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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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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试炼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明世因强压下神魂深处因恐惧幻境而泛起的细微颤栗,硬撑着挺直背脊,让自己看起来依旧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他是第一个彻底挣脱幻境的,这份成绩毋庸置疑,却也像把他剥开了晾在高台众仙尊眼前,尤其是容丞面前。
他忍不住又朝高台瞥去,却见容丞已然垂眸,面色如常,仿佛刚才水镜中映出的一切惊心动魄都与他无关。
明世因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又有些恼火,说不清是气容丞的淡漠,还是气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被幻境捅了出来。
其他弟子也陆续挣脱梦境,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心有余悸,苏婉出来时眼眶微红,显然也在梦中经历了不小的冲击,她看向明世因的眼神更加复杂,怨恨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主持仙尊宣布了此轮结果,明世因位列榜首。
奖励是三道蕴含着精纯道韵的“清心符”,据说对稳固道心、抵御心魔有奇效。
明世因接过那流光溢彩的玉符,在手里掂了掂,嘴角一扯,随手就塞进了怀里,浑不在意。
接下来的环节是各宗弟子自由切磋交流,算是仙辩的放松阶段。悬镜台各处设下了擂台,灵光闪烁,呼喝声此起彼伏。
明世因没急着去凑热闹,他溜达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靠着栏杆,远远看着那些斗法的光影,心思却早已飘远。
怀里那三道清心符硌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个恐惧的梦境。
容丞冰冷的眼神,斩断联系的剧痛……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正想找个由头溜回别院,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悬镜台边缘、那棵古老的机缘石方向走去。
是容丞。
他去那里做什么?
明世因鬼使神差地,他收敛了全部气息,如同暗夜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容丞步履从容,穿过紫竹林,来到机缘石前。
巨大的石体在夕阳余晖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他并未进入缘法阁,只是静静地站在石前,仰头看着那历经沧桑的石面,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几分孤寂。
明世因屏住呼吸,藏在竹林阴影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只见容丞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巨石表面。
他没有像其他测试者那样将手按上去,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触碰着。
过了许久,久到明世因几乎以为他化成了一尊石像,才见他极轻极缓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轻微得几乎不存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似是无奈,又似是某种决断。
然后,他收回手,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发现藏在暗处的明世因。
明世因从竹林阴影里走出来,站在原地,看着容丞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那棵沉默的机缘石。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容丞刚才那个摇头,是什么意思?
暮色渐合,将悬镜台染上一层沉静的蓝灰。
容丞离开那片紫竹林,步履依旧平稳,沿着来路返回别院。
沿途遇到其他宗门的修士,彼此颔首致意,他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立于机缘石前,内心并非表面那般波澜不惊。
明世因在梦境试炼中的表现,水镜映得清晰无比。
那渴望寻常温暖的脆弱,那恐惧被背弃、联系被斩断的绝望疯狂……每一帧,都像细针,扎在他素来稳固的道心上。
他看得出,那恐惧幻境的核心,是他容丞本人。
这认知让他道心深处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他想起最初留下明世因,确乎只因好奇与一种对待特殊“病例”的责任感。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初衷变了质。会因他的顶撞而觉鲜活,会因他遇险而心生波动,会因他可能存在的“命定之人”而……不悦。
今日缘法阁测试的结果,他虽未亲见,但苏婉的异常与明世因随后的种种遭遇,他岂会毫无察觉?
那所谓的“命中注定”,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照进了他刻意忽视的晦暗角落。
所以,他去了机缘石。
并非想去验证什么荒谬的命定,而是想借那据说能映照因果缘法的奇石,审视自身。
当他指尖触及那冰凉石面,并未催动任何灵力去询问“缘法”,而是将自身关于明世因的所有记忆、所有情绪。
从书房初遇的碾压,到强收为徒的决断,从一次次救治离魄之症的责任感,到如今这复杂难言、已清晰可辨为“情愫”的牵绊。毫无保留地呈现于石前。
巨石光华内敛,并无具象影像显现。但容丞能感受到石体内流转的因果之线,它们纷繁复杂,其中一条,连接着他与明世因,异常清晰,坚韧,且……早已深深缠绕,并非始于那场测试,而是源于更早的、他一次次将那人拉回身边的抉择。
他摇头。
并非否认这条线的存在。
他是否认这“命定”之说。
在他看来,世间万物,阴阳衍化,确有因果缘法,但绝非一块石头、一道秘法所能轻易界定和预示。
所谓“命中注定”,不过是弱者对无常的慰藉,或是惰者对选择的逃避。
他与明世因之间的种种,走到今日这一步,非是天定,而是他人为的选择,一次次有意无意的纵容,以及那孽徒自己……不知死活撞进来的结果。
是他在书房留下了他,是他在离魄之症发作时护住了他,是他在人间默许了那份逾矩的靠近。
这缘,是他亲手结下的。
这果,自然也应由他来承担。
摇头,是拂去那层“天意”的神秘面纱,将一切归于本心,归于他容丞自己的意志。
他不需要什么命定来佐证这份情感的合理性,也不屑于此。
他认定了,便是认定了,与天意无关,只与他自己的心有关。
只是……
想到明世因那跳脱不羁、尚未完全明晰自身心意的性子,想到两人之间横亘的师徒名分、仙魔之别,想到旭日组织潜在的威胁,容丞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凝重。
前路绝非坦途。那孽徒,怕是还有的闹。
但这条由他亲手牵引、如今已无法割舍的因果线,他会牢牢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