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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木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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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亦姝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只限量版木偶的蕾丝裙摆,梳妆台上已经堆满了父母送的生日礼物——项链闪着华美的光,新款手机尚未拆封……而这只做工精致、完美无瑕的木偶被她摆在最中央。
不知为什么,她从小就喜欢玩这类玩具,直到现在也是这样。她凝视着那只做工精致的木偶,亦姝不由自主想起小时候,母亲手把手教她给第一个木偶摆动作换姿势的时候说的话:“看,它多听话。你让它抬手它就不会弯腰。”
后来她拥有的木偶越来越多。穿宫廷裙装的公主、骑马执剑的骑士……装满了整整一面玻璃柜,这是她所统治的沉默王国。木偶们都精美异常,木制的身体被蕾丝和绸缎做成的衣服包裹,脸上挂着或笑或悲却永远不会变的表情。
而十七岁的亦姝,就和她梳妆台上那个身着华服的漂亮木偶一样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是校园里一道无法忽视的风景。
当她穿着干净的校服,抱着书本穿过林荫道时,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她身上,仿佛自带柔光滤镜,总能轻易吸引无数或倾慕或艳羡的目光。课桌的抽屉里,不同笔迹的情书和包装精致的小礼物从未断绝,篮球场边,总有男生为了吸引她的注意而刻意卖力表现。
亦姝也知道自己漂亮——母亲年轻时就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如今虽然年过四十,眼角已添了两道浅纹,却非但没淡了风姿,反倒让那双眼的顾盼流转多了层沉淀过的温润。
“漂亮就是我们的武器。”母亲总这样说,她为女儿梳理着及腰长发,对镜中和她年轻时一样惊艳绝伦的亦姝微笑,“我当年就是靠这个,还有一点点小小的智慧,才抓住了你爸爸这个当年无数女孩追求的富二代。”
她的目光落在亦姝梳妆台上摆着的那个漂亮木偶身上,“亦姝,你看,”她拿起穿着绸缎蕾丝衣服的木偶摆弄了一下,“你喜欢玩木偶,但是妈妈告诉你,活的木偶才更有趣……”
亦姝抬眼看她,母亲打扮得珠光宝气,但表情却是毫不掩饰的冷酷——这让她想起她柜子里那个身穿克里诺林裙装的贵妇人木偶,仪态高贵却冷漠异常。
亦姝从小就深受母亲影响,她明白母亲的话,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提起父亲,甚至明白母亲为什么说“活的木偶才更有趣”。在母亲对她一遍遍讲述自己“追求富二代”的成功故事中,她形成了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清醒得几乎冷酷的感情观。
她遗传了母亲的美丽,也遗传了母亲的冷漠。她从未真正喜欢过任何一个男生,她会和他们玩暧昧,言语间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却又始终保持着一步之遥的安全距离。那些像蝴蝶围绕着鲜花一样围绕在她身边的追求者们,在她眼中就和她柜子里的木偶一样,只是一个个功能各异、可供消遣的玩具。她对待这些“木偶”的方式,是操控和功利的混合体,是一个喜欢玩“木偶”的女孩精心设计的游戏。
2.
除了家里装满木偶的玻璃柜,亦姝在学校的“木偶柜”里也收藏着各式“木偶”。像母亲说的那样——活的木偶才更有趣。
她选择“木偶”的标准,明确而务实,带着赤裸裸的利用色彩。
这个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高大帅气,阳光开朗,是女生们为之尖叫的存在。亦姝会允许他在放学后送自己回家,享受路上其他女生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这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她会在他比赛前,站在场边最显眼的位置,送上一瓶早已准备好的矿泉水和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而这足以让他拼尽全力,只为博红颜一笑。他只是她“木偶柜”里一个精美绝伦的王子木偶,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她的虚荣心。
那个是年级里常年霸榜的学霸,戴着黑框眼镜,性格有些内向。亦姝会拿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去请教他,眼神里充满了“崇拜”的光芒。学霸会在她温柔安静中稍微带着一点儿含羞带怯的眼神里迷失自我,耐心细致地讲解,甚至主动整理好笔记和复习资料给她。亦姝的成绩因此稳步提升,而学霸得到的,或许只是她一句软软的“谢谢你,你真厉害”,以及一个还没等转身就已经忘记了的承诺。他只是她“木偶柜”里一个知识广博的学者木偶,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她提升自己的成绩。
还有一个,家境普通,长相也平平,但性格憨厚——亦姝说这是“好骗”——他对她几乎言听计从。亦姝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点“脆弱”和“需要帮助”。比如,期末考试后需要有人帮助她把沉重的复习资料搬回教室;比如,想喝学校对面那家需要排长队的奶茶;比如,值日时希望有人能帮忙擦一下高处的玻璃。这个在她眼里单纯得近乎愚蠢的男生总是傻傻地、毫无怨言地充当“劳动力”。他帮她搬着书累得满头大汗,虽然只换来亦姝一个敷衍的微笑,他却能为此开心一整天。他只是她“木偶柜”里一个乖巧听话的仆从木偶,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解放她的双手。
当然,也少不了那个家里做生意的富二代。他出手阔绰,追求她的方式直接而物质。亦姝从不主动索要什么,但她会在他送来的昂贵礼物面前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一丝“为难”——“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种欲拒还迎的姿态,反而更激起了他的表现欲——各种节日、纪念日的礼物源源不断。他只是她“木偶柜”里一个家财万贯的贵族木偶,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她超出父母给予范围之外的物质需求。
至于这一个,他不算出众,却偏偏长了张会说甜言蜜语的嘴,还总愿意顺着亦姝的心思哄她。亦姝心情好的时候,会在放学路上“偶遇”他,歪着脑袋假装天真又羞怯地询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走走,他会对她露出惊喜的笑容,瞬间就答应下来。可一旦亦姝心情糟了,他再想凑上来,就会被亦姝冷着脸推开。“别烦我了”、“我没心情听这个”……语气里的不耐烦毫不掩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丝毫不顾他会不会因此失落。他只是她“木偶柜”里一个愉悦心情的小丑木偶,他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亦姝本就顺遂的日子再添上一点情绪调节。
所有这些关系都维持在一个精妙的平衡里,所有这些“木偶”都在她的统治下“各司其职”。偶尔有“木偶”识破游戏想要退出,她只需一个欲说还休的温柔眼神,或是一条深夜发出的安慰短信,就能轻松地重新收紧风筝线。
然而,一旦某个“木偶”失去了利用价值——比如,学霸帮她以高分度过了考试,体育生因为某种原因退出了校篮球队,富二代的家境似乎出现了波动,或者那个憨厚的男生偶尔流露出想要更明确关系的意思——亦姝便会立刻收起所有伪装的温柔,变得冷漠异常。消息石沉大海,邀约永远被拒,见面形同陌路。那种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足以让任何一颗真诚的心瞬间跌入冰窖。
3.
但亦姝对此,却完全没有愧疚之心。
“亦姝,这样做太过分了吧?”当闺蜜察觉到了她的“木偶游戏”时,皱着眉向她提出了异议。
“他们自愿的。”亦姝拨弄了一下头发,美丽的脸上全然是冷漠,“我又没逼他们喜欢我。”
更加可悲的是,即使是被她如此无情“踹掉”的“木偶”们,在经历了最初的痛苦和愤怒后,回忆起亦姝曾经施舍的那些若有若无的暧昧暗示,很多人依然无法彻底恨她,甚至还会为她找借口,认为她或许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苦衷,或许是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她吸引人的的美貌和精心的操控,成了最有效的麻醉剂和毒品,让那些“木偶”在知道已经有无数同类被她伤害过的情况下,依然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涌来。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也就像那个梳妆台上的木偶一样,漂亮但对别人永远只有那么一个表情。
对此,闺蜜欲言又止,摇了摇头,“亦姝,你好像没有心。”
亦姝微笑了一下,并不否认。
木偶怎么会有心呢?
4.
闺蜜说得对,亦姝好像真的没有心。
或者说,她将那颗本该柔软的少女的心灵,用一层名为“理智”和“利益”的冰壳包裹了起来。对待她不感兴趣却向她示好的“木偶”,她从不直接拒绝,那太浪费资源,也太缺乏趣味。
她擅长的是“钓”。她会给对方一种表意不明的朦胧感觉,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一句语焉不详的关心,一次“偶然”的并肩同行,特别是她那张漂亮的脸庞……这些都足以让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心跳加速,浮想联翩。
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是她最娴熟的伎俩。前一天她还和你相谈甚欢,仿佛你是她世界里最特别的存在,后一天就可能对你视而不见,态度冷漠,让你在患得患失中备受煎熬。当你心灰意冷,准备抽身而退时,她又会适时地出现,“无意间”向你的朋友透露一丝近来的烦恼,而这烦恼似乎又与你有某种微妙的关联。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方式,让那些深陷其中的“木偶”在希望与失望的漩涡中挣扎,愈发无法自拔。
甚至有些自以为是的“木偶”,觉得是自己手段高超,在“玩”感情游戏,迟早能征服这个美丽的女孩。但他们不知道,在亦姝眼中,他们的手段实在太过拙劣,拙劣到在她眼里他们近乎透明,以至于她可以轻松洞悉他们的所有企图。她冷眼旁观着他们上窜下跳的表演,内心充满了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是母亲言传身教传授给她的、玩弄木偶的法则:永远不要真正动心,但要让他们以为你动了心。
5.
那天,亦姝去书房找书。她无意中碰落了一本厚重的相册,牛皮封面已经变脆,散发出时光的味道。
她随意翻了翻,前面几页是母亲的少女时代——和她现在一样青春活力也美貌异常,她微微笑了笑,迅速翻过了这几页——这样的照片她已经看过太多太多——不管是母亲的,还是她自己的。
然而,翻到某一页时,亦姝停住了。
那是一张双人照。年轻的母亲靠在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肩头,两人都穿着校服,背景是某个公园的湖。母亲的笑容是亦姝从未见过也从未有过的真正的快乐。照片背面,母亲当年的写下的钢笔字迹娟秀:“致我的青春”。
之后的照片里,这个男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身影——年轻时的亦姝的父亲。他穿着时髦的皮夹克,站在摩托车旁,表情带着富家子弟特有的漫不经心。而照片里的亦姝母亲虽然也在笑,却再也没有了那种纯粹的快乐。
少女的敏锐让亦姝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她不敢去问母亲,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翻箱倒柜地寻找着那个装着母亲旧东西的箱子。
亦姝偷偷打开母亲当年写下的日记,字里行间,一切全都明白了。
故事很老套:他们原本是两情相悦的恋人,但男生却欺骗了女生。
亦姝好像知道了——当年母亲和她现在可是一样的漂亮。
最终,在真情被欺骗的痛苦之下,母亲还是接受了现实。她烧掉了所有情书,却还是忍不住留下了这张照片,并把它夹在相册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既然长得漂亮这么能吸引别人,那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它呢?既然爱情靠不住,至少要抓住实在的东西。”
亦姝盯着年轻的母亲在日记里写下的一段话,心里有万般情绪在翻涌。
她想起母亲常说的话:“感情?感情能当饭吃吗?”
亦姝明白了——母亲曾经也被人当做木偶一样操控,但后来,她反过来操控了别人——比如…父亲。
6.
亦姝开始重新审视母亲的生活。
母亲每天花两小时装扮自己,雷打不动地去瑜伽馆,衣柜里全是当季新款。父亲常年出差,偶尔回家也是住在客房。他们就像合租的陌生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你爸爸身边最近又来了个年轻助理。”某天晚饭时,母亲状似无意地说,“才二十三岁,挺漂亮的。”
亦姝抬头,看见母亲优雅地切着牛排,眼神平静无波。
“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母亲微笑,“你爸爸每个月给我们的零花钱,够养十个助理。”
7.
饭后,母亲在给一个贵妇人木偶换衣服——她和亦姝一样喜欢这些。她手指灵巧地用蕾丝和缎带将那只笑容空洞的木偶包裹起来,合成优雅的造型。亦姝忽然觉得,那只精美的木偶,像极了母亲自己。
“妈妈,你快乐吗?”
母亲的手顿了顿:“怎么问这个?”
“就是想知道。”
母亲笑了,但笑容和她手里的木偶一样空洞。
“亦姝,妈妈曾经教你‘活的木偶才更有趣’,就是为了让你不必变成别人手里的‘木偶’。”
“这个问题…还需要答案吗?”
母亲轻描淡写道。
亦姝盯着她手里的木偶,没有回答。
8.
校园艺术节快到了。亦姝照例是主持人候选人。为了确保当选,她需要搞定那个文艺部部长。
这是个难啃的骨头。他家境优越,成绩优异,对亦姝却若即若离。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这反而激起了她的胜负欲——这算什么?亦姝想。对她来说,他也是一个“木偶”,只不过不是特别容易对付而已。
进展比想象中顺利。他看她的眼神渐渐不同。艺术节当晚,亦姝如愿站在聚光灯下,漂亮得就像她柜子里那些精美的木偶。台下,他对她微笑,亦姝却在心里冷笑道:你也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木偶罢了。
但在最后一个节目间隙,她在后台听见对话:
“赌他能撑多久?”
“我猜不超过一个月。亦姝的最高记录是二十三天。”
“这次不一样吧,你看她看他的眼神。”
“得了吧,她看谁都那样——天生的狐狸精。”
说话的是两个经常向她示好却被她无情拒绝的男生。亦姝靠在墙上,第一次感到深深的迷茫。这种游戏,她玩了无数次,从未失手。可此刻,胜利的滋味却如此索然无味。
她该生气的,她该愤怒的,她该冲出去对那两个男生冷笑,然后在他们惊慌的眼神中转身离去……可是她没有,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发觉自己就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失去了七情六欲——无论是感情的胜利还是别人的轻蔑,都已经无法让你的心泛起涟漪了吗?她想起了那张照片上笑得无比快乐的母亲,忽然感觉一阵胆寒——那种快乐,她好像从来没有过。
妈妈,我该怎么办。亦姝无力地想,你看,你告诉我“活的木偶才更有趣”,我做到了。可是我自己为什么也像那没有心的木偶一样呢?
以前,她经常自嘲地想自己也是木偶,可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就是木偶时,她却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中。
晚会结束,他在后台门口等她。
“亦姝,我有话想对你说。”
她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突然不想把这个木偶游戏继续下去了。
“对不起,”她说,“我们以后还是做同学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结束木偶游戏,在即将通关的前一刻。
9.
亦姝开始失眠。
比起自己,更让她困惑的是母亲。如果像母亲一直对她说的那样,嫁入豪门是胜利,为什么母亲再也没有露出那种真正的快乐笑容?如果抓住父亲这个有钱男人是幸福,为什么母亲总是像那个木偶一样——漂亮、高贵,但却空虚、麻木。
周末,她和母亲在房间里整理木偶。她盯着母亲手里的贵妇人木偶,突然问道:
“妈妈,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嫁给爸爸。”
母亲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后悔这个词没有意义。我得到了想要的生活。”
“那快乐呢?”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嘴角扬起刻薄的弧度,“亦姝,木偶是没有心的,又怎么会感到快乐不快乐呢?”
听了这话,亦姝僵住不动了。
她想起了他向她表白那天晚上,她感到迷茫,感到无力,甚至感觉自己像个木偶一样没有心。
那么,妈妈,我也和你一样没有心,是吗?
这个问题无需回答,答案呼之欲出。
是啊,妈妈,我是你的女儿,我从小就被你教导怎么玩木偶,我是最像你的人,既然你都没有心,我又怎么会有呢?
亦姝,你实在是没有心。
她对自己说。
母亲不再看她,转而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木偶。
亦姝看着摆弄着木偶的母亲,第一次感觉那个木偶就是自己。
10.
玄关门锁转动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别墅里过于厚重的寂静。
亦姝正蜷在真皮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没有表情的脸。母亲坐在远处的单人沙发里,就着一盏落地灯阅读——或者说,只是维持着阅读的姿态。
父亲带着一身机场、专车和高级酒店混合的气息走了进来。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精准、昂贵,却带着距离感。
“还没睡?”他脱下大衣,随口问道。
母亲合上根本没翻几页的书,站起身,脸上已经调整出一种带着倦意的温柔:“等你呢。吃过饭了吗?”
“在飞机上解决了。”他摆摆手,目光掠过客厅,最后落在女儿亦姝身上。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
“亦姝,给你的。”
父亲走过去,把盒子递给她。
“打开看看。”父亲的声音平静,平静得几乎冷漠,甚至不像是对自己的女儿说话。亦姝闻到了父亲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想起了母亲提到过的那个助理,心里一阵厌恶。
她的手指轻轻拉开缎带,掀开了盒盖。里面躺着一个极其精美的古典公主木偶——金棕色的卷发,陶瓷般细腻的脸庞,湛蓝的玻璃眼珠空洞地睁着。她穿着繁复的洛可可式裙装,蕾丝、缎带、珍珠点缀得一点不差,华美得就像一个梦。
“在柏林看到的,想起你喜欢。”父亲补充道,语气像完成了一项不错的投资。
亦姝凝视着木偶。
那木偶被固定在盒内的丝绒底座上,站得笔直,姿态优雅却僵硬。
她的目光从木偶陶瓷般光滑无瑕的脸,移到它没有焦点的蓝眼睛上。那眼睛里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空洞的湛蓝。
忽然,一种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她。
眼前这个木偶,不就是她吗?
被昂贵的衣物包裹,拥有无可挑剔的外表,站在华丽的“舞台”上,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取决于幕后那双操控的手。父亲用金钱和期望塑造她,母亲用经验和训导摆布她。他们共同操纵着她这个活人木偶,让她上演着一出又一出完美戏剧。
她呆住了。母亲走了过来,端详着她手里的木偶笑了笑:“真漂亮,做工多精致啊,亦姝。”
父亲满意地点点头,似乎这才切入今晚的正题。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公事公办:
“明天晚上,张总和他夫人要来家里做客。他们家庭观念很传统,非常看重合作伙伴的家庭是否和睦。”他顿了顿,目光在妻子和女儿脸上扫过,确保信息已经准确传递。“氛围要营造好。”
母亲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加温婉动人,她轻轻接话,像排练过无数次一样流畅:“知道了。我会准备好晚餐,亦姝也会好好表现的,对吧,宝贝?”
亦姝没有回答,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她抬起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最后目光落回木偶身上。
原来我们都是木偶。
此刻,她仿佛真的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被无数看不见的木偶提线牵引着。
11.
父亲和母亲都去睡了,客厅重新安静下来。
亦姝也不再过多停留,她拿起那个装着公主木偶的盒子,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站在装满各种木偶的玻璃柜前,亦姝苦涩地笑了。
我们都是木偶啊。
亦姝再次打开了那个盒子,看着那个漂亮的公主木偶。它被完美地封存在华丽的盒子里,就像她被封存在这栋华丽的别墅里。木偶锦衣华服,表情却永远一成不变。亦姝知道,自己也和这个木偶一样,外表繁花似锦,内心却早已一片荒芜。
她凝视着它,内心忽然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厌恶——砸了它!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疯狂滋长,她真的很想抓起这个木偶,狠狠砸向地面,看那精致的脸庞如何四分五裂,看那繁复的蕾丝如何支离破碎。
但她没有。
她只是轻轻地合上了盒盖,将那片空洞的湛蓝,重新锁回了黑暗之中。
[全文完]
2025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