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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为何要动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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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练练!” 唐晓宁心情大好,像只被顺毛捋舒服的猫儿,蹦跳着回到场中,裙摆旋开欢快的弧度。
  她嘴上虽应得利落,摆出的起手势却透着一股子撒娇耍赖般的慵懒味儿,甚至还哼起了不成调的江南小曲,甜腻的调子随着风在庭院里打着转儿。
  李明华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少女纤细满是生机的背影上。
  那不成调的哼唱,衣袂翻飞带起的微风,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杏脯甜香,丝丝缕缕缠绕过来。
  温软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比她幼时第一次尝到糖糕时更加熨帖。
  她自己都未曾察觉,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此刻正被莫名其妙地牵引着,极其缓慢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庭中老桂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这无声的愉悦。
  庭中桂子甜香与茶烟袅袅纠缠,唐晓宁正捏着半块杏脯要往嘴里送,福伯苍青色的衣角已出现在月洞门下。
  老管家躬身回话时,廊下修剪花枝的老园丁恰停下铜剪,金属碰撞的轻响让汇报声格外清晰:
  "...柳姑娘在后厨手脚勤快,也寡言,只是..." 福伯顿了顿,布满皱纹的眼角几不可察地向西厢瞥去,"偶尔会向着内院这边张望。"
  "咔哒。" 唐晓宁指尖的蜜饯跌回白瓷碟中,撞出清脆的哀鸣。
  她撇了撇嘴,葱白的指甲在碟沿刮出一道浅痕:"她倒是学‘乖’了。" 尾音拖得又细又长,像淬了冰的银针。
  李明华端坐如松,指腹缓缓摩挲着青瓷杯壁浮凸的缠枝纹。
  待福伯语毕,她眼帘未抬,只道:"府中规矩,按例行事即可。"
  福伯会意躬身退下,衣摆带起的微风拂过石阶缝里新生的草芽。
  唐晓宁斜睨着李明华。
  只见那人侧脸浸在穿过藤蔓的碎金里,这般处理公务似的冷静,倒让她心头那点毛刺倏然抚平。
  "明华……" 她忽然倾身越过石桌,发梢扫过李明华搁在桌面的剑鞘。
  "如果..."她的指尖无意识蜷紧袖口,"我是说如果,柳姑娘不是这般死缠烂打,而是换种聪明法子..."
  她的声音渐低如试探的猫爪,说的也越来越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试探:
  “比如她剑术超群能与你过招?或是通晓江湖异闻与你秉烛夜谈?又或者...别的什么,你会动摇吗?”
  话未竟,李明华倏然抬眼。
  琥珀色的瞳仁映着怔忡的唐晓宁,澄澈得能照见人心:"为何要动摇?"
  疑问坦荡得令唐晓宁噎住,仿佛被问及"为何要呼吸"般荒谬。
  唐晓宁急急去扯她袖角:"好比她能——"
  "与这些无关。" 李明华截断她,指节忽然覆上唐晓宁揪住自己袖子的手背。
  微砺的薄茧贴着细嫩肌肤,热度顺着血脉直烫到唐晓宁心尖。
  她凝视着眼前人,字字如刻金石:"我答应保护的人是你,与他人何干?"
  风骤停。连老园丁的铜剪都悬在半空。
  唐晓宁喉间像堵了团浸透晨露的新棉。
  心脏被这句话温柔攥紧,酸麻过后涌起滔天暖潮。
  先前那些翻腾的醋海疑云,此刻倒显得自己像个捏酸呷醋的稚童。
  她的女侠啊... 真是不懂簪花描眉的风月呢。
  "哦..." 她猛地低下头,鼻尖险险撞上李明华尚未收回的手指。
  莹白的耳垂漫开霞色,闷在衣领里的声音嗡嗡的:"知道了..."
  她忽然拈起碟中最饱满的那枚蜜饯,带着赌气般的甜腻直送到李明华唇畔:"喏!赏你的!‘顺手’给的杏脯!"
  李明华视线在蜜饯与唐晓宁水光潋滟的眼波间游移片刻,喉结轻滚,终究启唇含住了那抹金黄。
  贝齿陷入果肉的瞬间,眉心习惯性蹙起浅川:"太甜。"
  抱怨声却因含着蜜饯显得含混,竟似一声纵容的叹息。
  更奇的是,这次她未偏头避开,反而迎着唐晓宁的目光将甜腻咽下。
  唐晓宁倏然笑开,眼底碎光跳跃如偷藏了银河。
  她的指尖飞快掠过李明华唇角,将那点甜蜜抹在自己舌尖,得逞的小虎牙在阳光下闪亮:
  "甜就对了!" 尾音高高扬起,"我的女侠——合该尝尽天下至甜!"
  廊下老园丁摇头轻笑,铜剪"嚓"地裁断过长的花枝,一段横斜的丹桂应声落入唐晓宁发间,香得旁若无人。
  唐晓宁很是享受了几天无人打扰、可以独占李明华……呃,是独占“江湖顾问”指导的惬意时光。
  这日,两人在书房窗下对坐。
  唐晓宁捧着一本新淘来的江湖轶闻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惊叹或傻笑。
  李明华则拿着一卷有些年头的舆图在研究,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什么。
  “明华明华!你看这话本里写,极北之地有雪莲,能解百毒!是不是真的?”唐晓宁兴奋地指着书页问道。
  李明华从舆图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客观地回答:“雪莲确有其物,生于苦寒之地,有温经散寒之效。但‘解百毒’之说,过于夸大,多是以讹传讹。”
  “哦……”唐晓宁稍微失望,但很快又被新的情节吸引,“那这个呢?说是有种易容术,能让人改头换面,亲爹娘都认不出来!”
  “高明易容术需特殊材料与技巧,寻常江湖客难以掌握。且长时间佩戴人皮面具,对肌肤损伤极大。”李明华再次冷静地戳破幻想。
  唐晓宁放下话本,鼓着腮帮子看她:“李女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清醒?让我多做一会儿梦不行吗?”
  李明华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沉默了一下,伸手将她手边的茶杯往她那边推了推。
  杯子里是她刚续上的、温度正好的花茶。
  “梦话多说无益,喝茶润喉实在。”
  唐晓宁被她这务实又带着点笨拙的关心逗笑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里的那点小抱怨也烟消云散。
  她发现,李明华虽然不会说好听的话,但那些“顺手”的小动作,比话本里的甜言蜜语更让她觉得安心。
  就在这时,小翠端着一碟刚出锅的、金灿灿的南瓜酥走了进来,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小姐,李姑娘,尝尝新做的南瓜酥,可香了!”
  唐晓宁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却被小翠接下来的话定住了动作。
  “这点心是柳姑娘帮着做的呢,她说她老家就擅长做这个,今天特意露了一手,请小姐和李姑娘尝尝鲜。”
  唐晓宁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她瞥了一眼那碟卖相极佳的南瓜酥,哼了一声:“她倒是会找机会。”
  李明华的目光也从舆图上移开,落在那碟点心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既在厨房,做点心是分内之事。”
  这话听起来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意味,倒是抚平了唐晓宁心里刚泛起的那点疙瘩。
  “也是。”唐晓宁重新拿起一块南瓜酥,咬了一口,外酥里糯,甜度适中,确实好吃。
  她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嗯,味道还行,就是……比不上王厨娘的手艺!”
  她故意挑刺,其实心里觉得味道很不错。
  李明华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样子,没有戳穿,自己也拿起一块,慢慢吃着。
  她对吃食一向要求不高,能果腹即可,但这南瓜酥的味道,确实比她想象中要好。
  两人安静地吃着点心,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气氛一时温馨。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这温馨并不会持续太久。
  下午,唐晓宁想着许久未出门,便拉着李明华想去街上逛逛,顺便去那家糖水铺子坐坐。
  刚走到前院,就碰见了从外面回来的福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抱着布匹的小厮。
  “小姐,李姑娘,这是要出去?”福伯笑着打招呼。
  “是啊,出去透透气。”唐晓宁随口应道。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颜色素雅、质地却很好的布料,有些好奇,“府里要添新衣了?这料子看着不错,但不是往常用的那些鲜亮颜色啊。”
  福伯解释道:“回小姐,这是李姑娘之前吩咐下来,要采买的一些日常用度的料子。李姑娘说之前的衣物有些厚重,不便活动,要些耐磨吸汗的料子做几身简便的劲装。”
  唐晓宁愣了一下,看向李明华:“你什么时候吩咐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明华平静地回答:“前两日。我看府中采买清单,顺手添上的。”
  她确实觉得之前唐家给她准备的几身衣服虽然料子好,但过于宽大或装饰繁琐,影响她日常练剑和警戒。
  唐晓宁“哦”了一声,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明华连换衣服这种小事都自己搞定,好像……完全不需要她操心似的。
  而且,“前两日”不就是她骂走柳依依之后没多久吗?怎么感觉明华一下子独立了好多?
  她正胡思乱想,福伯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今早柳姑娘看到料子,还特意过来看了看,说她女红尚可,若是李姑娘不嫌弃,她可以帮忙缝制,保证做得合身又利落。”
  唐晓宁心里的警报瞬间拉响,好个柳依依!不出内院,手却伸得够长!连做衣服的机会都想抢?
  她立刻抢在李明华开口前说道:“不必了!明华的衣服自有府里的绣娘操心,用不着她!”
  她语气有点冲,说完才觉得反应过度,偷偷瞄了李明华一眼。
  李明华似乎并没在意谁来做衣服,只是对福伯点了点头:“有劳福伯,按旧例交由绣娘即可。”
  福伯应声退下。
  唐晓宁松了口气,挽住李明华的胳膊往外走,嘴里嘟囔着:“以后你缺什么少什么,直接跟我说!我帮你弄!别自己瞎吩咐,免得被某些‘有心人’钻了空子!”
  李明华被她拉着走,有些不解:“自己做主,更为便捷。为何会被钻空子?”
  “哎呀,你这人!”唐晓宁气得跺脚,“就是……就是不能给她任何机会!懂不懂?一点点都不行!”
  李明华看着她着急的样子,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斗争”逻辑,但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依你。”
  见她答应,唐晓宁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开始盘算着要给李明华设计几套既好看又利落的“专属”劲装,绝对要比柳依依能做出来的好看一百倍!
  而此刻,在后厨帮忙洗菜的柳依依,听着路过小丫鬟的议论,得知自己的“好意”再次被唐小姐干脆利落地驳回,而李女侠并无异议时,她用力搓洗着手中的青菜,指甲掐进了菜梗里。
  唐小姐的防备,虽如同铜墙铁壁,但女侠的默许,更让她心凉。
  但她不会放弃。只要还在府中,只要还能时常见到恩人,她就还有机会。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融化女侠那颗看似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