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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雨夜对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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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哗啦啦地敲打着屋檐，像是一面不停歇的鼓。赵春生说完那句“你先去换衣服”，就僵在了原地，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地上那本湿透的笔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视线游离。
李慕白也没动，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颈，激起一阵寒颤，但他似乎毫无所觉。他只是看着赵春生，看着对方脸上那副像是被打碎了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复杂表情，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松动？
“我……”李慕白张了张嘴，声音比刚才更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赵春生终于把视线从虚无中拉回来，落在那本摊开的、字迹模糊的笔记本上。他蹲下身，没有去捡本子，而是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一页被水浸湿、墨迹晕染开的地方。那里，“行为模式观察”几个打印字的下面，隐约能看出用铅笔写的、已经被水模糊的小字：“……傻得可爱。”
他的指尖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那些……那些术语，”李慕白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坦白，“是我习惯了……也是我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对你那样的热情。我只能把自己藏在‘研究’后面，好像这样就能安全一点。”
他说着，自己也蹲了下来，和赵春生平视。雨水从他额前碎发上滴落，让他看起来有种罕见的狼狈和脆弱。“我记录你修课桌划伤手，是因为我看着心疼，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我记下你鞋子磨破，是想找机会……找机会给你买双新的；我写你夜访贫困户，是因为我觉得……觉得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比任何论文里的‘典型’都要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呢喃，混杂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但赵春生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这些话，像是一把温柔的小锤子，一下一下，敲打在他那堵布满裂痕的心墙上。
屋子里传来赵母担忧的喊声：“春生！李老师！雨这么大，你们杵在厢房里干啥呢？快进里屋来！”
两人同时一震，像是从某种催眠的状态中惊醒。赵春生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慌乱。他看了一眼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李慕白，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弯腰，这次不是去碰笔记本，而是伸手抓住了李慕白的手臂，力道不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进屋。”赵春生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他拉着李慕白，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他弄进了堂屋，留下那本饱经沧桑的笔记本，孤零零地躺在雨地里，接受着雨水的冲刷。
赵母拿着干毛巾过来，看到两个落汤鸡，又是一阵数落。赵春生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然后把另一条毛巾塞到李慕白手里，自己却转身进了里屋，翻箱倒柜找干净衣服。
堂屋里只剩下李慕白和欲言又止的赵母。李慕白握着干毛巾，看着赵春生消失在里屋门口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他刚才冲动之下说了那么多，赵春生会怎么想？是相信，还是觉得他更虚伪了？
赵春生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套他自己的旧衣服——一套半新的蓝色工装，洗得有些发白，但很干净。“换上。”他把衣服塞给李慕白，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眼神避开了他湿透后略显单薄的身体。
李慕白道了谢，抱着衣服进了厢房。换下湿冷的衣物，穿上带着皂角清香和淡淡阳光味道的宽大工装，他感觉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暖，但心里的忐忑却丝毫未减。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发现赵春生已经坐在堂屋的方桌边，桌上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赵春生面前那碗没动，他正看着门外连绵的雨幕，侧脸线条依然紧绷，但似乎少了些戾气。
“过来喝汤。”赵春生头也不回地说。
李慕白默默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方桌，隔着氤氲的热气，也隔着尚未完全消散的隔阂与刚刚揭开的真相。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偶尔碗勺碰撞的轻响。谁都没有先开口，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最终还是赵春生打破了沉默，他依旧看着门外，声音闷闷的：“那本子……雨停了再去捡。”
李慕白轻轻“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李慕白。”赵春生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这是第一次。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跟我说实话，你留下来支教，到底是为了啥？真的只是为了你那论文？”
李慕白握紧了手里的碗，温暖透过瓷壁传到掌心。他抬起头，迎上赵春生的目光，这一次，他没有躲闪。
“一开始……是的。”他坦诚地说，“但现在，不是了。我喜欢这里的孩子们，喜欢莲花村……也……”他顿住了，那个“你”字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化作了耳根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赵春生盯着他看了半晌，像是要从他眼睛里找出撒谎的痕迹。但李慕白的眼神清澈，带着未褪的慌乱和显而易见的真诚。
赵春生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碗里晃动的姜汤，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下次我鞋子再破，你真给买新的？”
李慕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猛地爆红，连脖子都染上了颜色。他慌乱地点点头，又觉得不够，小声补充：“买……买结实的。”
赵春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哼”，像是嗤笑，又像是别的什么。他端起碗，咕咚咕咚把姜汤灌了下去，然后抹了把嘴，站起身：“雨小了，我去村委看看。”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过来：“锅里还有饭，自己热了吃。晚上……门闩好。”
说完，他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大步走进了渐小的雨幕中。
李慕白坐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愧疚、温暖、还有一丝微弱的、不敢确定的希望，交织在一起。
雨，真的小了些。屋檐下的水滴，从急促的鼓点，变成了舒缓的节奏。那本躺在厢房地上的笔记本，或许已经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但有些东西，仿佛在这场暴雨的冲刷下，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夜，李慕白很久都没睡着。他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想着赵春生最后那句话，想着他塞给自己衣服时别扭的样子，想着那本记录了他心路历程的笔记本……心绪难平。
而此刻的村委办公室里，赵春生对着窗外的雨夜，同样毫无睡意。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李慕白那些话，回想着笔记本上那些模糊却真切的小字。愤怒和委屈似乎被这场雨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妈的……”他低骂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城里来的老师，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