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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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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中的暴雨，在傍晚时分如期而至。
起初只是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着窗户，很快就连成了密集的雨幕，哗啦啦的声响覆盖了校园里的一切杂音。天空阴沉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灰布，远处的建筑物都模糊在氤氲的水汽里。
竞赛小组的培训刚刚结束。大家挤在会议室门口，看着门外如同瀑布般倾泻的雨水，议论纷纷。
“这雨也太大了！”
“我没带伞，怎么回去啊？”
“等等看吧，说不定一会儿会小点。”
程澜站在人群稍后，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他早上出门时天气尚好，伞也安静地躺在宿舍的角落里。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等雨势稍缓再走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楚云岫的方向。
楚云岫独自站在走廊的窗边，离人群有一段距离。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幕，侧脸在昏暗天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是在发愁还是单纯地看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急，风裹挟着雨水，甚至斜斜地泼溅进走廊。等待的人群开始焦躁，有人打电话让室友送伞，有人商量着冒雨冲回宿舍。
程澜注意到楚云岫从窗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大概也在等，或者是在思考对策。
又过了十几分钟，人渐渐少了。有的是等来了救援，有的是结伴冲进了雨里。走廊里变得空荡起来，只剩下程澜、楚云岫，还有另外两个不熟悉的同学。
那两个同学似乎也下了决心，互相鼓着劲，用书包顶在头上，大叫着冲进了雨幕，身影很快被密集的雨水吞没。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带来的土腥气和凉意。走廊顶灯的光线在空旷里显得有些惨白，映照着窗外不间断的雨丝。
安静得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程澜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毕竟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种完全的独处，还是第一次。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点突兀：“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楚云岫闻声，侧过头来看他。他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比平时更深沉。“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又是一阵沉默。
雨声填充着每一寸空间。
程澜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楚云岫的背影。他依旧站在窗边，身形挺拔，像一棵扎根在那里的树，不为外界的风雨所动。程澜忽然觉得，如果一直这样等下去，楚云岫或许能站到天亮。
“你……怎么回去？”程澜再次尝试开口。他记得楚云岫似乎是走读的。
“等。”楚云岫的回答言简意赅。
“我也没带伞。”程澜说道，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多余。
楚云岫再次转过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考量。然后，他忽然开口：“你的模型，稳定性分析做得怎么样？”
程澜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课题。
“差不多了，主要考虑了参数摄动下的鲁棒性，但有几个边界条件还需要再验证。”他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道。
“边界条件可以用相图辅助分析。”楚云岫接道，语气是讨论课题时惯有的平静，“我晚上回去把数值模拟的初步结果算出来，发你邮箱。”
“好。”程澜点头。话题一旦转到他们熟悉的领域，那种无形的尴尬感似乎就消散了不少。
他们就这样，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在哗啦啦的雨声背景音里，断断续续地讨论着课题的细节。有时是楚云岫提出一个计算上的疑问，有时是程澜补充一个理论上的依据。交流依旧简洁，高效，不带任何冗余的情绪。
但气氛，却奇异地缓和了下来。
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冷的、互不干涉的沉默，也不是医务室事件后那种带着些许微妙试探的安静，而是一种……因共同目标而暂时形成的、平和共处的状态。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只有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圈。
雨，终于开始有了减弱的趋势。从倾盆大雨变成了中雨，哗啦声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声响。
楚云岫看了看窗外，又看了一眼程澜。
“雨小了。”他说。
“嗯。”程澜也看向窗外，确实可以走了。
楚云岫没有再说话，他背好背包，率先朝着楼梯口走去。走了两步，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程澜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似乎在说“不走吗？”
程澜立刻会意，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前一后走下楼梯，来到教学楼的一楼大厅。门口的积水映照着灯光，雨丝在光柱中清晰可见。
楚云岫从背包侧袋里拿出了一件东西——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轻便雨衣。程澜有些意外，他以为楚云岫也没带任何雨具。
楚云岫利落地抖开雨衣，穿上，帽子戴好，整个人瞬间被笼罩在蓝色的防水布下，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在雨衣衬托下更显清俊的脸。
他看了一眼只穿着校服外套的程澜，动作顿了顿。
然后，在程澜反应过来之前，楚云岫从雨衣里面的校服口袋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把黑色的、看起来很是小巧的折叠伞。
他将伞递向程澜。
“备用。”他的声音隔着雨衣，显得有些闷，但依旧清晰。
程澜彻底怔住了。他看着那把递到眼前的伞，又看看已经穿戴整齐、准备步入雨中的楚云岫，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楚云岫见他没动，又往前递了递，眼神里带着询问。
“……谢谢。”程澜接过伞，指尖触碰到冰凉的伞骨。这把伞很小，明显是应急用的，但在此刻，却显得无比珍贵。
楚云岫没再说什么，只是拉低了雨衣的帽檐，转身步入了淅淅沥沥的雨幕中。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夜色和雨丝里。
程澜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楚云岫体温余温的折叠伞，心里涌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个人，总是这样。看似疏离，却会在你需要的时候，默不作声地递上一把伞，或者一颗薄荷糖。
他撑开伞，走入雨中。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夜风带着雨后的凉意吹来，程澜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发着热。
那把小小的伞，似乎不仅遮挡了天上的雨水，也在他心间，投下了一小片安静而温暖的晴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