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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瓷都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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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的群山在车轮下缓缓后退,胤祥的队伍终于驶出险峻的苗疆,进入了相对平坦的湘中谷地。空气里的湿冷腐朽气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浓郁而复杂的味道--药香。
辰州府(今沅陵)扼沅水之要冲,自古便是湘、黔、桂三省药材集散之地。官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幌之上,无不写着“道地药材”、“参茸燕桂”、“川广云贵地道生熟”的字样。空气中混杂着当归的辛烈、甘草的甘甜、黄连的苦涩,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草木根茎气息,形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药市之味”
【胤祥内心(对比):此地药气之盛,堪比京城大药市。然小晚所言‘道地药材’,当指特定产地、特定时节采收、炮制得法之品。眼前这鱼龙混杂之气...只怕‘道地’二字,要打上折扣。】
胤祥并未大张旗鼓入城,只带了粘杆处甲七和几名亲随,换了便装,混入熙熙攘攘的药市人流中。他想亲眼看看这帝国西南药库的真实面貌。
辰州药市规模宏大,沿河码头堆满了一篓篓、一袋袋待运的药材。挑夫吆喝着穿梭,药商们则在高声议价,各种方言官话混杂。胤祥的目光扫过摊位:
假货疑云:一摊号称“辰州朱砂”的矿石,色泽过于鲜红均匀,敲击声脆而不沉。胤祥想起小晚提过“朱砂含汞,真品断面呈金刚光泽,有黑色硫化汞伴生”。此物...可疑。
次品充好:一堆“上等天麻”,个头硕大,但细看表面皱缩不自然,隐约可见针孔痕迹(可能被注水增重后晒干)。旁边摊位的“三七”,个头虽大,但质地松泡,断面颜色浅淡,绝非文山老根。
巫医摊点:最吸引眼球的,是市集深处几个挂着奇异图腾的幡旗、摆着兽骨、干蛇、色彩诡异“药丸”的摊子。摊主多是穿着色彩斑斓、头戴银饰的苗巫或土家“梯玛”(巫师),他们不吆喝,只是闭目端坐,或低声念诵着听不懂的咒语。摊前围着不少面色愁苦的乡民,虔诚地奉上铜钱或米粮,换取一小包“神药”或一道画在黄符纸上的符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神秘而压抑的气氛。
【甲七内心(警惕):巫蛊之术,蛊乱民心】
【胤祥内心(复杂):小晚言巫医同源,早期医术常披神秘外衣。此等装神弄鬼,售以不明之物,与谋财害命何异?】
胤祥走近一个巫医摊前。摊主是个面容枯槁的老梯玛,眼皮耷拉着,面前摆着几包黑乎乎的药粉和一叠画满扭曲符号的黄符。一个抱着病弱孩童的妇人正跪在摊前,低声啜泣着奉上仅有的几枚铜钱。
老梯玛眼皮未抬,沙哑开口:“娃儿中了山鬼的阴气,魂丢了。这‘回魂散’需用无根水(雨水)冲服,这道‘护身符’贴身带着,七七四十九日不可离身。心诚则灵。”
胤祥看着那孩子蜡黄的小脸和急促的呼吸,眉头紧锁。这症状...倒像是小晚提过的小儿肺炎!
【胤祥内心(怒意渐生):如此耽搁,岂非误人性命】
他强压火气,沉声问道:“老人家,此‘回魂散’是何物所致?有何效用?”
老梯玛这才抬眼,浑浊的眼睛扫过胤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祖传秘法,岂能轻言?心诚则灵,不买莫问!”说完又闭上了眼。
胤祥不再言语,示意甲七记下这摊位的特征和位置。他深知,在此地贸然揭穿,不仅无用,反可能引发骚乱甚至仇视。这湘西药市光怪陆离的景象,药材良莠不齐,巫医装神弄鬼,其混乱与沉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规范药市、区分良莠、引入有效医药,刻不容缓。
一批刚刚出窑、专供内廷的贡品瓷器正被打包装箱。这批瓷器以甜白釉为主,器型规整,釉面莹润如玉,薄如卵幕,对着光几乎透明。负责押运的官员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玉壶春瓶,对着光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嗯,这窑火候正好,胎薄釉润,万里挑一的好货色,定能入皇上的眼。”
他小心地将瓶子放回铺满锦缎的箱内。这批瓷器将被百般呵护送往京城,其中一部分,按内务府的指示,将直接送入怡亲王府水云轩。
【押送官内心(嘀咕):给那苏姑娘?一个包衣出身的医女?用这等上好的甜白釉?真是...皇恩浩荡啊。】
他自然不知道,这批轻薄、纯净、易于清洗、耐高温烘烤的甜白釉瓷器,正是为水云轩的“制药实验室”量身定做的。普通的粗陶罐、铜锅,在苏琳眼中,充满了难以彻底清洁的死角和可能析出的金属离子污染。而纯净的甜白釉,是她能在这个时代找到的最接近“玻璃器皿”的替代品。
京城,怡亲王府水云轩。
苏琳正对着一个装满浑浊液体的粗陶罐发愁。这是她尝试蒸馏提纯某种植物精油(比如薄荷或樟脑)的失败品。罐壁残留着难以刷洗的黑色焦痕和可疑的沉淀物。
【苏琳内心(抓狂):啊啊啊!又废了!这破罐子根本洗不干净,上次残留的药渣肯定污染了这次,我要玻璃烧杯!玻璃冷凝管!再不济给我个光滑的搪瓷盆也行啊~】
她无比怀念现代实验室里那些光洁透亮的玻璃器皿。就在这时,小顺子一脸喜气地跑进来:“姑娘!姑娘!内务府送东西来了,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给姑娘用的!”
几个太监小心翼翼地抬进来几个大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层层包裹、在锦缎中熠熠生辉的--甜白釉瓷器!有大小不一的碗、盘、碟、罐、瓶,器型简洁流畅,釉色纯净无暇,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玉光。
苏琳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扑过去,拿起一个敞口浅碗,对着光看,薄胎透光,釉面光滑如镜,几乎看不到气孔!
【苏琳内心(狂喜):啊啊啊!甜白釉!景德镇极品。这光滑度!这致密性!这不就是低配版玻璃反应器皿吗?胤禛,算你干了件人事儿!这可比赏我金银珠宝实用多了】
她立刻化身开箱测评博主,拿起一个广口罐敲了敲,声音清脆;又用手指肚细细摩挲内壁,感受那几乎无摩擦的顺滑感;最后还对着罐口哈了口气,看水气均匀消散。
“小顺子,芸香!”她兴奋地指挥,“快!把这些宝贝都用大锅煮沸消毒,小心点,别磕了碰了!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御用烧杯’、‘御用培养皿’了”她已经开始盘算用这些罐子做更精密的萃取和分馏实验了。
苏琳的快乐没有持续太久。她看着墙角堆成小山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蒜瓣,又看了看桌上仅有的几小瓶珍贵的精华油,再想想雍正那张长长的试药名单,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苏琳内心(哀嚎):杯水车薪,杯水车薪啊!纯手工剥蒜捣蒜榨汁静置分层萃取...这效率比老牛拉破车还慢~这得多少大蒜才能铺满四爷的KPI清单?手腕都要捣断了~~我需要压榨机,离心机,哪怕来个手摇榨汁机也行啊!呜呜呜,大蒜,我恨你!】
她一边咬牙切齿地继续剥蒜,一边在脑海里疯狂描绘着各种机械原理图,幻象着自己能手搓一台“大蒜高效萃取一体机”出来。
养心殿。
胤禛的目光落在两份刚到的密报上。
一份来自辰州府粘杆处,详细描述了胤祥暗访药市所见:药材造假、次品泛滥,尤其着重提到了巫医摊点装神弄鬼、售卖不明药物敛财,以及乡民求告无门的愚昧惨状。随附的,还有一小包从巫医摊上买来的所谓回魂散,黑乎乎一撮,气味刺鼻诡异。
另一份来自水云轩:苏琳对甜白釉器皿欣喜异常,已投入使用;同时报告了蒜素油产量极低,纯靠人力,效率低下,难以满足需求。
“砰!”一声闷响。胤禛的拳头重重砸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朱笔跳了一跳。他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是压抑不住的雷霆之怒。
【胤禛内心(暴怒):混账!国之根本,药石之利,竟被此等魑魅魍魉把持,以邪术蛊惑,以假药害命,朕的天下,岂容此等蛀虫横行?!还有那苏琳...科学之法如此神效,竟被区区人力不足所困?荒谬】
他猛地抓起那包“回魂散”,狠狠摔在地上,黑色的粉末四散飞扬,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胤禛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那滩污秽,最终定格在墙上的《皇舆全览图》。他的目光,越过了湘西的群山,越过了江西的窑火,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直刺向地图东南角那个标注着“泉州府”的港口。
【胤禛内心(风暴酝酿):辰州药市需整饬,巫医邪术需荡涤,蒜油需速成,而这一切...】
泉州港的画面在他脑中浮现:万帆林立,商贾云集。弗朗机人的夹板船,红毛夷(荷兰人)的商馆,南洋诸邦的香料,南洋奇巧的器物...
“传旨!”胤禛的声音如同冰棱碰撞,带着刺骨的寒意,“粘杆处东南司精干人手,即日南下泉州,给朕把泉州市舶司的底细,还有那些漂洋过海来的奇人异士、能工巧匠...翻个底朝天!”
风暴,已然在帝王心中形成,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扑向帝国东南的海疆门户--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