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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 1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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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否认,宿纯然绝不是那样的人。
“宿纯然说过你在出生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他没有透露过你们的年龄差,我不知道如你还活着,该是多么大。但以你现在的一举一动,你的年纪应该与他相仿。他绝不会在牙都没长齐的时候就对你拿起屠刀。”麦望安的这段话说得可谓是极其肯定。
“其实每个人都可能在不经意间杀死自己的亲人,但现在问题不在这个。”宿纯然将双手交叉枕在头后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你我的年龄吗?因为他是驱魇师啊。”
麦望安显然不理解他的话。
宿纯然当然看得出来,他也有的是耐心解释。
“你知道驱魇师的家族有一个无法破解的诅咒吗?诞生于这里的孩子都必须独占母体,就是所谓的一胎只能生一个,否则就视为不祥之兆。可是谁又能控制孩子的数量呢?当然会有异样的啊。所以这里就出现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留首子,扼杀次子。”
最后,他直视着麦望安,用一种大仇得报的面容,洋溢着扭曲的快感:“我很不幸成为那个被父母抛弃的次子。是的,我和宿纯然本来就是一母同胞且拥有一张脸的双生子。而在母胎中,汲取到更多营养的宿纯然要比我强壮,他又是首子,自然较我出生得早。”
处于上位的麦望安突然僵住,他垂首看着这张脸,本该独属于宿纯然的东西忽然就涣散了,大脑像是被狠狠击中,失去思考的能力,让他短暂地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谁。
他从身下人的身上站起,又默默地退到另一边。此时,镶嵌在楼顶的金光失去光泽般洒在他半面肩膀上,把他分割成两半,让他在黑暗中凸现,却又不能完全融进光明。
恙从来没有跟他讲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在听到这种消息,他一时间无法及时消化。
宿纯然从地上坐起来,他的双腿大大咧咧地岔开,两条手臂往膝盖上随意一搭。阴影下的他像个腐朽垂暮的老人,没有生机且满目阴鸷与愁容,叫人平白看着心惊肉跳。
他好似在喃喃自语:若他比宿纯然早先从娘胎里出来,那么被投湾的人就不是他。
提起湾,麦望安下意识想到了铃铛湾。
他想的没错,宿纯然葬身于此。
人诞生于母体中,有着羊水的滋润,所以有经验的驱魇师便认为孩子生于水,也应当死于水,方可冲洗掉出生不久即要面临死亡的婴儿心中不满的怨念,涤荡他的心灵。
宿纯然的母亲几乎是在得知自己怀的是双子后便立马告知家中人。因不可乱杀而造孽,打胎是绝对不能实行的计划,于是宿纯然的外公就搬回那片外带着花园的院子。
居住在院子的理由并非只为驱逐魇鬼,外公更看重的是院子东侧临近的那一片河湾。
那片湾在当初不叫铃铛湾,它只不过是一片平平无奇的小水沟,没有任何名字。双生子诞生在外公新购置的家中,宿纯然就被外公抱着,于某一夜,被投入湾底。
那几天,水面上一直传来冒泡声,就像是煮开的沸水在滚烫,在黑夜尤为严重,严重到影响到街坊邻里休息。从来没有遇见这种情况的外公急得搔首挠耳,与众多老辈驱魇师商讨对策,最终决定让宿纯然的母亲向湾内扔一件怀孕时逗弄孩子的东西,给予已经去世的亡魂一种寄托,好让他平息怨气,以此来换取周边的安宁。
宿纯然的母亲扔入一颗手摇铃铛。
但好景不长,湾内又开始作妖,外公担忧被众邻里咒骂水内有不干净的东西,提议抽水取证,于是便先下手为强。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们雇了人,一夜之间将湾水抽尽,打捞出被水生杂草缠绕住导致无法浮起的孩儿尸体,又怜悯它,于是就将它葬在花园之中。
细算,宿纯然在世不过半小时。
投入魇窟的他是能够回望自己死去时的场景的,被水淹没的记忆让他痛不欲生。在说完自己短暂的一生后,他轻笑,扭转头看向一动不动的麦望安,询问他:“恨吗?”
恨你的至亲因为众生把你狠心抛下吗?
想爱他们的人,大概都会恨的吧。
缓过神来的麦望安把眼前人说的话与记忆相结合,发现许多地方都悄然对接上了。
原来当时在梦里的人,真的不是被他误会的宿纯然,而是魇窟内与他同胞的兄弟。
宿纯然弟弟的真正死因不是夭折,而是人为的溺死,所以恙才不会在属于自己的领域内找到他的踪迹。
可麦望安疑惑,他本该存在溺水而亡的魇窟地域,为何会与恙一起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这是个存疑的地方。
“据我所知,魇窟分为众多地域。”
“没错,”他毫不避讳地说,“虽然他们都说我是病死的,可溺死的我在入魇窟的时候不可说谎,只能实话实说。众多地域不可随意跨越,如需则必须要报备。”
“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魇窟,外出觅仇,所以我引导了不自量力的入门驱魇师,谋划了那一次谋杀,也为自己觅得了另一副身体。”
那副身体的主人就是病死的,这也就是恙没有在魇窟看见同宿纯然相同脸的原因。
麦望安冷面哼笑着:“好算盘啊……”
不管嘲讽与否,宿纯然都接受了他轻轻的呢喃,他拎起那枚吊坠细细观赏,边笑边暗暗地期待着:“我的父母快到了吧……”
与对方碎聊如此多,霎那间麦望安终于回想过路将宁还待在办公室受苦。
“把它给我。”麦望安再次警告道。
他把东西握手里:“你都知道我这么多东西了,我应该很有必要把你送回去吧?”
“那你大可以试试,总归我是要回到那个世界的,总归恙是不能成神的,与其放任你陷害路将宁,倒不如我们便同归于尽。”
宿纯然晦暗不明地看向他:“不过你要知道,要是我中断,杨志阳多半会疯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麦望安收起自己的怜悯心,“让他疯掉的人一直都是你。”
宿纯然:“……”
两人之间久久无言。
“我针对你也不过是怕你泄露我的身世秘密,如果我放你一马,你会保密吗?”
“我可以不告诉你的驱魇师父母。”
“……”他闭了闭眼,似乎在感受什么,随后睁眼把东西扔过去,“拿着吧。”
路将宁回班时,麦望安就站在饮水机旁装模作样地打水,见人归来立马上前问候。
“杨志阳好像疯了。”这是路将宁说的第一句话,语气中不夹杂怜悯,只有疑惑。
他还记得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坐在沙发上等待的杨志阳突然便开始胡言乱语,从最初嘴里哼着否认自己是驱魇师的话,再到站起来手舞足蹈,摸完脖子又抹脸,激昂亢奋地来回踱步。
最后有人制止却没有人训斥他的时候,他突然哭着抓住校长的手,一遍遍解释着自己的一套动作都是被一个不入流的驱魇师传授的,实际上的他没有真才实学。
校长之前有多么相信他,现在听闻他的话,就像是被当头一棒,惊得顿时孤零零地愣在了原地。他没有愤怒,看似还未回神地质问过杨志阳原因,杨志阳回复他的话也不过是同学之间的恩怨纠纷,杨志阳只是想为曾经的好友陈商出口恶气罢了,朋友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他把爱屋及乌当做理由。
宿纯然母亲赶到时,杨志阳正因为校长追问他驱魇师是谁的问题而躲在墙角挠头搔耳、满口胡言,并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不记得那人叫什么,长相则更是描述不出。
如此一来,校长把详细情况说给刚入门便蹙眉沉目,携带肃冷又具压迫感的女人。
了解情况的女人走到杨志阳面前,蹲下扣住他的双肩,用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目直直刺向因为被控制住而不闪不避,呆愣愣看着女人的杨志阳的双眼,仅几秒便给出结果。
“为魇所控。”
此时办公室内只有四个人,杨志阳突然疯癫后,校长首先看向的人就是路将宁。
路将宁能被邀请进这间办公室,纯属杨志阳坚定不移地表示他是只不该存于世的魇鬼,而明夫人的话,不得不让校长对他升起疑心。
当然,女人即刻也将深沉的目光转移到早已从沙发上站起,盯着她的路将宁身上。
与观察杨志阳相仿,女人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内心环境,她说:“你的心神很乱。”
面对顶级驱魇师的压迫,路将宁表面表现得不以为意,内心那根弦早已绷得紧紧实实,唯恐听到不利的话而就此崩断。但他的内心不止仅他一人慌张,若是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本体的心境也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麦望安在担忧,他能感受得到。
但女人没有对他过多探究,好像已经从他身上得到答案。她转身,又去杨志阳身边安抚这个可怜的孩子,继而不久,她在不经意间询问了校长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校长今天不忙吗?”
碍于身份的原因,校长与女人没有多聊其他的事情,这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足以激起校长与她的交谈欲:“忙的,但是像这种大事情,还得由我亲自出面解决才好。”
“辛苦您日理万机来处理这种事情。”
“不会,要不是贵公子与我提起,我又怎么会及时发现?”校长提着笑,“虽说出现点儿意外,但好歹把夫人给盼过来了。”
女人回头笑了笑,希望校长可以将宿纯然领来。同时,路将宁也被顺利地放走了。
路将宁的叙述让麦望安实感诧异,按理来说就算路将宁能够离开办公室,也必然要在女人的火眼金睛下翻滚个一波三折,哪能如此顺利便脱离危险之地?不过这是最好的结果,路将宁没有受任何皮肉之苦,只是或许在等待过程中,受到了些精神上的煎熬。
麦望安低头握住胸前的吊坠,将所有的一切幸运归算在它的身上。提起吊坠,与宿纯然弟弟那场有惊无险的交谈,他也毫无保留地说给路将宁,同时也免不了一阵后怕。
虽说伽乙仙人赠予的吊坠能在一定程度上模糊驱魇师的双眼,但并非绝对,还是有些疏漏存在其中,指不定就被驱魇师的慧眼识破,从而祸及己身。
可这种东西挂在身上总要比扔到一旁让自己受保护得多,与其听天由命,倒不如利用细枝末节来逆天改命。
路将宁能有胆量跟着校长走入那间办公室内,大部分的信心就是来源于吊坠。麦望安把刚才的事情说与他听,也让他免不了心惊胆战一会儿,好在他并没有臭骂麦望安。
而麦望安把自己探险的事情告诉杨延年的时候,可就没有这般好运气了。杨延年主动与麦望安的同桌互换座位,跑到跟前将他给臭骂一顿,麦望安好说歹说才令她消气。
盛怒之后便是沮丧,杨延年可以通过麦望安的话百分百地确定内鬼就是宿纯然一母同胞的弟弟,可她有些懊悔自己没有及时想到驱魇师家族的诅咒一事,否则就可以多一方面展开调查,那伽乙仙人或许依然在世。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们现在只能用实力去夺回近在眼前的魇窟之宝。
“好烦啊……”杨延年垂头丧气道。
麦望安看着她的模样,渐渐陷入深思。
他又何尝没有烦心事呢?相比杨延年来说,她只需要专心魇窟之类的事情即可,而他除此之外,还要想着如何挽救一段友谊。
宿纯然能算计杨志阳,殊不知哪一天由于他的关系,也会牵连到的沈从意。
然而,未解决的烦心事只会越积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