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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度斜阳 ...

  •   废弃的烂尾楼像巨兽的骨架,矗立在城市边缘。风穿过空洞的窗框,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楼内交火短暂而激烈,子弹撞击在水泥柱上,迸出刺目的火花和碎屑。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灰尘呛人的味道。目标人物负隅顽抗,借助复杂的地形不断移动。 “喻成!左边迂回!小心交叉火力!”许卫东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经验老道,像一头守护领地的雄狮,目光如炬,时刻关注着整个战场和身边年轻人的位置。他依言快速移动,试图抢占制高点,压制对方的火力点。动作干净利落,却不可避免地暴露了一瞬的身形。就是那一瞬。躲在阴影里的亡命徒捕捉到了这个机会,枪口猛地调转。
      “小心!”吼声炸响的同时,一道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在林喻成身上。他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扑倒,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粗粝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
      几乎在同一时刻——“砰!”一声格外沉闷、截然不同的枪响。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林喻成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许卫东挡在了他刚才的位置上,身体剧烈地一震。深色的液体在藏蓝色的警服胸口迅速晕开。老刑警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但他持枪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伤口,目光死死锁住子弹射来的方向,扣动扳机!

      “砰!”又一枪,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直到确认威胁解除,许卫东的身体才晃了一下,靠着残破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师傅!!”林喻成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过去,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恐慌。他的手颤抖着,想要按住那不断涌出温热的伤口,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满手都是粘稠的、滚烫的血。许卫东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额头上沁出大颗的冷汗,嘴唇开始发白。他看着林喻成,眼神里的锐利还未完全散去,却多了一层模糊的阴影。“…慌什么…”他声音低哑,几乎被喘息声淹没,却依旧试图维持镇定,“去看看...别让他逃了”
      “师傅!别说话!救护车!叫救护车!”林喻成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破碎不堪。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徒劳地试图堵住伤口,但那生命的热度正不可逆转地从他指缝间流失。许卫东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沾着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指向什么,最终却无力地落在林瑜成的手臂上,留下一个模糊的血指印。他的目光越过林喻成的肩膀,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只是涣散了。嘴唇翕动着,极其微弱的声音,几乎像是叹息:“…照顾好…你师母…和…明晞…” 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像最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林瑜成的心上。“…那小子…皮实…但…你得…看着点…”
      后续赶到的同事的惊呼声,越来越近的救护车鸣笛声…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林喻成只觉得整个世界的色彩都褪去了,只剩下耳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和手掌下那生命逐渐流逝的、冰冷的触感。他跪在那里,看着师傅的眼睛慢慢失去焦距,看着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无力地靠在墙上。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从楼层的破洞斜射进来,落在许卫东苍白的脸上,温暖而又平静,与他胸前那片刺目的猩红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林瑜成一动不动,像尊雕塑。血染红了他的手,他的衣服,他的世界。

      半晌后医护人员冲了上来,动作迅速而专业,但他们的表情凝重,交换的眼神里已经预示了不言而喻的结局。他们试图进行最后的抢救,电击仪器的声音单调而刺耳,屏幕上起伏的线条却最终归于一条绝望的直线。林喻成依旧跪在原地,被人扶起来时,双腿麻木得几乎没有知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块被清理后的、空荡的地面,只有深褐色的、不规则的血迹顽固地渗在水泥缝隙里,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人给他递来湿毛巾,想让他擦掉手上的血。他机械地接过,却只是紧紧攥着,湿冷的布料浸透了血迹,变得更加粘腻。那血,好像已经渗进了他的皮肤纹理,再也擦不掉了。

      (楼外,警戒线外围拢了更多的人,窃窃私语,闪光灯偶尔亮起。)

      林喻成被队友搀扶着走下废墟。晚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衬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领导快步走过来,脸色沉痛,拍了拍他的肩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安慰,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现场需要处理,后续工作千头万绪。但所有经过他身边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和声音,投来的目光复杂无比——有关切,有同情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死亡如此近距离降临的恐惧。林喻成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领导的嘱咐、队友的低语、警笛的余音…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蒙蒙的薄雾,模糊不清。只有师傅最后那句“…照顾好…你师母…和…明晞…”反复在他耳边炸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回市局的车上,死一般的寂静)。他猛地蜷缩起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试图用生理上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负罪感

      下车时,他的脚步有些虚浮。门口站岗的同事显然已经收到了消息,看着他一身狼狈和血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哀伤,张了张嘴,却最终只是肃穆地敬了一个礼。走进大楼,原本有些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低着头,避免与任何人对视,只想尽快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支队长和政委已经在办公室等他,脸上是掩不住的悲戚。看到他进来,立刻起身。
      “喻成…”支队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支队长…”林喻成抬起头,眼睛通红,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只是挺直了脊背,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镇定,声音嘶哑地开口:“报告…任务…完成了。目标…击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碎石
      “师傅…他…”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那个代表着牺牲和永别的词,太重了,重到他无法承受。政委走上前,用力握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臂:“知道了…好同志,先…先去处理一下,休息…休息一下…” 这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警察,此刻也声音哽咽,别开了脸。
      他们都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失去战友的痛苦,尤其是以这种方式失去亦师亦父的领路人,需要时间来消化。
      林喻成被安排到休息室。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他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手上的血迹,用力到皮肤发红、破皮,但始终无法消除其痕迹。他终于支撑不住,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台面上,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是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破碎哽咽,像受伤野兽的哀鸣,绝望而无声。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照亮无数个家庭的温馨夜晚。而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一个年轻人的世界,刚刚随着他视为父亲的人的离去,彻底崩塌了一半。而另一半,则被名为“责任”和“愧疚”的沉重枷锁,牢牢锁住。他知道,很快,他就必须要去面对师母,面对明晞。那将是另一场,更加漫长、更加痛苦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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