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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粘连土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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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班彻底没了耐心,脸上横肉一拧,上前一步就要粗暴地推开余时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崽子,给你脸不要脸,找打是不是?!”他的手带着风声挥了过来。
就在他那双手即将碰到余时风肩膀的瞬间,一直僵立着的、仿佛失去灵魂的闻骇突然像被触动了逆鳞的猛兽,骤然动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抄起桌上一个厚重的空啤酒瓶,没有丝毫犹豫,“啪”地一声狠狠在大理石桌沿敲碎!酒瓶瞬间炸裂,玻璃碴四溅,在昏暗灯光下像危险的钻石,只剩下一个参差不齐、闪烁着危险寒光的尖锐瓶颈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把原始的武器。他猛地将余时风往自己身后一拽,用那半截凶器直指向领班和那个变了脸色的梅姐,眼神凶狠暴戾得像要噬人,声音从喉咙深处嘶吼出来,压过了音乐:“别碰他!谁敢碰他一下试试!我他妈跟谁拼命!”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麻木承受的少年,而是变回了那个为了保护重要之物、不惜一切的野性孤狼。
场面瞬间爆炸般混乱起来!梅姐吓得尖叫一声,肥胖的身体猛地往后缩去,撞翻了桌上的一个酒杯。领班和旁边那几个原本吊儿郎当的男人脸色骤变,被这突如其来的、玩命的架势震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敢轻举妄动。那破碎的玻璃尖刺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充满了不言而喻的威胁。音乐不知何时被人调低了,整个酒吧的人都惊愕地看着这充满火药味的一幕,空气凝固得吓人。
“闻骇!不要!别这样!”余时风被他护在身后,惊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失声惊呼,他从未见过闻骇如此暴烈的一面,这比他醉酒的样子更让人害怕。
闻骇却根本不管不顾,他一手死死攥着那破酒瓶,另一只手紧紧拉住余时风的胳膊,将他完全护在自己身后,眼神像狼一样死死盯着对面那群人,一步步倒退着,朝着酒吧门口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充满了警惕。
艰难地退到门口,闻骇眼神一厉,猛地将手中那半截破酒瓶狠狠扔向那群人!玻璃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危险的弧线。趁着他们惊慌躲闪、鸡飞狗跳的瞬间,他一把拉紧余时风的手,嘶哑地喊了一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走!”转身便用力撞开那扇沉重的门,两人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了令人窒息的、如同魔窟的酒吧,一头扎进外面冰冷的、却代表着自由的夜色之中。
冷冽的、带着城市尘埃味的空气扑面而来,猛烈地灌入他们灼热的肺叶。两人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凭借着本能,沿着霓虹闪烁的街道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回荡,像是逃离地狱的鼓点。直到肺里的空气几乎被榨干,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喉咙里满是血腥味,才猛地拐进一条漆黑无人的、堆放着散发着馊味的垃圾箱的小巷,扶着冰冷粗糙、布满涂鸦的墙壁,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乎要呕吐出来,虚脱感席卷全身。
余时风咳得撕心裂肺,肺部的剧烈疼痛和喉咙里的血腥味再次涌上,几乎让他窒息眩晕,眼前阵阵发黑。闻骇也喘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番剧烈的奔跑和极度的紧张让他的酒意彻底被驱散,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阵阵后知后觉的后怕,冷汗浸透了那件廉价的、不合身的黑色衬衫,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
黑暗中,两人靠着冰冷肮脏的墙壁,彼此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那尚未平复的、如同擂鼓般的剧烈心跳声和粗重的、带着颤抖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异常清晰,像两只刚刚逃脱猎杀的小兽。
过了好一会儿,余时风才慢慢直起身,肺部依旧火辣辣地疼,他摇了摇头,声音因为喘息和咳嗽而断断续续:“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是我……我太冲动了,差点害了你……”他感到后怕,如果闻骇刚才真的伤了人,或者他们没能跑掉……
沉默在狭窄肮脏的、弥漫着腐败气味的巷子里蔓延。只有远处城市主干道的霓虹灯光微弱地照进来一点,勉强勾勒出彼此模糊而疲惫的、惊魂未定的轮廓。
“为什么……”闻骇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低,带着一种精疲力尽后的沙哑,和深深的困惑,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而小心翼翼的希冀,“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怕吗?刚才那种情况……”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优等生,会为了他这样的人,闯入那种地方,面对那样的危险。
“怕。”余时风老实回答,声音很轻,带着咳嗽后的虚弱,“怎么可能不怕。”他顿了顿,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继续说道,语气却异常清晰,“但我更怕你出事,怕你真的……回不了头。”他侧过头,看向黑暗中闻骇模糊的侧脸轮廓,轻声说,语气却异常肯定,像是在陈述一个真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朋友不应该这样吗?”
朋友。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闻骇死寂的、布满防御工事的心湖里激起巨大的、无声的涟漪。让他的心脏猛地缩紧,又缓缓地、陌生地舒展开,一股酸涩而汹涌的暖流不受控制地奔涌而上,冲撞着他的胸腔,几乎让他哽咽。他从来没有朋友。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像一座孤岛,习惯了用冷漠和凶狠包裹自己,隔绝一切靠近的可能,认为这才是保护自己的方式。可是眼前这个人,却一次次地、固执地、不顾一切地闯进他封闭的世界,看到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样子,却依然选择伸出手,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将他从那个泥潭里硬生生拽了出来,还给了他一个如此珍贵、他从未奢望过的称呼。
他猛地低下头,鼻子无法控制地发酸,眼眶热得厉害,他拼命眨眼,将那股陌生的、滚烫的潮湿逼退。黑暗中,他感觉到一只微凉而细腻的手,轻轻碰了碰他刚刚因为紧握破酒瓶而不小心被划破、正在渗血的手背,带着小心翼翼的触碰。
“又受伤了。”余时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轻轻的叹息,像是对一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孩子的责备。他又从那个仿佛百宝箱般的书包里拿出碘伏棉签,凭借远处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小心翼翼地、专注地帮他处理那新增的、混杂着酒渍和血污的伤口。
细微的刺痛传来,闻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缩手。他只是安静地站着,低着头,任由余时风动作。在这条肮脏黑暗、弥漫着腐败气味的后巷里,在这个冰冷而无助的、刚刚经历了一场逃亡的夜晚,这一点点微不足道、却持续不断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关怀,像一簇突然点燃的、温暖的烈火,灼烫着他几乎冻僵的心脏,奇异地驱散了盘踞已久的寒冷和绝望,也融化了他心底最后一点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