到雀儿躲在床上哭肿了眼睛。
白玉一夜离了娘,一夜吵闹。
此刻她见着雀儿,不由得立刻伸出手。雀儿接过来,先小心翼翼觑着付铭。
见到付铭是真的将白玉还给他,才敢有一丝喜色:
“爷……”
他又变得乖训,老老实实地叫“爷”,叫“主子”,而不是那般轻狂地唤他大爷的本名。
付铭见到他桃核似的眼睛,有些心疼。
他毕竟不曾真的动怒,只是一时间也昏了头。
雀儿道歉,他便也顺着台阶下来。
见着门口青玉探头,付铭召他进来,又是一家人其乐融融。
从此再也不提什么“少奶奶”的事情,仿佛从未谈过。只偶尔雀儿阴阳怪气地提起,闷闷地道一声:
“是了……我又怎比得过她?”
不知道是谁,但俨然已有了仇视的对象。连青玉都隐约觉察了什么,偷偷的拉扯着付铭的衣袖:
“爹……阿娘不就是阿娘么?”
付铭不曾明着许诺过什么,但他的婚事就是这样耽搁了下来。
慢慢的,连大太太也不再提起什么娶亲的事——似乎已认定长子不孝,而又无可奈何。
她只在背后叹气,盘算着付钰回来的季节。她最好那时候已经和平,因而可以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婚礼。
然而那日子还是太久远了一些……一年、半年,再到一个月、半个月。托付铭的福,付家迁进了城里。
原先那些佣人遣散了不少,只留下那么几个心腹。小洋房的门前便是花园,绿草坪修剪齐整,供青玉和狗一并撒野。
雀儿抱着白玉站在二层楼,嘴角抿一丝难以言说的笑。
刻薄?又或者只是有些苍凉。
太阳隐在白云后,仍是湛蓝的天。可是当那日光不再刺眼,便容易叫人生出天阴了的错觉。
他穿着新裁剪的衣服,逗着白玉吩咐佣人:“晚上添一个丝瓜汤吧,爷昨日惦记。”他替付铭操持着家里边的事情,一派家主人的作风:
“爷最近都晚回来,等他的时候,别开那么多灯……门房留一盏就够了。虽说不缺,但电费那么贵,能省点也是好的。”
他细细的眉头又拧起来、拧得紧了。
如今他脸上也有了几分不能叫人轻视的神气,只略抬一抬下巴,便叫那跟着抱孩子的佣人低下头去。
隐约听见“滋铃、滋铃”的声音,雀儿厌恶的撇嘴。
“什么声音?”他折身往回走。
正想下楼去问是谁按门铃,却不想正在楼梯口,他撞进一个陌生男人的胸膛里。
雀儿吓得尖叫起来,差一点要骂那门房犯浑——怎么谁都能放进来?
可再定一定神,他却一愣。
提着皮箱子的小厮走进来,躬身的样子有些滑头滑脑的可笑。“二少爷回来了。”他通告。话音未落便看到雀儿后扯,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妙。
付钰不知长高了多少。
他低下头,似笑非笑的向前倾,凑近了雀儿问到:
“我好像没有在家见过你——你是谁?莫非……你就是我大哥新娶的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