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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亡灵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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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进入了一号楼。
最引人注目的里头的墙壁,其上保留着一些老旧的标语和绘画,有些字体和绘画部分残缺了;墙面有多次粉刷的痕迹,但越刷反而越显脏,就像一些旧村子,荒芜,脏乱,无人问津。
电梯倒是崭新的。刘护工说只有五楼的老人神志清醒,便带着他们去了五楼一间宽阔的屋子。
屋子整洁干净,有一股朴素的灰尘与阳光杂糅的味道。不好闻也不难闻。
屋里的老人们察觉这一行人后投过来眼神。他们漫不经心的眼神一路扫去,在与云鹿触碰上时,都怔了怔。停留几秒后又都重新看向了原先发呆的方向。
云鹿大感奇怪,老人们看到别人时还好,偏只在看到自己时要么怔怔愣愣,要么欲言又止,他是有什么做不周到的地方吗?
刘护工上前跟两个躺在狭长椅子上的人悄悄说了几句,就示意他们过去。
云鹿实在没预料到会采访到濒死的老人,也就没有准备对应的采访问题了。电光火石间,他鬼使神差地说:“爷爷,请问,要死了是什么感觉?”
刘护工转头:“???”
一脸的我靠。
话出口了几秒,云鹿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感十分窘迫,忙头脑风暴想办法补救。白苹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又退离了。
这一安慰,方是镇定下来许多,眼下这个情况只好“将错就错”等着老人的回答了。
蒋童年凑近摄像机,专注拍摄人物面部。镜头里,微闭着眼的老人听了这话,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后,嘴角艰难牵扯,竟是笑出了声。笑声爽朗,不似生气。
这一下,刘护工舒了口气的同时赶忙蹲了身,替老人一下下顺着胸膛。
老人笑完了一口气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云鹿,顺带看了眼白苹。
良久,老人浑浊地说:“要死了的感觉嘛……我感觉很痛苦,很害怕。”
云鹿颔首道歉:“对不起,爷爷。”
“不用道歉,你又没说错什么。”老人嘴边的皮肉上扬了好久,努力扯出一个笑,“害怕和痛苦是一回事,我想死则是另一回事。这两者并不冲突。”
“……您想死?”云鹿有些惊讶。
老人微微点头。缓了一阵,扫着众人,问:“你们经常照镜子吗?”
众人不明所以。
云鹿:“洗脸时会照。”
白苹:“偶尔。”
蒋童年从摄像机前露出脸:“没数过。”
老人笑了笑,看向刘护工。
“哈?”刘护工看了一圈看着他的人,有些尴尬:“我天天照。”
老人隔了几秒,解疑道:“之所以这样问你们,是因为,我觉得我的人生是一面镜子的两个部分。令人悲伤的是,我要死了才发现我是镜子里的那一部分,我的一生都是镜子外的那个人的参照。”
这话说得讳莫高深,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当是迟暮老人的一些人生感悟。
“我虽然是自然死亡,却比病痛中的人还要痛苦,因为要死去了,我才发现自己是个亦步亦趋的木偶……生命里的惊喜和幸福从来都不属于我,就连那些风浪,也不是为我而起……”
话语绵绵平平,老人说完,眼角迅速滑落下泪水。众人虽然听不懂,但都为之动容。
老人最后定定看向云鹿:“所以,我很想死。”
随即,他像是用完了力气,缓缓阖眼:“跟我旁边这位老兄聊聊吧……我想睡觉了。”
“……”
老人像突然停电一般,迅速打起了浅浅的呼。刘护工小心将他的躺椅推去了床边。
云鹿思索着老人的这一番“镜子论调”:一面镜子,镜子里面,镜子外面;一模一样的人和人生。
这句话引着他在一处迷宫里转,就要看见出口时,出口又蹦蹦跳跳着离开消失……
沉默中,白苹靠近他,悄声鼓励道:“小寒,去另一边,跟那位爷爷聊一聊。”
众人移到另一边。
云鹿调整情绪,未及开口,面前老人笑吟吟蹦出一句话:“我很开心,我终于要死了!”
众人一愣。刘护工反应很快,跟特工似的迅速蹲身抚气,笑道:“爷爷!净乱说!”
摄像机冰冷地对着他们。云鹿笑着追问:“为什么呢?爷爷。”
“再不死掉,就要被洪水淹死咯!”爷爷的眼神在云鹿和他身后的短距离间来回扫。
“洪水?今年多雨,您是觉得会爆发洪水吗?”云鹿的心忍不住提起来,才早晨他才说过会有更大的事情要发生……
老人沉沉地“嗯”了一声。
云鹿又问:“爷爷,您觉得这洪水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在——”他只看着云鹿,语气半似玩笑:“或许,在你要离开的时候。”
“您真会说笑。”云鹿语气轻快,表情却绷得很严肃,“我过会就离开了,您的意思,洪水会在那时候爆发?”
老人吟唱一般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天底下,有些规则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一旦为人所知晓,将会天翻地覆,酿成严重后果。所以啊,我不多说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老人并不像是痴疯。他瞧着众人,又道:“你们也别着急担心,发洪水了,那到时候,修一座桥不就行了。”
“桥?”云鹿一愣。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白光晃过,随后响起了惊雷声。
“……”
天气预报不是说这七天里都会有降雨吗?
众人被不自主地吸引看过去。只有白苹,冷淡淡地盯着老人,而老人也在无意中看了看他,眼神里有很多内容。
天公不作美,拍摄任务不得已草草结束。
刘护工领着三人到了一处大厅。大厅瞧着是吃饭的地,许多老人挤在一起,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热腾腾的餐饭。
“你们来了。”院长笑着迎上来,“快,吃口热乎饭再走。”
“谢谢院长。”云鹿道谢着,看向摄制组组长,他正吞咽下一口饭,呼噜噜说:“都拍够了,放心。”
苏潇和伊元也看过来比了个“OK”的手势。
落座后,云鹿无心吃饭,直接询问院长:“院长,以前这里发过洪水吗?”
院长微微一顿,思考了一会后摇摇头:“没有。怎么这么问?”
云鹿大致说了老人的“预言”。院长悲哀了一会,才说:“那里的人,总会有很多奇思妙想。他们说的话并没有什么根据,云记者,你不用多想。”
云鹿笑着点了点头,在白苹的催促下,勉强吃了几口饭。
又一道闪电横空窜下来,屋内被闪了两瞬,与此同时,对座的刘护工突然把手机一丢,猛地站了起来。
众人都以为他被闪电吓到了,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又赶紧坐下,靠近身旁的院长说了些话。
云鹿离得近,所以听清了他的话:“院长,刚刚,江爷爷去世了。”
这周围,听到这话的所有人几乎都放下了筷子。院长神情肃穆,擦了擦嘴,对各位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刘护工很是伤心着急,也跟着要出去,走了几步又返回来,觉得有义务告知见过江爷爷最后一面的几位。他匆匆说:“江爷爷,就是刚刚跟你们说要发洪水的那位。他去世了。”
众人怅然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出了门……
最后一道惊雷和大雨一起落下时,大巴车已经驶离了一段距离。
往后看,已经看不见养老院了。
白苹沉沉地靠在云鹿的肩上,气息微重。云鹿心一软,低声问:“累了?”
“嗯。突然之间,想起很多事情。”白苹动了动头,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云鹿调整肩膀,帮着他适应。才道:“嗯?想了什么?”
白苹看样子很累,没再作声。
所有人还得回公司加会儿班,而且白苹的车子还停在公司,也不好半路下车回家。云鹿忙在他睡着前补上一句:“我把资料放回办公室我们就回家。我开车。”
白苹气息浓重地说:“好。”
前排坐着苏潇和伊元。两人简直如坐针毡。听完这对话,伊元终于忍不住回头揶揄:“哎哟哟~我~开~车~”
“干嘛。”云鹿笑着说。
“你开的车能坐?你大四那年才学的驾照,之后就没见开过了,你确定这大下雨天的你要开?很危险哦!”
云鹿还以为伊元在开玩笑,笑着反驳:“瞎说什么呢!我可是在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就拿到了驾照。”
苏潇一脸疑惑地回头看去,不过只看了几眼便恢复了平常的神情,顺便踢了踢伊元。
伊元本来还想辩驳,受了旁边人的一击,又看云鹿一脸的认真,方觉得不对,连忙闭了嘴。
这事情本就要不了了之,谁知蒋童年不知哪里冒出来,莫名其妙地说:“听说精神病院在这附近。老师,您知道大概在哪吗?”
“…………”
云鹿觉得他带的这位实习生总喜欢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他身上引。已经好几次了。
全公司认识云鹿的人都知道他住院请假了两个多月,而这些人中,几乎有一半的人都知道云鹿住的是精神病院。
这事在实习生中也有人在说,蒋童年不可能不知道。
还真是颗扭扭捏捏要炸不炸的炸弹。
白苹忽然出声,冷冰冰地问:“怎么?蒋记者有精神病?”
前排的伊元扑哧笑出了声。
蒋童年声音弱了一半,但还是不依不饶:“或许有。这不是不确定嘛……那么白顾问,您知道在哪吗?”
云鹿赶紧解疑:“养老院往东北方向走,一公里处。”
蒋童年忙不迭道谢。察觉他又要说话,苏潇带点训斥意味地打断:“行了。你这孩子,怎么能把天聊那么死。”
蒋童年“啊”了一声,在众人的注目下,悻悻然把帽檐拉得低了又低,又隐没了。
云鹿赶紧察看白苹。车窗上的绿黑色阴影在他脸上投射了一些,使他忽明忽暗,好似上了异彩的妆,十分好看。便忍不住摸了摸他,双臂环过去,将他抱紧了。
在愈来愈暗的车内,在雨声磅礴的车外……不知在哪,只有他们互相依偎,一切都沉默了。
好多人都累了。不一会,车外大雨倾盆,车内一片重重的呼吸声交叠。
这样的氛围下,司机也有意将车子开得慢慢的。
到电视台时,路程上所花费的时间竟是比去的时候还慢了一个小时。
这也就导致了,云鹿忙完开车带着白苹回家时,在中途,恰好遇上了下班高峰期,堵了一路。
一条斜坡往左,左边有条缓坡往上,斜坡与缓坡交叉间就是他们的家。车在百米远的时候,车内的云鹿微微一愣,立即放缓了车速。
他看见家门口围着一群人,他们撑着伞,不遗余力地伸着脖子往里面瞧;聚成团的人群两侧,一排警车肃然排列开。
隐隐约约的,从他们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声陌生的声音……
人生里,很多事情是永远无法逃避的。
那个夜晚出现的跟白苹一模一样的人,那个诡异死去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以及梧桐树下溢出来的血,他们终究要面对。
可云鹿觉得这里是魔幻的,他早已经心存侥幸。越来越近时,已经有好几双兴奋的眼睛看了过来。
云鹿索性刹车:“现在往回开走,还来得及。”
白苹握住他在方向盘上颤抖的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微微摇头说:“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小寒,走吧。”
云鹿的眼神闪烁不定,不远处已经有警察靠了过来。他赶紧问了最后一句:“是不是杀人埋尸?”
警察敲了窗户:“下车!”
雨声忽然变得非常细小,白苹临下车前给了一个放心的回答:“不是。”
他们被警察带进敞开的小院。
院里拉了警戒线,一群公安人员正围着梧桐树议论纷纷。
就在刚刚,一具四肢被折叠成畸形的面目模糊的尸体被挖了出来,已经送往法医处。
伍树盯着埋藏尸体的方形坑,对进门的其中一位说:“白苹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
昨日,梨园分别后,伍树一行人回警局排查了所有失踪的人,没有一个人吻合尸体的外形特征。
伍树当即安排陈涧负责暗中排查亡灵,自己则带着几位队员再度返回梨园。
先是排查了三单元303白爷爷住处,白爷爷和他家人说的情况与白苹所说基本一致。
无奈,只好逐一再检查一遍监控。
跟昨天所见一样,白苹护送着白爷爷进入梨园后直奔三单元303并于20:09离开梨园,此后再没出现过。
而六楼没有监控,所以无法知悉谁进入了或谁离开了死者所在的606室,六楼住户也都说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发现任何奇怪的人。
总而言之,跟最初排查的结果一样,一切正常找不出毛病。而且,就连唯一异常的白苹也有合理的行动轨迹和作证人。
一时一筹莫展。
然而,今早清晨,公安局官方邮箱收到一段5秒的匿名视频。
视频时间显示,昨晚20:45,白苹跟一名身高体形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在一处昏黄的白墙前对话。
经过严密对比,警方确认了视频背景正是发生凶案的六楼的走廊。
拍视频的人貌似离得挺远的,视频轻微模糊,并十分晃动。
而且,由于视频是侧拍的,只能看到白苹一半的脸,他对面的人只能瞧清楚身形轮廓——诡异地与白苹的身形相似度极高。
视频有段模糊的细小的声音。经处理,确定了声音来自白苹对面那人。他说:“我的。”
事不宜迟,伍树带领队员即刻赶往西山。
适逢倾盆大雨。以特殊手段进入院子里后,众人悚然地看到:墙角一侧的梧桐树边血水横流。
相关人员迅速赶来紧急处理,很快就将尸体挖出。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尸体埋得很浅。伍树觉得这不太符合白苹严谨的做事风格。
尸体与606室的死者如出一辙——同样是一张脸被划得斑驳,脸上的血浅了,但还在往外渗流,伤口也还很新。
只不过,或许是为了好埋,尸体修长的四肢被用力折叠环绕,有些畸形了。
这是唯一的区别。
这具尸体是意外发现,说不上好坏,伍树一脸的愁云莫展,心里好像有辆载重大卡车,迟迟开不走。挺难受的。
那段视频和这样一具尸体埋在这,白苹无疑是嫌疑最大的。而且,所有的时间线都得推翻重来,那么此前帮他证明过行动轨迹的云鹿也有了帮凶嫌疑。
所以,伍树对进门来的白苹说完话,又看向云鹿:“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
两人被分开带走,分开审讯。
云鹿坐在密不透风的审讯室内,双手双腿僵硬得笔直,头平视前方,目光清冷,嘴松松地微张着。
在玻璃前的观察者看来,过去了一个小时,他都保持着这个样子,真的很镇定。
过了一会,陈涧拿了本笔记本进入审讯室。
“晚上好。”陈涧坐下后,打了个招呼。
云鹿笑了一下:“晚上?陈警官,几点了?”
“要八点了。”
云鹿点了点头。
陈涧翻开笔记,按下自动圆珠笔,抬头看了眼:“你这次的状况挺好。比上次好。”
上次尽管不在审讯室,但云鹿几乎跟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小鹿,颤抖不已。
而这次,在这么压抑的审讯室中,他独自一人待了将近一个小时,竟是临危不乱——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显得胸有成竹。
回想最近短短时间内发生的这些事情,云鹿有些苦涩:“是嘛……”
审讯室默了一会后,陈涧换上了严峻的神情,陈述:“前天下午,白苹和你与同事们在十里街天香楼二楼用餐。监控显示,17:14,白苹离开天香楼。17:57,他的车子出现在三水区三河巷。20:00,白苹出现在梨园小区,旁边多了位老人,老人姓白名丘,已经去世五年。白苹带着他进入了三单元303,十分钟后离开。”
她顿了顿,问:“请问云鹿先生,这是事实吗?你知情吗?”
“这是事实。我也知情。”云鹿说,“不过陈警官,你没说白苹到家的时间。”
陈涧:“你说过了。他八点半左右到家。”
云鹿:“我说了。但你没说。”
“没错,我们目前无法确认白苹到家的时间……”陈涧没再接着说,她拿出手机起身过去,在铁桌上播放了那段匿名视频播放。
拿回手机后,陈涧给了云鹿一分钟左右的沉默时间。随后才问:“既然白苹是八点半左右到家的。之后,他有出去过吗?”
“其实,他是八点十分到的家。”云鹿诚恳地说。
陈涧皱眉:“???”
“大约八点二十五分,他又出去了。我一直等他,九点过了两分钟他才到家。”
陈涧缓了会:“晚上八点十分的时候,白苹的身影明明还在梨园。你是说,他在瞬间的功夫就到了家???”
云鹿:“我手机里有监控。我有他在那时候到家的证据。”
陈涧沉默了一会,有些无奈地硬着头皮:“你的手机不在这,视频可以等会再看。白苹下午回公司加班是假,实则是为白丘的事情。那么,按你的时间线来说,他20:25出去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又为什么在20:45时出现在发生凶案的地点附近?”
云鹿沉默了片刻,说:“他说,白苹要回来了。陈警官,还是看看我手机里的监控吧……”
●
审讯室很亮,白苹觉得这亮度即将枯萎。
他面前放着打印好的几张照片。每张照片的角度和内容大致一样,他和那个人面对面对峙的左上角,时间始终显示是20:45。
独坐了很久。他慢慢有些焦躁,因为云鹿被他牵连,此时在另一间审讯室里,或许在被审问,或许也在枯坐着等待。
他越想越焦急。他可以等上一天、可以坐上一天,但是他不行。
伍树打开门进来,手里又拿了些照片。他将院子里挖出来的尸体照片,一张张在桌子上陈列开,并注意观察着白苹。
白苹的神情平平淡淡,好像在看一些与他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的照片。
见状,伍树无语一笑,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你埋的?”
白苹点点头:“……前天,凌晨草草埋的。云鹿并不知情。”
旁边做笔录的叶闲闲心里一咯噔。
直来直往,一点都没铺垫……他第一次见这么诡异的审讯。
伍树继续问:“你杀的?”
白苹这次否认了:“并不是。我也不是帮凶。”
伍树冷笑道:“你是想说这个人无缘无故死在你们家的院子里?然后你好心地把他埋了?”
“我知道这很荒诞,但事实确实如此。”白苹无奈摊手。
伍树往后一靠,表情十分不耐烦:“白苹,你真是莫名其妙。不是你杀的你不报警就算了,还帮人埋尸?”
“我有合理的埋尸动机。但我现在不能说。”白苹盯着桌上面目血糊的照片说。
伍树深吸了一口气:“梨园三单元606室的凶案,跟你有关系吗?”
白苹:“没有。”
伍树直接气笑了:“死者死亡时间在八点半至九点之间,你说你八点半就到家了,但是照片里,八点四十五的时候你和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梨园三单元的六楼!你如何解释?他是凶手还是你是凶手?”
白苹淡淡道:“照片里的人确实是我。至于凶手,抱歉,我也不知道是谁。”
“…………”
伍树撑着桌子,双手交握:“说一下你真正到家的时间。”
白苹想了想:“九点左右。”
好能撒谎,叶闲闲气得差点拍桌。
伍树冷冷地说:“行……先暂且不说这个时间点。在我们最初看到的第一段监控上,你20:10确实有离开梨园,说一下你离开后的事情。”
白苹行云流水地说:“离开后,我回了单位,因为我突然很想去看看西山桥项目。忙完后,因为不小心弄脏白衣服,我在单位换了一套衣服才离开。”说完,又补充一句:“单位有监控。”
伍树:“花了多长时间?”
白苹:“二十分钟吧。随后,我又返回了梨园。”
伍树沉默地理着这段话。忽然,好像收到了什么消息,带着叶闲闲暂时离开了审讯室。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白苹不动声色地把铁桌中央对着他的那张尸体的面部特写翻了面,随着这动作,他的眼神顺带扫过了其它所有照片。
他忍不住厌烦起来。
白苹经历的不可说的那些事情并不像灵异事件那般不真实、很缥缈,而是像“有人死了”“凶手落网了”这类社会新闻一样,真实,且令人毛骨悚然。
在封闭的房间里,白苹一等又是一小时。
或许是一小时吧,他不确定。这里使人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迟钝。
伍树什么也没拿就进来了,旁边的叶闲闲换成了陈涧。
落座。陈涧无奈开口:“白苹先生,你有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吗?”
白苹并不惊讶陈涧会这么问。他好像早有了解,但是只短短说了句:“我是独生子。”
陈涧把一叠照片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熟悉的院子的砖墙上,有一个人翻身上墙,并借助梧桐树干跳进了院子。
一张张照片像是看动态画似的看过去,看到那个人进屋时,白苹猛地往前一探。
伍树在这个时候问:“他不是你。他是谁?”
白苹看了一会。说:“我不知道。警官,你们也用不着PS照片来欺骗我吧?”
陈涧严肃道:“这不是PS。这是云鹿提供的真实的监控视频。”
白苹忽然笑道:“真实的?那还真是——见鬼了。”
审讯室寂然。
伍树道:“你认识他对吧。毕竟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们肯定有联系。云鹿那边一口咬定这个人就是你……”他往前探了一下,“然而,我认为不是。你和他不是一个人。”
白苹平静看着伍树:“我也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人。至于他是谁,抱歉两位,我真的不知道。”
“…………”
伍树起身:“先吃饭吧。你也用不着一直拖延时间,做过的事情和应该承担的后果并不会因为那几秒几分的时间而发生改变。”
审讯室外,云鹿站在离得不远的地方。
伍树看了一眼他,同样说道:“先吃饭吧。”
云鹿端着餐盒,站在审讯室侧方几米远的地方,看着送饭进审讯室的人空着手出来了,才在附近找了位置坐下来。
他坐下的位置,正对着一面长长的镜子,镜子上方有段红字:注意仪容仪表。
他努力吃了几口青椒炒肉,又赶紧塞了几团白米饭。可心里就像是被炙烤着,又慌又烫,再要继续这个动作吃饭时却没能成功,反而难以控制的干呕了几次。
没办法,放下了饭,他站了起来,看看对面的镜子,又看看严闭着的审讯室。
镜子里,他的头发跟他的心情一样,凌乱没有章程。他抬手,把头发往两边拨开,镜子里也同步了这个动作。他冷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把领子扯开弄乱,狠狠擦了擦嘴角,两只手覆盖住脸又打开……
一模一样,镜子一直在同步。他做什么,镜子里的就做什么;他什么表情,里面也什么表情。
审讯室的威严的渲染下,这条阴沉的走廊多了丝威压的气氛。不远处的尽头,有间办公室里,偶尔有几道模糊的声音跳进走廊里,缓缓来到了他旁边……
云鹿看了它一眼,又看着镜子里面,沉声问:“你是谁?”
问完镜子里的,他又在心里问了一遍:你是谁……
●
23:36,伍树和陈涧又进了审讯室。
白苹还是端坐着,旁边的餐盒没被碰过,被满满当当地收走了。
伍树瞧了一眼饭盒:“没必要闹绝食吧。”
白苹干笑了一下:“没胃口而已。”
伍树坐下,在开始审问前提醒了一句:“云鹿就在门外不远,已经吃完了饭,在等着你。”
白苹微微一愣,肩膀略略松了一下。随后笑道:“我知道了。谢谢。”
伍树:“法医那边也出来结果了,你们院子里的那具尸体是自杀。但是脸上的划痕是人为的,是你吧。”
白苹点头:“是我。”
“为什么?”伍树问。
白苹:“因为那张脸跟我一模一样,我看不惯。而且,这件事很超乎人的想象不是吗?我估计都能写进世界新十大未解之谜了。”
伍树:“超乎想象?所以这是你埋尸的理由?”
白苹:“算是理由之一。”
伍树微微后靠。陈涧抬起头:“606的尸体和你们院子里的尸体面部都被毁坏严重。你们院子里的那具尸体,脸跟你长得一样,所以被你毁坏了。606凶案发生时,你和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这个人一起出现在六楼,假设凶手是他,那么他杀害606屋主的动机是什么,毁坏死者脸部又是什么原因?过后又为什么自杀?……我想了很多结论,每一个结论都会跟云鹿牵扯上。”
伍树紧接着说:“606那具尸体,跟云鹿很像……所以,到底有什么隐情?”
白苹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抱歉,我需要休息。”
“…………”
已经临近十二点,刑警队就继续进行审讯还是明日再传唤争论不休,最后决定投票。一个个投票后,所有人看向角落里的最后两位——陈涧和伍树。
陈涧合上笔记:“我支持明天再传唤。”
伍树点点头,往外走去:“明天再说。再熬下去脑子都成浆糊了。”
伍树和陈涧走向审讯室。
同样的位置,云鹿没精打采地站着,死死盯着与他一拳之隔的镜子,像是丢了魂。
没等两人走近,他突然兴奋地转过来说:“我知道了。我想明白了。”
伍树惊讶了一瞬:“什么?”
云鹿指了指审讯室,又指着自己:“白苹有镜子里面的人,我也有。类似分身,你们懂吗?你们看,以镜子为界,里面一个,外面一个——白苹就是镜子外面的这位,那个前天翻墙进屋子里来的,就是镜子里面的那位。这么说,伍队长、陈警官,你们明白了吗?”
在旁边两人看来,云鹿的这一串话不清不楚的,状似疯癫。
伍树目色复杂地掠过了这个话题:“你们可以回去了。先回家吧。”
随后示意陈涧留下来照看,自己则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白苹仍然端坐。伍树跟他说可以走了。
白苹沉重地站起身。久坐的缘故,步伐略有不齐,像一把钝刀。
看他一点点路过面前时,伍树还是没忍住说:“每次都很巧,都只差那么一点儿。真是天意弄人啊。”
“不是警官总是差一步,而是我根本没做这些事情。没凭没据的事情,就像海市蜃楼,只会是真相的障眼法。”
白苹没有停顿,很快消失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