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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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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宇峥第一次见到陆雅轩,是在Z大弥漫着湿热海风和崭新期待的开学季。那年,他们两个人都是初入校园的新鲜人,带着各自的背景与憧憬,踏入了这片依山傍海的学术殿堂。
梁宇峥的堂妹梁思悦与陆雅轩同在商学院读经济学专业,而梁宇峥则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的学生。两个学院相隔不远,却仿佛两个世界。
开学一个月,最初的忙乱渐渐平息,生活开始显露出它规律的脉络。一个周五的傍晚,梁宇峥和梁思悦在校园附近一家老字号茶餐厅吃完晚饭。夕阳的余晖给密集的摩天大楼镶上金边,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的暑气。两人沿着蜿蜒的山径慢慢走回宿舍区。
“哥,你们专业是不是特别变态?”梁思悦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随口问道。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晚风吹起她的发梢。
“还好,就是掉头发。”梁宇峥推了推眼镜,语气是一贯的平淡,但看向堂妹的眼神却很柔和。他手里还帮她提着刚买的参考书。“你呢?经济和数学课跟得上吗?”
“有点头大,不过雅轩特别厉害,笔记做得超好,我经常蹭她的看。”梁思悦吐了吐舌头,语气里满是依赖。
“雅轩?”梁宇峥随口问了一句,目光扫过路边郁郁葱葱的南洋杉。
“嗯,我室友,陆雅轩。也是G市人,超级大学霸,人也超好。”梁思悦语气轻快,“就是好像有点……太安静了,总是一个人待着看书。”
梁宇峥嗯了一声,并没太在意。大学里性格各异的人很多,一个安静的学霸室友,听起来并不稀奇。他将梁思悦送到她所在的宿舍楼楼下,那是一座颇具年代感的红砖建筑,爬满了葱郁的常春藤,在夕阳下显得静谧而庄重。
“上去吧,周末要是回家提前说,我让司机来接。”梁宇峥将书递还给堂妹。
“知道啦,谢谢哥!”梁思悦笑着接过书,正要转身,忽然眼睛一亮,朝着不远处招了招手,声音清脆,“雅轩!”
梁宇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是那一眼,周遭嘈杂的人声、山间隐隐的虫鸣、甚至拂过耳畔的风,似乎都在瞬间褪去,变得模糊而遥远。
一个女孩正和两三个同学从旁边的林荫岔路走来,看样子是刚结束小组讨论。她走在稍靠边的位置,安静地听着同伴说话,侧颜轮廓清晰而安静。
最先攫住梁宇峥目光的,是她身上那种与周遭热闹青春氛围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她穿着一件很简单的浅蓝色衬衫裙,款式极致简洁,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但布料和剪裁都透露出不俗的质感,熨帖地衬出她纤细却不失挺拔的身形。裙摆下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踩着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一尘不染。
她的头发乌黑柔顺,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低髻,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白皙的颈边,随着她从容的步伐轻轻晃动。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透着冷感的瓷白,在夕阳温暖的金色光线下,仿佛上好的暖玉,细腻温润,却带着一种不易接近的光泽。
然后,她听到了梁思悦的呼唤,转过头来。
梁宇峥看清了她的正脸。
她的五官生得极其精致,眉毛细长而弧度优美,眼眸是清澈沉静的黑色,像浸在冰凉泉水里的墨玉,看人时带着一种专注又似乎游离物外的神气,疏离又通透。鼻梁挺直秀气,唇形姣好,颜色是自然的淡粉,此刻正抿着一个不太明显的、礼貌的弧度。
最特别的是她的神态。没有这个年纪女孩常见的活泼或羞涩,也没有初入名校可能有的骄矜或忐忑,而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和淡然,仿佛周遭一切喧嚣都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她自有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世界。
“思悦。”她开口,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清泠泠的,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漫过光滑的卵石,没有什么起伏波澜,却异常干净好听。
“你回来啦?正好,这是我堂哥,梁宇峥。哥,这就是我室友,陆雅轩。”梁思悦热情地给两人介绍,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堂哥那一瞬间的停滞。
陆雅轩的目光这才落到梁宇峥身上。那目光很直接,没有任何躲闪或刻意避嫌,也不是少女怀春的打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客观的审视,平静无波,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或解一道数学题。
梁宇峥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又重重地、加速地敲击在胸腔上,鼓噪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他素来冷静自持,情绪极少外露,此刻却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指尖微微蜷缩。他迎着她那过分清澈的目光,微微颔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稳,甚至刻意压低了几分:“你好,陆同学。”
“你好,梁同学。”陆雅轩也轻轻点了点头,回应得礼貌而周全,却也疏离得像是在完成一个标准的社交程序,完全是出于对室友家人的基本礼节。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便自然地转向梁思悦,语气依旧平淡,“我刚从图书馆回来,下午小组讨论梳理的重点资料我放你桌上了。”
“啊啊太好了!雅轩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梁思悦双手合十,夸张地表达感激,“那我先上去啃书啦!哥你回去慢点!”
梁宇峥看着两个女孩简单道别,然后陆雅轩对他也再次微一颔首,便转身和同伴一起走进了宿舍楼的大门。她的背影挺直,步伐从容不迫,那个松松的低髻随着她的动作,在他眼前轻轻晃动着,留下一个惊鸿一瞥的、清冷又清晰的剪影,像是一幅笔触细腻的工笔画。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厅略带昏暗的光影里,半晌没有动弹。
山间的晚风吹来,带着植物的清香和一丝潮湿的凉意,他却仿佛还能闻到一丝极淡的、清冷的香气,像是雪松混合着一点微涩的书卷墨香,若有若无,抓不住源头,却萦绕不散。
“陆、雅、轩。”他在心里,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在心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带来细微而陌生的震颤。
那一刻,十八岁的梁宇峥并不知道,这个平静无波的傍晚,这次短暂到只有一句标准对白的照面,像一颗看似微不足道的种子,被命运的手指轻轻一弹,精准地落入了他的心湖。它沉默地沉入水底,淤泥深处,却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悄无声息地扎根、生长,最终缠绕成参天巨树,盘踞了他整个青春乃至更漫长的人生。
他甚至来不及分辨那瞬间的悸动源于何故,只是潜意识觉得,这个叫陆雅轩的女孩,和他以往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种不同,并非张扬夺目,而是以一种寂静无声的方式,直击核心。
而此刻的陆雅轩,在走上楼梯时,或许依稀记得室友那个个子很高、看起来有些清冷、戴着眼镜的堂兄,但也仅此而已。她的脑海里盘桓着更多亟待推演的数学模型和未读完的文献,刚刚那个偶遇的男生,不过是大学生活里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插曲,轻飘飘地,未曾留下任何值得关注的痕迹。
命运的齿轮,却在这一刻,发出了只有时光才能听见的、微不可察的咔哒声。
由于学院不同,课程和活动区域几乎没有交集,在大学最初的几年里,梁宇峥与陆雅轩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并无更多交集。只是梁宇峥有时候与梁思悦一起吃饭时,梁思悦会时不时地提到“雅轩”这个名字,抱怨一下小组作业的艰难,或者感叹一下室友智商超高还比自己努力。
“雅轩她又拿国奖了,唉,人比人气死人。” “今天雅轩一句话就点通了我纠结半天的模型,太厉害了!” “雅轩好像又收到哪家顶级投行的暑期实习邀请了……”
梁宇峥通常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从不打断,也不会过多追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心底那根细微的弦似乎都会被不经意地拨动一下。他会下意识地记住那些碎片信息:她很优秀,她很努力,她目标明确。
吃完饭后,他送梁思悦回宿舍,有时会很“巧合”地在楼下遇见刚自习回来或者要去图书馆的陆雅轩。次数其实并不多,但每一次,梁宇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异常。
他承认自己最初是被她的外貌和气质吸引——他确实是个肤浅的人,至少开始时是。陆雅轩的长相,完全符合他审美中对于“干净”、“清冷”、“聪明”的所有想象。他甚至偶然见过一次她和同学说话时浅浅笑起来的模样,嘴角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眼底仿佛有细碎的星光一闪而过,很甜,与他惯常的清冷感形成巨大反差,让他印象深刻,甚至暗自希望再见一次。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陆雅轩似乎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几次碰面,她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陌生,点头致意的动作也每次都像是第一次。最初他以为这是某种矜持或冷淡,后来才从梁思悦无意间的吐槽中得知真相——陆雅轩有轻度的脸盲,对于不常见面、没有深刻交集的人,她很难记住对方的脸。
因为他没有在她脑海里留下清晰的印记,所以她只当他是室友的哥哥,一个见过几次的、记不住脸的陌生人。
这个认知让一向对自己各方面都颇为自信的梁宇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微的受挫和……无奈。
事实上,此时的他们,也的确就是陌生人。仅有的几次照面,短促得连寒暄都算不上。
时间飞快流逝。大二暑假,梁宇峥与两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共同成立了“极致科技”。他们挤在租来的狭小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敲代码、做设计、测试bug,用了整整一年多的心血,浇灌出他们的第一款游戏。幸运女神似乎格外眷顾这群有才华又努力的年轻人,游戏上线后,凭借新颖的玩法和高品质,迅速爆火,下载量和营收节节攀升。
此时,梁宇峥大四,陆雅轩和梁思悦也升入大四。梁思悦和陆雅轩都计划继续攻读研究生,只不过陆雅轩出于更实际的职业规划,选择了会计专业的专硕,而梁思悦则继续深耕经济学理论。
梁宇峥并没有读研的打算,极致科技的快速发展需要他全身心投入。更重要的是,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未来的婚姻轨迹——像他这样的家庭,婚姻自由几乎是奢望,联姻是大概率事件。那个在他心底盘踞了四年的清冷身影,似乎注定只能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在现实的考量下,他默默压下了所有可能滋生的情愫和表白的冲动,将全部精力投入事业。
本科毕业典礼那天,校园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离别的感伤。梁宇峥穿着学士服,去找梁思悦合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陆雅轩。
她同样穿着黑色的学士服,怀里抱着一束灿烂的向日葵,正与几位好友笑着拍照。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似乎比四年前更清丽出众,气质也沉淀得愈发沉稳。她对着镜头浅浅地笑着,那笑容比梁宇峥记忆中那次偶见的还要清晰和明媚,像是最澄澈的湖水漾起了温柔的涟漪。
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柔软而酸涩。
他想:“她笑起来,真好看。”
只是,这份深藏心底的欣赏,很快就被他再次妥善收起。毕业,意味着各奔东西,意味着那段无望的暗恋该彻底落幕了。他以为,他和她之间,大概也就止步于此了。
然而,梁宇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命运并未就此罢休。四年后,梁宇峥二十六岁,极致科技已然成为业界瞩目的新星,他也褪去了学生气,变得更为沉稳内敛。
就在他忙于新一轮产品迭代时,家里突然传来了消息——梁家与陆家要联姻了。这是早在二十年前,由梁宇峥的爷爷奶奶与陆家的老爷子老太太定下的婚约,旨在加强两大家族的纽带。
当他听说陆家选定的人选是陆雅轩时,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好几拍,大脑甚至有瞬间的空白。电话那头母亲还在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真切了。
回过神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与巨大惊喜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思考:梁嘉谦是养子且已经解除收养手续,所以家里这一辈只有三个孩子,他、梁思悦和大哥梁树佳。此时梁嘉谦是梁思悦的男朋友,那联姻的对象只可能在他和大哥之间。他几乎是立刻暗暗期待起来,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但下一刻,母亲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家里最初商定的联姻对象,是身为德诚银行继承人的大哥梁树佳。
失落像冷水般浇下。但他没有放弃,甚至难得地主动在家庭会议上提出异议,暗示大哥已有心仪之人强求联姻恐生怨偶,言语间委婉地表示自己或许是更合适的人选。然而,他的提议被爷爷奶奶和父母以“长幼有序”、“树佳更为稳重”等理由拒绝了。
梁宇峥难免感到深深的失望和无力,仿佛眼看触手可及的珍宝,又被命运无情地推开。
所幸的是,梁树佳的态度异常坚决,他誓死捍卫自己的婚姻自由,明确表示非自己喜欢的女孩不娶,甚至不惜暂时放下国内事务远走海外来表达决心。
就在联姻事宜陷入僵局之时,转机出现了。陆家那边听闻梁树佳不愿联姻,并未动怒,反而在一次两家的非正式会面上,陆母在见到陪同父母前来的梁宇峥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颇为满意的微妙笑容。随后,陆家便主动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解决方案——换人,让梁宇峥来。
这个提议让梁父梁母和爷爷奶奶都愣了一下,但仔细斟酌后,发现这似乎是解决当前困境的最佳办法。梁宇峥也是梁家正牌的二少爷,能力出众,年轻有为,外表气质皆属上乘,与陆雅轩站在一起,堪称郎才女貌,十分登对。于是,梁家这边也爽快地同意了。
当爷爷亲自告知梁宇峥这个最终决定时,梁宇峥正坐在极致科技的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上跳跃的代码。他听着电话,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静模样,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瞬间加速的心跳,泄露了他内心巨大的狂喜和激动。
“好,我知道了,爷爷。”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我会配合的。”
挂断电话,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G市繁华的夜景,久久无法平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那个他以为早已错失的人,竟然又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被带到了他的生命轨迹上,并且是以一种如此紧密的、名正言顺的方式。
只是在两个人正式签订婚前协议的那一天,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极致科技即将上线的新游戏版本突然出现了一个棘手的技术问题,团队解决不了,急需他亲自坐镇处理。
梁宇峥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约定的签约时间,眉头紧锁。他快速而高效地处理着问题,大脑飞速运转,既要解决技术难题,又无法克制地分心想着即将到来的会面。
终于,在超时忙碌了近一个小时后,问题得以解决。他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那件因为熬夜和忙碌而显得有些随意的深色T恤,只匆匆抓过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便立刻冲出公司,驱车到了餐厅。
一路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出汗。他迟到了。他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不够重视这场联姻,不够重视……她。
他将车停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呼吸,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外套,这才推开了包厢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包厢,瞬间便定格在了那个坐在窗边的身影上。她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依旧完美而安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座精心雕琢却遥不可及的玉雕。
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缓缓转过头来。
目光相接的瞬间,梁宇峥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
梁宇峥稳步向她走去,心中百感交集。命运的齿轮,在经过四年的各自运转后,终于在此刻,再次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发出了清晰而确定的声响。
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只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