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血色(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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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0
暖气团过境，烟雨朦胧，潮气氤氲。
细密的雨点轻叩房瓦、石阶、路牙，如诗如画。人们撑着伞在雨幕中穿行而过，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着沁人心脾的凉意，期盼着在不久的将来，暖意席卷大地。
雨，落在行人惬意闲适的心上，也落在滨原每一个警探破碎的心上。
滨原市局里，空气冰冷，泛不起一丝半毫的温情。
林朔荫愣在电脑桌前。
虽然行动后来失控，在她无论如何呼叫频道里都无人应答时，她就知道出事了，但方才听已经哭成泪人的冯湘跑过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什么隐隐祈祷着的东西轰然覆灭。
整个市局陷入寂静，偶尔响起的啜泣声使空气厚重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茶水间里，祁贤已是泪干肠断，再也哭不出声音，另外两个行动一队的兄弟也瘫在外面的沙发上，眼圈浮肿，眼底血丝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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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雨丝淅沥。奎子鉴倚栏而立，眺望着水汽缭绕的滨原，衣衫被雨水寸寸打湿，他却恍若未觉，默然不语。
他使劲闭了一下眼睛。
上午的情景，就好像一场难以驱散的噩梦，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重现。
到底是为什么？事态是怎样一步步跳脱掌控的？于辰远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
等等……在断桥上约见？
奎子鉴瞳孔一缩。
对了，昨晚于辰远提出条件，说只带一个警探同行。
于辰远当时的理由是，人多了容易引起阮回源怀疑……可从他被捕前就和阮回源约定好的见面地点来看，这次事故分明就是早就计划好的。于辰远的目标自始至终就是阮回源，他要复仇，甚至不惜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当时他主动请缨作为“司机”陪于辰远去见阮回源，被于辰远一口拒绝——他当时还以为是于辰远不愿原谅他，现在看来……
“带上那个卧底吧，恕老子不奉陪了！”
阮回源当时是这样说的。
所以，阮回源以为和于辰远一起来的付昀廷是当年的卧底，于辰远正是需要这样一个警探来暂时充当他的戏码。这也应该才是他们约见的真正筹码。
原来，就算是到了那一刻，于辰远都没有把奎子鉴推到阮回源面前。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是恨他吗？他害死了他最爱的妹妹啊，他不想叫他偿命吗？
答案显而易见。
一瞬间，奎子鉴头疼欲裂，难受得无以复加。
因为于辰远了解他。于辰远知道，如果当时坐在车上的是奎子鉴，他的心思很可能会在目的达到前被看穿，他知道他的执拗，知道他一定会不顾一切阻止后续计划……
同时他更知道，如果奎子鉴在那种情况下坚持，有可能会死。
——就像付昀廷一样。
于辰远的嘶吼声还好似在耳边回响。
“姓付的你下去！”
“你他妈不要命……”
想来，于辰远本意是不想搭上付昀廷性命的。可是付昀廷还是牺牲了。
这样的牺牲，也许对于辰远来说是意料之外，可于他们来说却是情理之中。
个中缘由自然也不必多说。付昀廷是个警探，他的身份意味着他不可能不管，所以……于辰远想或是不想又怎样？付昀廷终归是牺牲了。
无论那个人是付昀廷还是奎子鉴，抑或是他在当场随便点的一个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警探——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执拗的不止是于辰远所了解的奎子鉴，而是他们警探这个群体。而于辰远，恐怕直到付昀廷奋不顾身要拉他回来的那刻，才意识到自己是小瞧这些人了。
真是个混蛋啊……
他从踏上这场复仇阴谋起，大概就没有活着回来的打算罢。
付昀廷，不过是这场原本应该以两人生命了结的恩怨里的牺牲品。
奎子鉴搭在栏杆上的拳头攥紧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留下肖似泪痕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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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帮市监狱，食堂。
一眼望去，形形色色的犯人在这个地方都留着清一色的寸头，换上了同款囚服，排着队打饭。
李承尧早已没有了曾经制服在身时半点的风采，他缩着脖子，端着饭盒，在队伍中始终一言不发。他脸上的血痕结了痂，身上筋骨却还在隐隐作痛……
他咬了咬牙。
今天早上运气不大好。放风的时候，迎面撞见“独眼龙”了。那“独眼龙”就是去年他们舟帮行动五队兄弟几个亲手送进来的。话说人家瞎的那只眼还是在与他们搏斗时被他给伤的——可以说是冤家路窄了。谁知那“独眼龙”这一年在狱中混得不错，手底下竟然有几个小弟，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拳脚就雨点般地给他招呼上脸……
前面的队伍到了头，李承尧慢吞吞挪过去，伸出饭盒。打汤的厨子握着不锈钢长柄水勺，大幅度挥起胳膊要舀汤——
啪嗒！
饭盒翻扣在地，李承尧也被溅了一身汤渍。
李承尧先是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惊了一下，但很快便没有表情了。他一脸麻木，弯下腰就要去捡饭盒。
厨子敷衍地道了声歉，伸手拦住他的动作，顺手就拿起身旁一个空碗，重新帮他舀了一勺汤。
这么好心？
李诚尧抿了抿嘴，没有多话。
泛着可怜巴巴几点油光的汤水打着旋倾入碗中，顷刻就覆盖了碗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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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太阳洒下一片余晖，几乎笼罩住了整个山林。斑驳的树影间，一双双警探靴落在满地落叶间，一个个敏捷的身影在这噤声的画面中穿行。
邱震霖第一个停下脚步。
他身边几个后备警队的同事看了他一眼，也放缓步子，面上露出询问的神情。
“钦哥的定位就是在这附近消失的。”邱震霖说罢，有些茫然地四下张望一番，许是想寻得一个合理的解释。
接着，那视线定格在了一处不太规整的土地上，些许深色的泥点还翻露出来。
邱震霖只觉呼吸一滞。他连忙上前，蹲下身去，捏起一小撮土在指尖细细揉开……
“来搭把手，”他一甩手上的土，挽起袖子，扭头道，“我想把这一块挖开看看。”
……
很快，两台手机就得以重见天日。
邱震霖看着摆在地上的两台手机，只觉喉咙发紧，心里翻江倒海。
程文钦出事了，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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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冯湘把手上接了半杯水的纸杯一放，“好，我马上过来。”
她匆匆迈出茶水间往执法办案区走。途中经过行动二队办公室时，她的脚步一顿。
要告诉他们吗？
敞开的房间内，奎子鉴和骆然正在简单收拾东西，准备动身进山去找程文钦。虽然两人都默不作声，但冯湘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现实再残酷也已无法挽回，他们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去保护还在身边的人。
冯湘犹豫再三，还是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框。
奎子鉴和骆然同时看向她。
冯湘轻咳两声：“李承尧交代了。”
……
三人边往录像室走，冯湘边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始末。
今天中午，在狱中，李承尧吃饭时忽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幸亏抢救及时，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确实挺险的，医生说再晚一点就没救了。”冯湘回忆了一下细节，“他恢复意识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舟帮的同志，说有事情要汇报。”
奎子鉴和骆然对视一眼。
毋庸置疑，李承尧这次终于意识到身陷囹圄的自己已经一文不值了，他为之拼命效劳的人已经将他视为弃子。
他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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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录像室，林朔荫已经在里面了，三人带上耳机，目光同时投向前方屏幕，上面播放的，是舟帮市局审讯室的监控画面。
问话警探：“你展开说说，这个‘罗老板’具体是谁？”
李承尧低下头：“我先提醒你们，我说了也没用。”
问话警探叩了叩桌子，不容置喙道：“有没有用我们自会判断，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如实交代。”
李承尧摇摇头：“他……太恐怖了。这些年，他的势力迅速壮大，期间却一卷案宗甚至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完全就是个透明人……”
他的头又埋下去一些，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大声点，”等他声音低得听不见了，问话警探再次发问，“他到底是谁？姓名，年龄，长相，知道多少说多少。”
李承尧咬牙，挣扎着把头抬起来，终于露出一脸破釜沉舟的表情——
“他叫，罗彧。”
……
录像室里，听到名字的刹那，骆然猛地怔住了。
“九年前有个轰动警界的新闻，你们肯定都知道，一个名叫罗戬的大毒/枭落网了。”李承尧的声音还在通过耳机不断输入他一时间近乎宕机的大脑，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身旁奎子鉴双手在桌下攥得死紧。
“而罗彧，就是罗戬的儿子。”
骆然愣在一旁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冯湘侧过头，还未待发现端倪，奎子鉴已然对上她的视线：“把上次那张画像发过去，让舟帮的同志给他确认一下。”
冯湘点点头，赶紧放下耳机跑了出去。
直到她匆忙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奎子鉴才不动声色偏了偏头，观察骆然的表情。
只见骆然木桩似的杵在显示屏前，乍一看以为是在专心致志听审讯对话，仔细一瞧却又会发现他双目都是放空的。
奎子鉴胸口发紧，开口却是淡淡的询问：“怎么了？”
骆然心神未归，下意识便答：“我……好像，听过那个名字。”
接着他闭上眼睛，用右手撑住额角，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不行，根本想不起来……”
奎子鉴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许多情绪一闪而过。但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扭过头，将目光重新集中在眼前的屏幕上。
“那个时候，吕涵知道了王宇不久会有一笔大交易，对象是‘罗老板’，”李承尧说，“我是他的单线联络人，他告诉我这个消息，叫我查查‘罗老板’是什么来头。
“然后，我就把这件事透露给了罗彧。
“要是吕涵不那么执拗，安安分分地咬死王宇，不去动罗彧的念头……或许，都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吧。”
李承尧语调没什么起伏，好像在陈述一件莫不关己的往事。
执拗。
又是执拗。
监控前，奎子鉴咬住牙，努力压抑住几乎要死灰复燃的愤怒。
吕涵的悲剧已经是一件既定事实，不论他如何弥补都无法改变，现在宣泄无用的情绪没有丝毫益处。不知是多少次了，奎子鉴生生将怒意嚼碎吞下，不置一词。
“罗彧做事向来谨慎，这件事也让他对吕涵起了杀心。最后你们收网逮捕王宇的那个工厂，其实原本是王宇和罗彧的约见地，吕涵也是想一个行动一石二鸟。
“不过因为我，罗彧放了王宇鸽子。根据他的吩咐，我在确保王宇已经彻底被困后，通知了王宇这件事，并告知他吕涵的卧底身份。
“吕涵的暴露，是罗彧计划好的。他就是要借王宇的手除掉吕涵，然后再借警探的手除掉王宇……最后，我负责确保王宇在落网之前彻底咽气。”
李承尧轻轻笑了笑：“至此，‘罗老板’将不会出现在警方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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讯问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警探走进去，把手机中画像的图片递给问话警探。
问话警探接过画像，看了一眼李承尧，将画像在其面前展开。
视线与画面接触的瞬间，李承尧内心被深深震动了。而这心理活动，外化表现在他看似平静的面具瞬间破碎，他整个人突然就哆嗦了一下，带动镣铐撞击在金属审讯椅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动静。
问话警探像是没看到一样：“是他吗？”
李承尧闭上了眼，半晌才作出清晰的回答——
“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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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之前，骆然踌躇片刻，怕邱震霖会有需要，还是急急忙忙翻出个小布包，带上些药品。
奎子鉴只是兀自走出去，骆然匆匆忙忙挎好包，跟在奎子鉴后面跑出市局，坐进车，关上车门。
驾驶座上，送他们去跟邱震霖汇合的同志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发动汽车。
——“等等！”
冯湘跑到车边，气喘吁吁，用手拍打着后座的窗户。
车窗降下，奎子鉴看向她的眉目中露出询问之色。
冯湘终于把气喘匀，递上去一张信纸：“荃赫……于辰远留给你的。”
奎子鉴一怔。
“那个，清理留置室的同志刚发现就送来了……这玩意儿被藏在墙角，估计是昨天晚上写的。昨晚他说要给阮岱写封信，我们同事就给了他纸和笔，事后检查完信件内容帮人送过去……是我们大意了，没想到他其实写了两封……”冯湘苦涩地瘪了瘪嘴，“算不准你们这一趟要多久才能回来，我觉得还是现在给你妥当些。”
奎子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你们确定是他留给我的？”
“是，开头写得很清楚……呃，根据规定这封信我们已经提前看过了，所以很抱歉奎队，我们才知道你们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奎子鉴摆摆手让她不必多说。
“那保重。”冯湘退后几步，“祝你们此行顺利。”
警车发动，从市局门口驶离。车后冯湘的身影越来越小，随着车尾一甩，终于在拐口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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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然默默坐在一边，阴影覆在他的脸上，将他无从舒展的眉眼和小心翼翼瞄向身侧的视线一并掩藏。
骆然不止一次有过这般无力的感觉。奎子鉴的事，他好像从未真正了解，也从未真正帮忙做过什么。自始至终，奎子鉴好像都是一个人在承担所有。
只是可惜，这个时候奎子鉴已经无法分心注意到骆然了。
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双手不住颤抖，终于缓缓展开了信纸。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血色(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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