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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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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人声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旋即又为黑暗所吞没。街灯昏黄，排立在路旁，灯光下浮动着细小的飞虫，竟显出几分执拗来。
乔年独坐窗前，看那夜色如墨，渐渐浸染了天地。窗外的老槐树静默着，枝桠交错，仿佛在黑暗中伸展着无数臂膀，要将这夜揽入怀中。树叶偶有微动，大约是风罢，却又不见风的踪迹，只是黑影幢幢，在路灯下摇曳着，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如同鬼魅的舞蹈。
“让我们热烈欢迎优秀校友讲话。”
“小学弟你好，我叫李隧时。”
“你好学长，我叫乔年。”
“乔年你怎么总是这么忙啊，很缺钱吗？”
“不要怕，乔年，我永远在这里。”
乔年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些蜂拥而至的记忆碎片碾碎在黑暗中。可礼堂那日的镁光灯仿佛还灼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礼堂内掌声如潮水般涌动，聚光灯在舞台上圈出皎洁的光晕。主持人的尾音还悬在半空，一个身着深灰西装的身影已从容走上讲台。
"让我们热烈欢迎优秀校友李隧时先生！"
他轻叩话筒，声响在礼堂梁柱间荡出清越的回响。台下千百张年轻的面孔仰望着，而他目光径直落向最后一排——那个正低头匆匆记录什么的少年。
。。。
"小学弟你好。"掌声渐歇时他忽然开口，声线被话筒放大却依然温沉，"我是李隧时。"
钢笔在本子上猝然划出长长墨痕。被点名的少年惶然抬头，正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全场视线如箭矢般聚焦而来，他耳根通红地站起身，喉咙发紧："您、您好学长......我叫乔年。"
镁光灯突然追到乔年脸上，刺得他眼前发白。他在震耳欲聋的掌声里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这位连续三年占据学校荣誉榜首位的传奇人物，此刻正隔着三十排座位对他微笑。
"乔年。"李隧时在台上重复这个名字，舌尖轻抵齿关发出气音，像在品尝一颗薄荷糖，"去年你发表在《物理学报》的论文，对量子纠缠态提出很有趣的观测模型。"
礼堂响起细微的骚动，乔年攥紧汗湿的掌心。那篇被导师评价为"异想天开"的论文，竟被云端之上的人记住了。
"但是，"李隧时突然转折的声音惊起满场寂静，"第17页的演算有个美丽的错误。"他转身在白板上写下流畅的公式，粉笔折断时溅起星子般的尘埃，"若将时间视为坍缩变量......"
公式在灯光下展开瑰丽的拓扑结构，乔年不由自主向前踏步，竟忘记自己还站着。直到前排女生回头窃笑，他才慌乱扶住椅背，却听见麦克风里传来轻笑："这个修正公式，就当是学长补送的见面礼。"
散场时人流裹挟着乔年向前，手机突然在口袋震动。陌生号码发来讯息：「礼堂东南门消防通道，如果你想知道第17页错误的真正意义——李隧时」
霞光透过彩窗将短信染成瑰紫色，乔年抬头望向穹顶垂落的万千尘埃，它们正像刚刚被颠覆的物理定律般，在光里重新排列组合。
消防通道的白漆门虚掩着，将礼堂残余的喧闹隔在另一个世界。乔年推开门时，铁铰链发出喑哑的嘶鸣，惊动了倚在窗边的人。李隧时正将西装搭在臂弯，白衬衫袖口卷至肘部，露出腕骨上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实验室事故留下的印记，校园论坛里传颂的勋章。
"量子隧穿效应。"他忽然开口，窗玻璃映出他唇角微扬的弧度，"就像此刻，你穿越两道防火门之间的势垒来到我面前。"
乔年僵在第三步台阶上，怀中的笔记本硌着胸口。风从气窗灌进来，吹散李隧时指间的粉笔灰，那些尚未说出口的公式仿佛还悬浮在尘埃里旋转。
"第17页的哈密顿算符..."少年声音发颤，像绷紧的琴弦，"您说存在更优美的解法？"
回答他的是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李隧时调出三维分子模拟图，荧蓝光束在昏暗中交织成绚烂的星云："错误不是错误，是尚未被命名的真理。你假设的观测模型..."指尖划过屏幕，粒子流突然开始逆向旋转，"只需要将时间轴折叠——"
示波器曲线在乔年瞳孔里爆裂成银河。他踉跄着扶住消防栓玻璃柜，那些困扰他半年的计算障碍正在眼前重构为全新的数学语言。
"为什么是我？"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发问，"您这样的天才，何必在意一个大二学生的粗浅猜想？"
金属打火机盖开合的脆响截断话音。李隧时点燃的香烟明明灭灭，烟圈拂过少年发烫的耳垂："因为我在你的演算里看见十六岁的自己——同样坚信物理法则应当如诗歌般优美，同样..."他忽然用德语念出里尔克的诗句，"「让黑暗降临让钟声吟诵，时光流逝而我等你」。"
霞光正在窗外坍缩成绛紫色，警报器突然轰鸣作响。李隧时拽着乔年跌进配电室，狭小空间里堆叠着蜂巢般的电表箱。黑暗中有手指抚过他眉骨，温热的呼吸裹挟着尼古丁的气息迫近："知道吗？某些量子态只能在纠缠中存在——"
防火门被推开的巨响切割了未竟的话语。教务主任的手电光束劈开黑暗时，乔年正趴在总电闸前，指着过载保护器解释："可能是散场时电压波动..."而李隧时从容整理着衬衫领口，指尖掠过少年后颈时留下隐形的烙印。
后来很多个夜晚，乔年总在实验室熬到凌晨。手机如约在三点十四分震动，没有署名的短信写着普朗克常数的修正值，或是歌德《浮士德》的残章。他不再追问那个未完成的答案，直到跨年晚会那夜，雪花与彩带一同坠落的时刻，天文台望远镜里突然闯入加密信号——是猎户座星云的光谱图，叠加着李隧时的手写公式：
「错误即钥匙 来见我时」
此刻窗外的犬吠又起，乔年指间的烟已燃至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