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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抱歉,我没死,但我也不活(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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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门在他手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随即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猛地向内扯开。
十二月的风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从敞开的门洞里灌入,瞬间席卷了整个楼道。
简星岁没有片刻迟疑,迎着那股几乎能将人掀翻的狂风,一步踏了出去。
公司顶楼的天台比他想象中更空旷,也更荒凉。
边缘没有精致的护栏,只有半人高的水泥矮墙,墙体上布满了风化的裂纹。
脚下是粗糙的防水涂层,踩上去有种沙沙的颗粒感。
远方是城市的霓虹灯海,像一片遥远、沉默且与他无关的星河。
而近处,只有呼啸的风声,以及他自己被风吹得狂乱的心跳。
他走到天台中央,从背包里拿出那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
开机,屏幕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冷白的光晕,映得他那双本就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此刻更像是两块通透的琉璃。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多出的四道气息。
他们来了。
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仿佛事先约定好了一般。
他们从楼梯间的阴影里走出来,踏上天台的脚步声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没有人说话。
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五个人的呼吸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每一根丝线都绷紧到了极致。
傅屿深站在最前面,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乱了,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深不见底的眼。
他死死地盯着简星岁面前那块发光的屏幕,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凌夜在他身后,双手插在口袋里,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的眼神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充满了暴戾和不顾一切的疯狂,那股毁灭性的欲望几乎要凝成实质。
沈听南站在另一侧,他总是那么温文尔雅,即使在这种情境下,依旧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但他紧抿的薄唇和微微泛白的指节,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的目光没有看电脑,而是牢牢锁在简星岁的侧脸上,仿佛要将他的轮廓刻进骨子里。
季燃是最后一个,他看起来最是脆弱无助。
他紧紧跟在傅屿深身后,小半个身子都藏在队长的影子里,只露出一双通红的、噙满泪水的眼睛,既恐惧又依恋地望着那个孤独的背影。
简星岁的手指悬停在发布键上。
他平静地输入标题——“ATLAS:一场精心策划的慢性谋杀”。
附件,是他精心剪辑的那三个视频,以及原主日记里那些最绝望的片段扫描件。
只要他按下这个键,不出三分钟,一切都会被引爆。
ATLAS会彻底毁灭,他们四个人,也会从天之骄子,沦为人人唾骂的罪人。
“如果你发出去……”傅屿深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们所有人,都会完蛋。”
简星岁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唇边甚至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我知道。”
他的承认,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那就别发!”
凌夜再也忍不住,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对着他的背影低吼:“简星岁!我们可以不干了!我们可以一起逃!去国外,去任何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他妈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简星岁终于转过身来,正面看着他。
那张被全网盛赞为“神颜”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看着凌夜,然后目光缓缓扫过另外三人,忽然问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如果我说……真正的简星岁还活着,你们信吗?”
一瞬间,风似乎都停了。
四个人脸上的表情,在同一时刻凝固。
震惊,错愕,荒谬,不解……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看起来像四座被瞬间石化的雕像。
没等他们作出任何反应,简星岁已经将笔记本电脑转了过来,屏幕正对着他们。
他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隐藏的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起初有些晃动,像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里。
紧接着,一个与简星岁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出现在镜头前。
他摘下脸上的黑色口罩,露出一张同样清冷,却比简星岁多几分疲惫和沧桑的脸。
“我是简星岁!”画面中的男人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如果你看到这个视频,说明‘J7’已经就位,并且即将完成他的最终任务。”
他顿了顿,眼神穿透镜头,仿佛在看着屏幕前的四个人。
“十年前,我亲手策划了自己的‘死亡’。我服用了可以造成深度假死状态的药物,并提前买通了殡仪馆的人。因为我知道,只有‘我死了’,附着在我身上的那个名为‘爱’的系统才会暂时休眠,他们才会停止那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才会有机会,让下一个‘我’……醒来。”
画面一转,切换到了一段模糊的病房监控录像。
录像的角落里,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三年前。
病床上,一个瘦弱的少年正在弥留之际,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他就是资料里,那个因为心脏衰竭而死的“J6”。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那是老吴。
他的儿子,那个口齿不清的少年,抓着病床上人的手,喃喃地喊着:“哥哥……等等我……哥哥……”
镜头缓缓移向床头柜。
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最后一页上,用尽力气写下了一行字:“任务完成,J0已撤离。”
沈听南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脸上血色尽失。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有记忆缺失,你有人格解离症状,你的情绪极度紊乱……我看过你的所有医疗报告!”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变得尖锐。
作为团队里最擅长心理分析的人,他一直将简星岁的种种异常归结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甚至以此为突破口,试图掌控他的精神世界。
而现在,这个视频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简星岁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如此真实、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那些都是演技。”
简星岁轻声说:“我确实是一个来自小城、有些社恐的图书管理员,但这只是我的基础人设。为了完美地扮演一个‘被夺舍’的灵魂,我接受过长达三年的特训——包括情绪模拟、记忆阻断训练、以及反审讯技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傅屿深身上,补充道:“指导我的人,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个,真正的简星岁。”
说着,他缓缓掀开自己左臂的袖口,露出手臂内侧光洁的皮肤。
在那片皮肤上,有一道早已愈合的、浅粉色的旧疤痕。
疤痕的形状很奇特,像一个潇洒不羁的签名尾勾。
傅屿深瞳孔骤缩。
那个形状,与原主留下的唯一一本私人日记扉页上,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尾勾,完全一致。
那是原主的一个习惯,他会在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上,留下这个隐秘的记号。
“我不是他的替身。”
简星岁放下袖子,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我是他的继承者。一个被他选中,用来执行最终审判的‘刺客’。”
他环视着四人惨白如纸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你们……是他这场跨越十年实验里的实验品,也是我的考官。”
全场死寂。
只有风声依旧在耳边呼啸,像无数亡魂的尖啸。
“哈……哈哈……”
一阵低沉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傅屿深低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笑声从一开始的压抑,到后来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
他笑着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滚落下来,混在狂乱的发丝里。
“所以……”
他抬起头,那双向来理智到冷酷的眼睛里,此刻满是血丝和破碎的疯狂:“我们拼命想要抓住的,想要保护的,想要不让他重蹈覆辙的那个人……其实是一个……一个来审判我们的刺客?”
他的骄傲,他的掌控,他的守护,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砰!”
一声巨响,凌夜一拳狠狠砸在了身后的水泥矮墙上,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红着眼死死瞪着简星岁:“所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看着我们痛苦,看着我们后悔,看着我们把所有的爱和愧疚都转移到你身上……他也算到了我们会爱上你?我们这算什么?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吗?!”
“他没有算到你们会爱上我。”
简星岁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地纠正他:“他只设定了规则,没有写下答案。你们的每一次占有、每一次伤害、每一次挣扎……都是真实的。”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们最不愿面对的脓疮。
“正因为真实,我才敢站在这里说——”
“你们,全都不合格。”
说完,他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根本没有去看那个发布键。
他当着他们的面,选中了那个名为“候选人档案”的文件夹,以及所有相关的原始素材,然后按下了“永久删除”。
屏幕上跳出确认窗口,他毫不犹豫地点了“是”。
“我不发布,因为审判已经结束了。”
简星岁看着四张震惊和不解的脸,缓缓说道:“把你们钉在耻辱柱上,让舆论的口水淹死你们,那太简单了,也太便宜你们了。”
“真正的惩罚,不是身败名裂。”
“是让你们用余下的所有人生去知道——你们拼尽全力去爱、去占有、去伤害、去拯救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一个脆弱的、需要你们的替代品。而是一个从头到尾,都比你们任何人都清醒的局外人。”
“你们的爱,你们的悔恨,你们的占有欲……从一开始,就给错了人。”
这句话,比任何实质性的报复都来得残忍。
它彻底摧毁了他们过去所有行为的根基,让他们所有的情感,都变得荒诞而可笑。
“不……”
季燃猛地扑了上来,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简星岁的腰,哭得撕心裂肺:“我不管……我不管你是谁……可我还是想叫你哥哥……哪怕你是假的,你也是我的哥哥……”
少年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的拥抱是这段时间里唯一纯粹的依赖。
简星岁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季燃的后背。
这一次,他的动作里没有疏离,只有一丝卸下重担后的温和。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他轻声说:“我现在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七日后,ATLAS所属经纪公司发布公告,宣布团体将从即日起无限期暂停所有活动。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
媒体和粉丝疯狂追问解散原因和成员去向,公司却三缄其口。
最终,只有一封以ATLAS四人名义发布的公开信,悄然出现在网络上:
【我们曾困在一个人的死亡里太久。如今,听闻他已归来,我们才终于开始学着,如何真正地活着。】
信的内容语焉不详,却成了娱乐圈近十年来最大的悬案。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边境小城。
一家名为“时间慢递”的旧书店里,午后的阳光透过落满灰尘的玻璃窗,洒下一片斑驳的光晕。
老板打着哈欠,从摇椅上坐起来,接过新来的员工递上的一份入职简历。
他扶了扶老花镜,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气质干净得不像话的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站在光尘里,微微一笑,眼眸清澈。
“简星岁。”他回答。
“这一次,是身份证上的名字。”
镜头缓缓拉远,掠过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高大的书架上。
书架的阴影深处,在一本蒙尘的《社会心理学》封面下,一枚刻着“J0”字样的陈旧金属牌,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书店外,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在街角停了片刻,随即无声地发动,缓缓驶离,最终汇入远方的车流,消失不见。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