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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符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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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有些尴尬地走到了前院，恰好撞上正在拿钥匙开门的周子阳父亲，周宇。
那是个高大瘦削的男人，穿着朴素的衣装，长得十分俊朗，但眼神却没什么光彩，乍一看有些死气沉沉。
他的左手边是一个小女孩，很小，估计七八岁的样子，留着短发，穿着黑灰色的衣裤，乍一看像个男孩。与穿着不同的是，她长得非常可爱。当小女孩看见家里突然出现的李云后，看起来有些怯懦，迅速躲在了爸爸身后。
让李云惊讶的是，周宇的右手边，是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个男孩子。他与周子阳长相非常相似，但起来比周子阳大，估计是初中生，十三四岁的样子。
这个男孩子不像妹妹那样对李云的出现感到惊讶，而是大大方方地，隔空和李云对视。
这时周宇也看了过来，李云便立马走过去，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是之前联系了您的李老师。我看这院门开着，就非常冒昧地走了进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周宇的神情有些古怪。
而这种古怪在房门被打开，众人看见了门里的周子阳后，堆积到了极点。
当周宇看清自己的二儿子站在门口迎接自己时，先是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而在看到他的样子后，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扭曲。
“他们又来了是不是！我不是说让你下午跟我一起出去的吗？你又不听我的话！你又穿成这样！”
男人的语气暴戾而尖锐，让呆住了的李云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将自己的目光从周子阳穿着短裙的下身移开，去看周子阳的脸。
周子阳的表情却相反，很淡定。
在父亲暴怒的间隙，他看了一眼轮椅上的哥哥，又看了眼在一旁害怕的妹妹，最后抬起头看了一眼李云。
周子阳向前走了几步，抓住父亲的手晃了晃，带着点撒娇的语气，“爸爸，你别生气，我没事的。”
说完，周宇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悲伤。
李云摸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他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唐突开口，而且他的目光实在是没法不被穿着短裙的周子阳吸引。这短时间内发生的种种怪事让他不由有些愤怒，以及隐隐的恐惧。
周子阳为什么会被关在家里？又为什么穿短裙？以及“他们又来了”的“他们”是谁？
“周先生——”
李云刚一开口，周宇似乎才想起这里还有个废物老师，于是立马转过身，推着他往门外走，“李老师，真是对不住了，您先回去吧，我们家阳阳没什么事，我会让他来上学的……”
这个并不强壮的男人力气出奇的大，李云好不容易才挣脱开。他一把抓住铁门，踮起脚绕过周宇的身体朝房子大门看去。他看见周子阳已经推着哥哥进了屋子，门口只站着那个小女孩，脸上皱巴巴的，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李云没办法，现在的担心和好奇都是徒劳。他对周宇道歉，周宇却立马将头低得更低地向他道歉。
周宇眉毛紧紧皱着，嘴唇也抿了起来，整张脸都在用力紧绷着不让自己失态，李云看出来他现在情绪很激动。
“……阳阳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谢谢老师关心我们家孩子，今天真是抱歉了，让您白跑一趟……”
李云不懂眼前这个男人此时的情绪从何而来，那低下头，比起道歉更像是在喃喃自语的样子非常古怪。
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这栋房子，随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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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坐上公交，李云之前答应了奶奶会回一趟家，他坐在车上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恢复正常。
“奶奶”，说起这个词汇，大概所有人，无论年纪，脑海里浮现起来的都会是一种干燥的温暖，就像晒足了日头的粗树皮。
李云不是。
他出生在一个说普通也普通，说不凡也不凡的家庭。
普通在贫穷，在争吵，在互相咒骂。
不同在结局。
大约是他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他捏着满分的考试试卷回家，在门口酝酿了好久，准备鼓起勇气讨要一句爸爸妈妈的夸赞，可当他走上墙皮斑驳的楼道，转开生锈的锁孔，迎面看见的，就是一地的血。
血流了一地，流得他妈的酣畅淋漓。
李云捏着试卷，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不敢看瞪着眼睛脸色发青死不瞑目的父亲，只好去看跪在地上伏着尸体嚎啕大哭的奶奶，然后问出一个愚蠢的问题。
“妈妈呢？”
之后的事李云有些记不清了。
他记得那天他好像挨了很严重的打，进了医院，然后又被送去警局。他从警察那里得知杀死父亲的凶手是自己的母亲，自己那个年轻、漂亮，被父亲揍完也喜欢咯咯笑的母亲。
母亲杀完人后跟着一个舞团跑了。
李云其实是为母亲开心的，虽然会有点难过丢下了自己，但他觉得，妈妈跳舞的样子一定会很美。
不用再洗衣做饭，不用再为了五角钱和人在街上破口喧哗，也不用散着头发和父亲大打出手。
最后他辗转各处，又被亲戚不断退货。
妇幼站的人问他还愿不愿意跟着把他脑袋打破了的奶奶一起生活时，李云惶恐于奔波各处，惶恐于居无定所，惶恐于好久没去学校，惶恐于看不到未来。瘦小的他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望着颧骨凹出、眼窝深陷的奶奶，点下了头。
刚开始一段日子很难，李云替生下他的母亲赎罪，承受着失去儿子的年迈母亲的愤怒。
他挨打，挨骂，他默默忍受。
那种感觉真的非常奇特，令人难忘。一个苍老又愤怒的声音隔着家门对他大吼大叫，而他却完全不痛不痒，不需躲藏，也不必出现，只要稳稳地坐在楼道里享受那份像旧灯泡一样嗡嗡作响的宁静就可以了。
他不断挨打，不断挨骂，然后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了，知道那个建材厂家属院里最穷的一户人家，有个长得很水灵的娘炮叫李云，他很好打，也很好骂。
李云用毛巾捂着流血的额头蹲在楼道做试卷，捂着漏风的耳膜站在路灯下背单词，捂着脏兮兮皱巴巴的校服回家洗澡。
脱下衣服后，有青黑色的淤青，有艳红色的吻痕，抑或是烟痕。
冰水混着白色的，混着红色的，可能还有点黄色，顺着李云斑驳的、残缺的、无力支撑自己重量的左腿流进下水道。
浴室没有门，于是奶奶看见了，之后就没再打过他。
两个人回到了以往的日子。李云变得更加内向，成绩也更加优秀，奶奶则取出埋在衣柜深处的存折，在一张纸上皱巴巴地开始算李云上大学需要多少钱。
之后的日子平淡无味。
吃饭，睡觉，上学。
回家，吃饭，睡觉。
考试，升学，离家。
经历了长久的疏远和分别，李云反而和奶奶找到了舒适的相处方式。
不多的一点亲情，点到为止的关心。
没有人再提起过去的事。李云对奶奶的孤独无动于衷，而奶奶也对他受到的伤害视而不见。
因此之前在A市住院的日子，突然接到奶奶让他回家工作的电话时，李云分外惊讶。他不觉得是人到老年原谅一切，大概率是想要人养老送终。
是，他就是这么小人之心，向来不惮于以最龌龊的想法去揣摩他人。
——不这么想的话，还能怎么想呢？难道是奶奶舍不得他这个孙子吗？舍不得和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长得一模一样的孙子吗？
李云不傻。但无论怎么说，奶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如果忽略那个不知还活没活着的母亲。
末班公交上乘客不多，李云到站后下了车，在崭新的人行道上走了一段路，随后身子一拐，走进了一处极为破旧的小巷。
和不久前去过的高档小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头顶的电线乱七八糟的挑起，和横空架起的晾衣绳量子纠缠。几栋六层小楼挤成一团，像一团又臭又硬的灰抹布。
混浊，肮脏，不堪。
这里只能托住人最基本的生物性需求，衣食住行，吃喝拉撒。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李云抬腿走进楼道。墙壁上贴着各类广告海报，诸如开锁、□□、包小姐，还有一些房屋中介及培训班辅导。他对这些烂熟于心的场景本不会再多看一眼，此时却不由被几张明黄色的光亮吸引了视线：
“宇宙真理......到达高处......灵性空间......”
李云驻足，对着这张格外与众不同的海报多看了几眼。
海报背景是一群女性在做瑜伽的虚化图，她们手臂高举，闭着眼睛，抬头仰望。宣传标语则有些神神叨叨的。
宇宙真理？
李云觉得有些好笑。他转身准备继续上楼，刚抬起右脚还没落在台阶上，就看见高处的楼梯口站着一个女生。
那女生披着黑色长发，齐刘海，遮住了大半个眼睛。巴掌大的脸蛋分外苍白，在这光线有些阴暗的楼道里乍一看有些瘆人。
李云离家多年，一时认不出这是哪家邻居的小孩长大了，便点头微笑，礼貌性地给她让开了路。
女孩从他身边走过时，李云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香水？但并不好闻。
李云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眼那个女孩，却发现女孩在下一个楼梯口拐弯的时候，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眼珠漆黑，面色惨白。
自下而上望来的时候，她没有抬头，只有眼珠上翻，露出大面积的眼白。
日头西沉，光线更加暗了。
李云被这视线吓了一跳，心脏咚咚咚狂跳起来。他不敢再看，连忙背过了头。
一口气连上6楼，还不等他松一口气，李云就被眼前看见的场景又吓了一大跳。
只见自家对门的那户人家，刷了绿漆的铁门上，贴满了黄色符咒。
黄纸红字，夹杂一些黑色的扭曲线条，将一扇门贴得密不透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