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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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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真能靠药物带来的“控制能力”,缓解苍澈的癔症,那无疑是件好事。
但如今他能力的范围尚不清晰,顾允泽不愿让苍澈抱有还大的期望,于是只将其在心头压下,暗想:
下次苍澈发病时,他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光是这么想着,他的心脏就跳得有些快,像被点燃了一簇火。
“怎么了?”苍澈觉出他似乎和平常有所不同。
“没什么,”顾允泽将那一瞬的期待压下了,视线落在一边的法镜上,“就按你说的,我们试试用法力开启法镜。”
他慢慢张开精神网。
精神力要触及苍澈的意识时,顾允泽下意识有些紧绷——以往每当他这么做时,总是十分不易,像是在一堵厚墙中徒手打开缝隙,
到头来,总弄得自己疲惫不堪。
可这一回,预想中的阻碍并没有到来,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对方的意识之海。
顾允泽滞了一下,只觉不可思议,似乎首相对他控制苍澈的指令下达后,就在无形中解开了他身上某种长久以来的束缚,
从前困扰他多年的种种向导技能,从此再不成为了问题。
他不由自主朝苍澈看去,恰逢苍澈亦抬眼望来,朝他缓缓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顾允泽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心声:“开始吧。”
比起鼓励,倒更像是邀请。
顾允泽深吸了一口气。
他集中精神,试着以向导暗示哨兵的方式,向苍澈发出一个意念指令:
【接通法镜。目标是玄霄宫。】
下一刻,法镜轻轻一震,镜面亮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来不及开口,便听镜子那头传来了渊王宫侍者们的声音:
“参见陛下。”
众人行礼的对象并非此刻远在外海的苍澈,而是新登基的渊国四公子,苍峤。
苍峤略一点头,迈步走进玄霄宫。
渊国王宫的殿宇多设结界,若无内部主动传讯,通过法镜就只能看到外院的景象。
镜中显现的,是一处静谧的花园。
与渊王宫内其他许多华美瑰丽,种满珊瑚的庭院不同,这里的配色素淡得近乎冷清。
顾允泽先前没有去到过这里,但既然苍澈专程要看,玄霄宫势必重要,轻声问:“这玄霄宫是……?”
苍澈解释道:“是我长兄的寝宫。”
过了片刻,大约是苍峤的命令,侍者们纷纷退下,很快就见苍峤从殿内推了一台轮椅出来。
轮椅上坐了一位清瘦的男人,面容和苍峤有些相似,但眉眼更狭长,显得尊贵。
他有着一双和苍峤近似的翠绿色眼睛,只是里头一片黯淡。
顾允泽当即认出来了,此人就是他曾在苍峤画中见过的,渊国长公子,苍潜。
画面中,苍峤推着苍潜在花园缓缓而行。
苍潜头微垂着,如同一截干枯的枝条,对周围景致的变换毫无反应。
苍峤似乎早已习惯,声音依旧温柔:
“大哥,今天早晨,你从前亲自从陆地上移栽来的兰花开了,我带你出来看看。”
他将轮椅推到了花圃前,一片绿叶中开了一朵素净的兰花,若非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苍峤俯下身来,为苍潜细细描绘了那朵初绽兰花的形态,又是何等美丽。
虽然轮椅上的苍潜依旧毫无反应,苍峤却很耐心,语气温和而带着笑意:
“不愧是你挑的花,颜色浅淡,香味却浓郁。若你喜欢,我就让花匠再去陆地多寻些花苗。”
苍潜自然不会回答,苍峤直起身,推着轮椅来到了溪流边,施法让水流在苍潜掌心缓缓淌过:
“等天气再暖些,我会和舅舅他们商量,带你去浅海晒晒太阳。”
虽然镜中的二人都不是他的家人,但顾允泽看到苍峤这样耐心照料已成为植物人的哥哥,仍不由有些触动。
他将心比心,觉得一直为兄长之事而自责的苍澈见到这一幕,恐怕也会不忍。
于是暗暗用余光去看苍澈。
苍澈正看着法镜,眉心微蹙,神色有些肃穆。
顾允泽当即将接通法镜的精神指令轻轻撤去。
控制解除的那一瞬,苍澈猛地收了法力,法镜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
顾允泽的手指动了一下,试着去牵住苍澈的手。
下一刻,苍澈忽将他搂进怀中。
顾允泽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不知是因为他的向导能力终于觉醒,还是姐姐的事让他对手足之情多了一分怅然,此刻他竟能隐约体会到苍澈压在心底的那层痛意。
或许这样的心情体会对普通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从小不知如何与人社交的顾允泽,却是一笔珍贵的体验。
顾允泽的眼睫轻轻颤动,抬手回拥住了苍澈,轻轻拍着对方的背,低声问:
“怎么了?”
苍澈垂着眼睛:“当年……父王发狂,是长兄为了护我,才被父王重创至此。”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拳,“从前我以为,那次父王癔症发作,只是场意外。可现在想来……父王之所以那样,分明是中了曜国的——”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住了口,毕竟顾允泽就是曜国人,他此言并非对顾允泽泄愤。
顾允泽摇摇头,替他把话说了下去:“没错。令尊当年,很可能就是受了曜国开发的、针对蛟王一脉的生化武器的影响。”
苍澈眸光动了动:“我知道,那些与你无关。”
顾允泽轻声道:“谢谢。”
他顿了顿,看着苍澈说:“……曜国的普通人,也与那些阴谋无关。”
苍澈听懂了。
顾允泽是在对他说,若渊曜两国有一日真的开战,希望他不要牵连无辜的平民。
苍澈看着他,心里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柔软:“我知道。”
他扶住顾允泽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顾允泽闭上眼,与他接吻,两人唇舌相交的一瞬,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串儿时的画面:
在曜国王宫巨大的后花园里,还是孩子的他与苍澈带着植物图鉴逐一辨认花园里的作物。
年幼的他拉住苍澈的袖子,兴奋地指着一簇鸢尾花:“澈哥哥,你看,这花好像你画过的那朵。”
记忆的片段在他的脑海一闪而过,顾允泽睁开了眼,喃喃道:“……澈哥哥……”
苍澈先是一愣,然后轻轻笑起来,这是顾允泽小时候叫过他的称呼:“泽弟?”
顾允泽猝不及防听到这个称呼,心跳乱了几拍,想了想,又问:
“你当时之所以同意和亲,莫非……是因为我们小时候的关系?”
苍澈牵起顾允泽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蓝灰色的眼睛里带着玩味:
“你猜。”
顾允泽犹豫了一下:“我是向导,你心里想什么,我可以作弊知道。”
苍澈:“……”有人像你这么坦白的吗。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如今的当务之急,是首相的事,他之前撤退,肯定仍未放弃,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
顾允泽这才想起,苍澈应当还不知道那时他通过精神网看到的那些:“对了,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将首相借着金属躯壳脱逃,顾凌汐驾驶侧方潜艇冲上前来的情形都与苍澈说了。
玄霄宫的花园里天色转阴,两旁的树叶随风簌簌而动。
“起风了,”苍峤调转了轮椅的方向,“我送大哥回去。”
宫殿的一侧,有专门为轮椅而设的缓坡,苍峤推着轮椅而上,沿途宫人纷纷朝他行礼。
就在两人转过回廊转角时,苍峤忽听到苍潜的声音,似乎说了什么。
苍峤怔住了。
他猛地俯身,贴近苍潜的唇边,却又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只轻声道:
“大哥?刚才……是你在说话?”
苍潜碧绿的眼睛依旧空洞,但就像是听到了弟弟的话语般,又重复道:“……而……”
“而?”苍峤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握住苍潜的手,追问道:
“大哥,你是说‘而’吗,又或是‘儿子’的‘儿’?”
苍潜再没有说话。
他靠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一切全然只是苍峤的幻觉。
苍峤心跳得厉害,立刻朝边上的宫人询问:“方才你们可听清,长公子说了什么?”
宫人们面面相觑,苍潜的发音含糊,又只说了单字,谁也说不准他到底讲了什么。
苍峤摆手道:“无关对错,你们畅所欲言即可,孤不会治尔等的罪。”
他这么说,宫人们才纷纷议论道:
“……听上去就像是‘儿’字。”
“我听着倒像是数数的‘二’……”
“也可能是‘尔’?”
一干人你一言我一语,到头来也没个定论。
可苍峤的眼睛却亮了,他心想:大哥果然没有失去神智,他一定都感受得到,是在努力回应我。
长公子开口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丞相府上。
幕僚将玄霄宫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讲了,丞相道:“竟有此事。”
他敲击桌侧的手指,却叩得一下比一下重——
苍潜作为太上皇钦定的储君,自幼由名师教导,少年时便协理政务,当年在朝中的拥护者并不在少数。
虽然他与苍峤都是自己的侄儿,但苍潜绝不会像如今的苍峤那样,甘愿不问政事,让他代理朝政。
倘若苍潜真的醒来,渊国的朝中,将发生天翻地覆。
门外传来了通报:“王上驾到。”
丞相起身出去迎驾,苍峤已大步走了进来,微微发红的面上透着难掩的激动:
“舅父,大哥今天开口与我说话了!”
丞相看着他,只是微笑:“长公子有苏醒迹象,真乃天大的好事。”
他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提醒道:“陛下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苍峤见他神色平静自若,虽然嘴上说是好事,却并不显多么喜悦,语气平稳下来:“孤会继续照顾大哥——无论他何时醒来,孤都会陪在他身边。”
丞相颔首:“陛下手足情深,实在令人感佩。”
掌灯时分,玄霄宫的浴池里灌满了温度宜人的温泉。
宫人退至外间,池里只有苍峤与苍潜兄弟二人。
苍峤坐在浴池的台阶上,用热水浸湿的纱巾亲自为苍潜擦身。
眼前这具清瘦的身体布满旧伤,肩背处的伤痕虽已变浅了太多,可每每见到,都令苍峤惊心。
他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忽然伸手抱住了无神的苍潜:
“大哥……”
浴池上方水汽氤氲,苍峤搂着苍潜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无论你变成怎么样……我都在。”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