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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幻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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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转了两圈才拧开锁,门轴“吱呀”一声,像谁在轻轻叹气。实验室的灯还亮着,许知珩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袖口那点蓝紫色的试剂印子还在——是上周他调光谱仪时蹭的,当时我笑他“像给白大褂别了朵蓝花”,他还红了耳根。
我伸手想把衣服挂好,指尖刚碰到布料,身后操作台传来“当啷”一声,是他没洗的烧杯被风吹得晃了晃。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一道道细缝,像谁不小心打碎了镜子,拼不回来了。
桌角的快递盒还没拆,是他走前说的“惊喜”。拆开时,玻璃罐滚出来,橘子糖撒了一地,有颗滚到墙角,沾了点灰。我蹲下去捡,手指触到糖纸的瞬间,忽然想起去年雪天,他蹲在排水沟边帮我捡篮球,睫毛上结着霜,却笑说“你投篮时,口袋里的糖纸晃啊晃,像只白蝴蝶”。
“你说过要教我算抛物线的。”我对着空屋子轻声说,声音落在地上,没什么回响。
带少年队训练,总习惯在替补席多摆把椅子。孩子们围着问:“江教练,这是给谁留的呀?”
“给个会算角度的叔叔。”我摸着椅面,凉丝丝的,却总觉得该有只手搭在上面,像从前那样,他捏着笔记本,指着队员的投篮轨迹说“小胖手腕偏3度,调调就准了”。
那天演示传球路线,话到嘴边成了“知珩,递支笔”,说完才猛地顿住。替补席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落叶滚过去,沙沙响,像谁在悄悄笑。
晚上翻战术板,背面有行红笔字:“三分球起跳1.9米刚好,别总改。”是他的笔迹。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想起他走那天,我在抢救室外喊“你还没看我新练的后撤步”,医生拍着我后背说“节哀”,可我总觉得,他只是换了个地方记笔记,还在算我的投篮角度呢。
师妹寄来他的遗物,最上面是个旧睡袋,拉链坏了半拉——是当年说好一起去观测站买的,他说“双人款省地方”。
睡袋里裹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他投进压哨三分冲我笑时,银河像落进他眼睛里。下次……”“下次”两个字被墨涂得黑黑的,像块没长好的疤。
我抱着睡袋去了云南,在他说过的山顶住了三天。夜里把睡袋铺开,总觉得旁边该有个人,风从门缝钻进来,呜呜的,像谁在问“冷不冷”。
第四天清晨,我对着太阳投了个三分球,球砸在篮板上弹回来,落在睡袋上。忽然笑了——他算得真准,我果然偏了1度,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江子苏来的时候,手里拎着袋橘子糖。我坐在窗边,把糖纸一张张叠成小方块,堆在窗台上,像座小小的塔。
“该吃药了。”他把水杯递过来,声音很轻。
“你看,”我捏着颗糖举到阳光下,“这糖纸反光角度,是他教我算的。”
云眠站在门口,眼圈红红的:“知珩走那年,你在打决赛,他不让说,怕影响你投篮……”
嘴里的糖慢慢化了,甜味漫开来,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糖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拿了冠军的,”我轻声说,“他怎么不等我呢?”
窗台上的糖纸被风吹起来,像一群白蝴蝶,打着旋儿飞出去。我伸手去接,只捞到一把风——原来那些看星星的约定,算角度的傍晚,口袋里的橘子糖,都是我在心里反复演的戏。
护士收糖罐时,我攥着最后一颗糖,糖纸皱巴巴的,像他走那天,我没敢拆的那封信。
“他说……”我对着窗外轻声说,终于想起日记里没写完的话,“他说喜欢我。”
风穿过窗户,把这句话带走了,像带走了很多年前,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温温柔柔的话。
许知洐停在23岁的风里,再也没往前走一步。江逾白的世界却还在转,转着转着就生出了幻觉——好像那人还会倚在门框上笑,会把凉透的咖啡换成热的,直到指尖触到空无一人的门框,才惊觉所有声响,不过是自己对着空气说了千万遍的、没回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