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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番外一 遇你于少年③ ...

  •   最后这件霸凌事件以涉事的几名男生皆被给予处分、记大过为结。蒋时隐也挨了篇一千字的检讨,并被勒令在周一升国旗时朗读。
      原本蒋时隐是想让那几个傻逼都被劝退来着,奈何他们是初犯,校方不能给予过重处罚,只让他们回家反省了一个月。
      蒋时隐无法,只能作罢。
      那份一千字的检讨最后被宋子意主动包揽,说是以作答谢——他不愿欠蒋时隐的人情。
      蒋时隐原本是同意了的,可等他收到宋子意写的“窝囊”检讨时又变了卦。
      毕竟是要在全校面前念的东西,如此诚恳认错反倒失了蒋少的风格。
      于是他提笔挥洒,愣是把一份检讨书写成了“我就不服,你就该打,你还能拿我怎么滴”的调调。
      据说秃头收到检讨时脸都气绿了,在办公室大骂要把蒋时隐的量化分扣光。
      宋子意听说这件事后就一直在偷偷笑。蒋时隐看得高兴,便伸手去戳他:“原来你会笑啊。”
      自从霸凌事件过去之后,两人的关系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至少宋子意能够接受他身后这个“尾巴”了。
      “不能笑吗?”宋子意敛了表情,“那我不笑了。”
      “别啊,”蒋时隐这人一钓就上钩,看宋子意真的又板起了脸,立马不乐意了。两只手齐上阵,大拇指抚上他的嘴角:“你笑着好看。”
      宋子意垂了垂眼,不动声色地敛下了一丝脸红。

      放学后,蒋时隐一如既往地做他的“护草使者”,跟在宋子意的身后陪他回家。
      路灯与月光是同样的皎白,却将人拉出了长长的黑影子。宋子意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车轮卷过土坑路上的几片落叶,“嚓嚓”两声,给夏夜增添了些并不吵闹的聒噪。
      蒋时隐就跟在他的自行车后面,缓步跟着。那片被自行车轧过的落叶被他捡起,轻抚掉上面的尘灰,塞进了口袋里。
      每晚都是如此,走回家的路时,二人总会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似是为了欣赏沉寂下自己波澜壮阔的心跳一般,宋子意特意放慢了脚步,将自己能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降到他能听见身后蒋时隐微弱的呼吸声。
      有阵风过,裹挟着男生的轻笑,送进蒋时隐的耳朵里。
      触感有些痒,像宋子意贴在他耳边笑时一样。
      “要不就送到这里吧,”宋子意突然轻声开口,“天已经黑了。”
      抬头望天,如墨染。此时已入了秋,夜来得更早了。
      他又补了一句:“天黑不安全。”
      尽管他知道蒋时隐送自己回家的意图,但他也不愿让蒋时隐再因为送他回家而出事。
      蒋时隐却不甚在意:“就是因为不安全才要送你啊。”
      宋子意说:“我是怕你不安全。”
      “……”蒋时隐短暂思考了一下,“我有司机来接的。”
      “……”差点忘了他家有钱了。

      宋子意沉默着没再接话,算是变相默许了他的“护送”。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至少以目前看来他是没有恶意的。就像阵秋风,不知何处而来,却知其清凉。
      秋蝉嘶哑,伴着树叶撩起的“沙沙”声,为夜奏起乐曲。
      再拐两个巷子就到家了。宋子意想。如果再多一个巷口,他会不会多陪自己走十分钟呢?
      应该会的吧。
      ……
      “赵哥,是那俩人吗?”依在墙头的小国字脸问赵炜立,伸手指向蒋时隐和宋子意的方向,“穿对勾鞋的那个和推车的那个?”
      从小巷口探出头时,赵炜立手里的烟还没掐。漫天的白雾掩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他恨恨地把燃到滤嘴的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熄:“对,就是他们两个。”男生吐了口唾沫,“两傻逼,害得老子挨了处分和记过不说,我还差点被我爸打死!”
      “这么大胆子,”有个小刀疤脸转了转手中的弹簧刀,“真不把咱赵哥放眼里了。”
      赵炜立冷哼一声:“走,去前面那个巷口。”
      至于去干什么,不言而喻。
      ……
      离家的最后一个巷口,也是整条回家途中最黑最长的一个巷子。往常走时宋子意毫无感受,却在今天觉得阴气森森。
      想起午休时蒋时隐故意跟人换了座位来自己身边讲恐怖故事,再抬头看那几乎看不见头的巷子,宋子意有点儿手心冒汗。
      可他还不愿意被蒋时隐看见,即使手湿得有些握不住车把,也没开口让蒋时隐过来跟自己一起走。
      宋子意怕鬼,从小就怕。以前一走夜路就害怕,宋透和宋子雅还笑话他胆子小,轮流给他讲鬼故事,美其名曰“练胆”。
      那个时候有妈妈沈婷在,妈妈会捂住自己的耳朵,轻喝那两位“始作俑者”。
      虽然沈婷死后宋子意就没那么怕鬼了,甚至希望有只鬼是沈婷。
      他一咬牙心一横,脑中疯狂回忆古诗词句,企图以传统文化之美来击退“鬼怪”。
      刚默背到《六国论》,宋子意便觉身边一热,似有人将身体贴了过来。
      蒋时隐装腔捏调地说:“我好怕呀,宋哥哥保护我~”
      “……”突然有点想揍他怎么办?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不要脸地往人家身上贴,仗着宋子意不会打他而得寸进尺地搂住宋子意的腰:“好怕怕。”
      宋子意不怕了,宋子意想抽他。
      可还没等宋子意动手,就已经有人抢了先。蒋时隐忙着“安慰”怕鬼的宋子意,等到感受到有阵不寻常的风掠过耳后时,再挡已经来不及了。
      一板砖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后脑上。
      蒋时隐第一反应不是疼,而是幸好这一板砖没拍到宋子意头上。
      见蒋时隐没倒,那小混混一愣,随即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骂道:“头还挺铁。”
      走在前面的宋子意原本还没意识到有人逼近,直到那人骂出声,他才惊觉——竟是被堵了。
      蒋时隐转过身,因巷口黑,小混混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人咬着牙想再来一拍,手刚举起来就被蒋时隐死死钳住了。
      手腕一酸一麻,小混混脸都有些绿,哀嚎一声松了砖头。
      暗处看热闹的几人立马回过味来,开始各自掂着武器走了出来。
      蒋时隐数了一下,加上这个捂着手腕的,一共来了六个。
      二打六,这群傻逼可真够阴的。
      宋子意显然也看见人了,握着自行车把的手一松,钢制的车子立马歪倒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响声。
      他想帮忙,但蒋时隐就跟护小鸡的老母鸡一样死死挡着他,不让他动。
      他听见蒋时隐轻声说:“跑出巷子,报警去。”
      宋子意不是个傻的,知道现在在这里拉拉扯扯地说“那你怎么办”“我留下陪你”简直就是傻逼行为,便一点头,扶起车子,头也不回地猛蹬脚蹬子。
      阵阵风呼啸过耳膜时,宋子意只想,快点;再快点。
      蒋时隐在等我。
      那几个混混见宋子意跑了,有人嚷嚷着要去追。可刚走过去几步,便被蒋时隐一脚踹了回去。

      蒋时隐也学他们啐唾沫:“不是要打吗,打我啊。”
      “嘿你这王八羔子,还嫌那板砖拍得不疼是不是。”男人亮了亮手里的棒球棍,戏谑道:“行,满足你。”
      尽管蒋时隐的确学过跆拳道,可当他面对的是六个带着武器的“狗皮膏药”时,也难免招架不住。
      刚接下这个人挥过来的棍子,身后就又有人一脚踹到背上;刚侧身躲过了一拳,被硬物击打的痛感又自肩头传来……
      上一次身上这么疼,还是在Y国时的那场车祸。
      被打到的地方渐渐传来阵阵令人难耐的粘腻感,连火辣辣的痛感也迟钝地往上涌,直逼神经中枢。
      蒋时隐一边打回去一拳,脑子一边慢半拍地想:原来宋子意被欺负的时候这么疼。
      意识渐渐开始被多一倍的痛感神经模糊,以致于蒋时隐都没听见身后木棍传来的闷响和他人的一声闷哼。
      宋子意去而复返,手里还握了根木棍。
      虽然已经看不太清巷内的情形,但封闭空间内略显浓郁的血腥味仍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他——
      蒋时隐受伤了,因为自己。
      这个认知如爬山虎般在脑里疯狂蔓延,将他的理智都团团包围,只剩下一个字:打。
      打回去。

      第一个被宋子意拿棍子打晕的人倒下时,其余的人皆是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去而复返。
      但宋子意见人就打的癫狂状态并没有给他们过多的思考时间,反应过来后,那五个人立马放弃了如破布般倒在地上的蒋时隐,转过来攻击宋子意。
      不知是被蒋时隐洁白校服上的那一块块暗色的血迹刺痛了眼,还是怎的,宋子意只觉心脏的某处正连着自己十指的血管,隐隐作痛。
      这阵痛,直到他看见小刀疤脸亮出了把明晃晃的小刀并刺过来时,到达顶峰。
      因为他看到蒋时隐站了起来,扑过来抱住了他。
      利物划破衣料和皮肤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连巷口处震耳欲聋的警笛声都盖了过去。
      他的心跳,扑通,扑通。
      他的血液,滴嗒,滴嗒。
      他的声音,说:“你别怕。”
      宋子意莫名有些慌,因为怀里的人身子越来越软,连喷薄在耳畔的呼吸都薄弱起来。
      在吵翻天的“警察抓混混”的乱战中,居民楼里无数人都跑下来看热闹。原本暗下去的灯又亮了几盏,暖黄色与红蓝三色在巷内交织,一时之间竟亮如白昼,晃得人眼疼。
      “医生很快就会来了,”宋子意轻声说,“你再坚持一会儿。”

      一向吵闹的蒋时隐却难得地惜字如金:“好。”
      “你疼吗?”尽管觉得这个问题是废话,宋子意还是想问出口。
      他身后倚着长了些绿色青苔的墙壁,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墙上硌人的凸起。
      “不疼,”蒋时隐在蓝红交织的光下露出一个惨白的笑,“……我从小就比人少一倍疼痛神经。”
      这句话,已经骗了他三次了。
      宋子意觉得手指有些难抑制的颤抖,好像刚才拿起棍子与人打架的力气在一瞬间全都被抽走了,只剩一颗酸软无力的心脏。
      他突然觉得,如果有些问题再不问,就来不及了。
      “蒋时隐,”他放低了声音唤他,“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蒋时隐闷闷地“嗯”了一声,似是调动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知无不言。”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似是觉得这么说歧义太大,他又补充:“对我好,和我做朋友,帮我报仇,现在还……”
      身上的血还在汩汩地流,蒋时隐意识已经开始趋于模糊,连思考都变得迟钝。
      明明能轻易控制次次考第二的人,却因为一个不到十个字的小问题犯了难。
      他不知要怎么回答。
      上一次他可以潇洒说出“看他不爽”然后装个大逼,但明显这次不行了。

      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静悄悄地流淌,而宋子意恰好又是潜意识里最惧怕死亡的人。
      他轻叹了口气,顺了顺喉头泛起的腥甜,反问他:“你觉得为什么?”
      其实在问出口之前,宋子意早就悄悄把这个问题嚼过七八遍有余了。只是那答案过于荒谬,他不敢承认而已。
      但现在,再荒谬的答案,也是答案了。
      “……你喜欢我,是吗?”宋子意问他,音量低到如蚊鸣。
      “不是,”蒋时隐轻轻摇头,“因为我爱你。”
      “假如我是从未来来的,”蒋时隐问,“你会信我吗?”
      宋子意盯着他的眼睛,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因为他眼里闪着的,是不同于这个年龄的、热烈到无法忽视的爱意。
      所以他点了头:“信。”
      “你当时一直在被人欺负,欺负得你患了抑郁症,总是自残,抽烟,一个人悄悄哭,”蒋时隐继续说,“后来你奋起反抗,却被讹了钱,对方家长到学校来指着鼻子骂你。”
      “他们欺负你没人撑腰,坑你堵你,就连打工的小饭馆的老板都拿你做免费劳动力。”
      宋子意喉头一哽,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原来我应该过得这么苦吗?”
      蒋时隐抚在他后背上的手拍了拍:“你不应该。”
      “所以我来了。”
      “我不想看见你因为这些人这些事而日益堕落,不想看见你蹲在墙边,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根根地吸烟。”
      “不想看你手臂上出现一条条难以消除的疤,不想在吻你时看见你的后退。”
      蒋时隐眼眶有点热:“宋子意,你不该是由那些狼狈组成的。”
      “你应该阳光,积极,向上,”蒋时隐用指尖在他的后背勾勒出一只小猫的形状,“而不是……像那样。”
      “所以,你遇到的是那样的我吗?”宋子意有点儿紧张,“阴暗,堕落,认命……”
      “嗯,”蒋时隐淡淡应声,“是不好的你。”
      “那你还喜欢我,”宋子意说,“你不该喜欢那样的人。”
      腹部被利器刺穿的痛意愈发明显了,蒋时隐额间出了层细密的冷汗,面上却不显:“又说错了,是爱你。”他微笑,眼角漾出一缕难掩的痛楚,“至于什么是爱,未来会有人告诉你。”
      怀里的人越来越轻时,宋子意才恍然。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也要死在他面前了。
      “死”于宋子意而言,一直是个极为沉重的话题。正是因为它过于沉重,宋子意才会将它埋于永不见天日的地底,假装毫不在意。
      可他始终无法忽略这地底的重量。
      “你要死了吗?”宋子意终于再也掩不住话语中的恐惧,“你也跟妈妈一样,不要我了吗?”
      有关爱的人的时间流沙,宋子意竟是一次也没抓住过。

      “你能不能再多撑一会儿,我求求你了。再多撑一会儿好不好。现在医术发达,捅一刀不会死人的。”
      “你再坚持十分钟,不,五分钟,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我给你爸妈打电话,他们也很快就会来……只要你别死……”
      宋子意胡乱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希望能找到用来通信的工具。
      而蒋时隐却是轻轻抬手,把他的手按了下去。
      他笑了笑:“我也该回去了。那个你口中的阴暗、堕落、认命的宋子意还在等我呢。明早应该到我做早饭了。”
      宋子意嘴唇发着颤:“那我呢?你救了我,就也不要我了吗?”
      蒋时隐一愣。
      男生将下唇咬得死紧:“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就不要你陪了吗,我就不需要你了吗?你回去找他,我呢?我呢!”
      “我也是宋子意啊……”
      “你会有一个属于你的蒋时隐,”蒋时隐摸上他的发顶,手感是一如既往的好,“我不会死,我会到未来等你。”
      宋子意执着地问:“未来是什么时候。”
      “十九岁,”蒋时隐笑答,“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机场,被碰掉的手机,对我恶语相向的你。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意识消散至全无的那一刻,蒋时隐感受到了落在他颈间的一滴热泪。
      那滴泪顺着皮肤刺透血管,一路咸涩到心脏。

      再睁眼,是二十岁的宋子意正像小孩子般攀着自己的脖颈,无声地流泪。
      蒋时隐还没睡醒,脑子发昏,手已经先从后边抚住了宋子意的后脑勺,将指尖插入他柔软的发间揉搓。
      他轻声问:“怎么了,哭什么?”
      “做噩梦了。”宋子意哑声道。
      蒋时隐没有指责他“多大人了还为做个噩梦哭鼻子”,只是轻笑一声,将他搂得更紧了些:“没关系,梦醒了。”
      (番外一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番外一 遇你于少年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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