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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礁心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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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上的对峙，被别墅里冲出的马克打破。
“Vincent！原来你躲在这里！哇哦，Ian，你们在聊什么？”他大大咧咧地揽住宋望辰的肩膀，带着酒气，浑然不觉自己打断了某种微妙至极的磁场。
叶世安眼底那专注的光瞬间收敛，换上了派对主人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在欣赏日落，顺便给你的朋友普及一点波士顿周边入夜就冷的常识。”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近乎侵略性的注视和挡风的细微体贴从未发生过。
宋望辰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感到一丝失落。那感觉细微得像针尖划过皮肤，来不及捕捉痛感，只留下一点痒和莫名的空荡。他借着马克的力量，稍稍退离了叶世安气息笼罩的范围。
“里面太嗨了！走走走，Vincent，我们去跳舞！”马克兴奋地嚷嚷。
“我不太会……”宋望辰试图拒绝。
“没关系！乱跳就行！”马克不由分说，把他往屋里拖。
宋望辰被拉走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叶世安仍靠在栏杆上，姿态慵懒。暮色将他笼罩，看不清表情。他只对宋望辰举了举不知何时又回到手中的酒杯，动作随意，像一个无声的告别，又像一个未完待续的注脚。
回到别墅内部，震耳的音乐和热浪再次包裹上来。宋望辰被马克拉进舞动的人群，笨拙地跟着节奏晃动。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晃动的人影，去寻找那个身影。
叶世安没有立刻跟进来。
他像一道界限分明的影子，隔在冷静的夜空与狂热的喧嚣之间。
宋望辰的心，有些乱了。
派对在深夜时分渐趋颓靡。有人醉倒在地毯上，有人相拥着消失在二楼客房，泳池边只剩下零星几个烟头的光点在黑暗中明灭。空气里弥漫着酒精、汗水和某种情欲蒸腾后的倦怠气味。
宋望辰终于摆脱了热情的马克，感到一阵精疲力竭。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甜美腐烂的气息。
他悄无声息地溜出后门，沿着木质阶梯，走下沙丘，迈向海滩。
夜晚的海与白天截然不同。失去了阳光的粉饰，它展现出一种深沉、浩瀚、甚至略带威胁的原初力量。潮声轰鸣，一遍遍冲刷着沙滩，抹平一切痕迹。月光是一条冰冷的、银白色的道路，从海平线直铺到他的脚下。
清冷，孤寂，却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
他脱下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沙子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后别墅的灯光和音乐变得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模糊背景音。
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叶世安坐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旧木船残骸上，背对着他，面朝大海。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脊背线条，指尖夹着的烟，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那身影在无垠的海天之间，显得格外孤独。
宋望辰脚步顿住了。他想悄悄退开。
“脚步声太重了，Vincent。”叶世安没有回头，声音被海风吹送过来，带着一点淡淡的喑哑。
宋望辰一怔，只好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直觉。”叶世安侧过脸，月光照亮他半边脸颊，那双桃花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而且，只有你这种‘好孩子’，才会在这种时候想来吹海风，而不是想着怎么把谁带上床。”
他的话总是这样直白又尖锐。
宋望辰在他旁边的沙地上坐下，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我只是有点闷。”
“理解。”叶世安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迅速被海风吹散，“狂欢后的虚无感。就像做.爱后的短暂厌恶期，对吧？”
宋望辰被他突然的粗鄙弄得有些尴尬，没接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海潮声永恒作响。
“刚才……”宋望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谢谢。”
“谢什么？”叶世安明知故问。 “挡风。”
“哦，那个。”叶世安轻笑一声，仿佛那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绅士风度，仅此而已。”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很多人说我不是绅士。”
他又吸了一口烟，然后轻轻按灭在湿沙里。“有时候觉得，这海像一种诱惑。”
“诱惑？”
“嗯。看着很美，很平静，但你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可能是一片温柔的珊瑚，也可能是一个能把你吞噬的漩涡。”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靠近它，需要一点勇气，或者……一点愚蠢。”
宋望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觉得叶世安话里有话。
“你电影拍的是什么？”宋望辰换了个话题，试图驱散这越来越暧昧的气氛。
“一个关于迷失的故事。”叶世安说，“一个男孩，在两种文化，两种期待里找不到自己。老套得很。”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嘲。
“为什么会想拍这个？”
“因为这就是我。”叶世安转过头，直视着宋望辰，月光下他的眼神坦诚得近乎残忍，“香港觉得我是洋鬼子，美国觉得我是中国人。家里希望我继承家业，我只想拍没人看的电影。喜欢男人，却渴望一种被社会承认的、像异性恋一样稳定到无聊的关系……是不是很矛盾？很失败？”
他突然的自我剖白，让宋望辰措手不及。他看到了叶世安玩世不恭外表下的脆弱和迷茫。这种真实，比任何精心设计的诱惑都更有冲击力。
“我……”宋望辰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心底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他自己何尝不是一种矛盾？叛逆地逃离，却又固守着内心的保守；渴望真诚，却又在感情里笨拙地碰壁。
“你呢？”叶世安追问，目光灼灼，“你为什么来美国？为什么看起来……不快乐？”他敏锐地再次戳中宋望辰的痛处。
在海浪声和月色的掩护下，在对方刚刚袒露的脆弱面前，宋望辰的防备进一步瓦解了。
他低下头，用手指划着冰冷的沙子。
“和女朋友分手了。”他简略地说，声音有些干涩。
“她甩了你？”
“嗯。”
“为什么？”
宋望辰沉默了一会儿。海潮声越来越大。
“她觉得我……太无趣。太认真。”他终于说出口，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和自嘲，“跟不上她的节奏。”
叶世安安静地听着，没有嘲笑，没有评价。 “所以，你是因为一段失败的恋爱，才跑到这里来吹冷风？”他最终开口，语气平静，却像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宋望辰猛地抬头看他。
月光下，叶世安的表情很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探究的温柔。
“我不是……”宋望辰想反驳，却不知从何驳起。他不是因为失恋而来，还是因为失恋带来的对自我的怀疑而来？
“Vincent，”叶世安的声音低沉得像耳语，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你无趣，也不是她太开放？”
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海水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再次将宋望辰包裹。
“也许只是……你还没找到真正能让你燃烧起来的东西，或者……人。”
他的目光落在宋望辰的嘴唇上，意图明显得让宋望辰的心脏骤然收紧。
“你……”宋望辰喉咙发干，身体僵硬起来。他明白了叶世安的取向，也明白了那种一直萦绕不散的暧昧是什么。一种巨大的震惊和本能的不适攫住了他。“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叶世安没有退缩，他甚至又靠近了一寸，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对你很感兴趣。你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你干净得……让人想弄脏你。”
他的话语大胆而直接，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剖开所有虚伪的社交礼仪。
宋望辰猛地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沙子钻进他的脚趾缝。
“我是男人。”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这是一个苍白无力、却源于最深层认知的陈述。
叶世安也慢慢站起身，他和宋望辰差不多高，但气场却更胜一筹。月光在他身后铺开，他像是站在一片银色的虚无里。
“我知道。”他回答，语气甚至有点无奈的好笑。
“我喜欢的就是男人。”
轰地一声，宋望辰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串联起来——那些打量，那些试探，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他一直感到的不对劲，终于有了一个明确而骇人的答案。
恶心？恐惧？不完全是。
更多的是巨大的混乱。像一艘被抛入风暴中心的小船，所有的坐标都失效了。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在他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是天经地义的模式。和Jennifer的失败，只是模式内的错误，而不是模式本身的问题。
可现在，一个男人，一个极具吸引力的男人，正明确地对他表示出超越性别界限的兴趣。
而最让他恐慌的是，在震惊和混乱之下，在那颗因失恋而格外脆弱的心底，竟然泛起了一丝……被如此强烈渴望的、鬼魅般的悸动。
叶世安看着他苍白的、写满挣扎的脸，没有继续逼近。他展示了他的脆弱，也发起了攻势，现在，他在等待。像一个耐心的猎人。
“这……不对。”宋望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像是在说服自己。
“什么是‘对’？”叶世安轻声反问，像伊甸园里的蛇，“谁定义的？你的家庭？社会？还是那个伤害了你的女孩？”
他的话像毒药，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宋望辰固有的认知。
海风吹起叶世安额前的黑发，他的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真诚，又无比危险。
“Vincent，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你对我，真的没有任何一点感觉吗？哪怕只是好奇？”
宋望辰无法移开视线。他的理智在尖叫着逃离，但他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叶世安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泉，要将他吸进去。
他看到了才华，不羁，脆弱，孤独，还有此刻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渴望。
他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叶世安做出了第一个近乎越界的动作。
他没有试图亲吻他。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宋望辰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的拳头。
指尖的皮肤微凉，带着夜露的湿润，触碰的力度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但宋望辰却像被高温烫到一样，猛地一颤，瞬间缩回了手，背到身后。仿佛那轻微的触碰携带着某种致命的病毒。
接触只持续了百分之一秒。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所有混乱的思绪，留下一片空白和剧烈的、生理性的战栗。
那不是厌恶。
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汹涌的、几乎让他腿软的酥麻感，从被触碰的皮肤瞬间窜遍全身。
他惊恐地看着叶世安，瞳孔在月光下放得很大。
叶世安没有因为他的退缩而不悦，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却极具征服欲的弧度。
“看，”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胜利的愉悦和毫不掩饰的欲望，“你的身体，比你的大脑要诚实。”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宋望辰。
他再也无法面对眼前这个男人，无法面对自己身体那陌生而骇人的反应。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地、狼狈地朝着别墅的方向落荒而逃。沙子陷住他的脚，海风刮过他的耳畔，像无数嘲弄的声音。
叶世安没有追。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仓皇逃离，像一只受惊的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触碰过对方的指尖，然后慢慢收拢手掌，仿佛握住了月光和海风。
月光下的海面，依旧深沉涌动，藏着无尽的秘密和诱惑。
别墅的灯光遥远而模糊。
一个世界的喧嚣。
另一个世界的沉默。
而宋望辰，正慌乱地奔跑在两个世界的边缘。
他的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敲击着未知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