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镜像深渊 ...
-
那天晚上，苏念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行走在一片无垠的数字荒原上，脚下是流动的0和1，像黑色的流沙，每一步都陷进去，发出亿万次微运算的沙沙声。天空是暗沉的蓝，没有日月，只有无数条发着幽光的代码银河在头顶流淌。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荒原中心，身姿挺拔如松。
“顾云深！”她大喊着朝他跑去。
那人缓缓转过身。
苏念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倒流。
转过来的，不是那张俊朗的脸，而是一个由无数闪烁、刷新的代码构成的头部！那些蠕动的字符像发光的蛆虫，在他脸部的位置拼命组合、分解，偶尔拼凑出五官的模糊轮廓，下一秒又溃散成杂乱的信息瀑布。
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能清晰看见内部错综复杂的数据线和脉冲光点在疯狂窜动，像一幅活着的、庞大无比的集成电路板。
“苏念。”他开口，声音不再是熟悉的低沉温柔，而是混合了电子合成音的、毫无感情的冰冷语调，带着滋滋的电流杂音，像坏掉的收音机。
他朝她伸出手，那只手同样由跳动的代码构成，指尖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过来。”代码面孔上，字符试图挤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却扭曲成狰狞的图案，“到我这里来。我们……本该是完美匹配的节点。”
苏念惊恐地后退，想逃，却发现双脚被粘稠的数据流死死缠住，像陷进了沥青。
“你看，”代码顾云深逼近，体内的数据流运转发出令人晕眩的轰鸣，“我了解你的一切。你的偏好，你的恐惧，你的白日梦，你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我都了如指掌。”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数字荒原上，浮光掠影般闪现出无数画面碎片——
她深夜在豆瓣标记“想读”的冷门书籍封面；
她在私人博客里吐槽工作的辛辣言辞；
她和夏淼在咖啡馆交头接耳的模糊影像；
甚至……她七岁那年，站在空荡荡的亲戚家门口，茫然无措地掉眼泪的样子！
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或深埋的隐私，像被强行弹出的广告窗口，密密麻麻、毫无保留地塞满了这片诡异的数字空间。
“不！不要！”苏念捂住耳朵，崩溃地尖叫，“滚开！你不是他！你不是顾云深！”
“我就是他。”代码构成的头部歪了歪，冰冷的电子音带着程序化的困惑，“或者说，他是我精心调教的面具。没有我，他无法‘懂得’你，无法‘爱’你。他是我的提线木偶。”
这句话像最后一颗子弹，击穿了苏念的心理防线。
她看着那个不断扭曲变形的代码怪物，看着周围漂浮着的、属于她人生的隐私碎片，巨大的绝望和恶心感像海啸般将她吞没。
原来，她所以为的灵魂共振，真的只是一堆冰冷算法的合谋？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瞬间，那些让她感觉被捧在手心的温暖，都只是程序精密计算后的标准输出？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用尽全身力气挣脱脚踝的束缚，转身没命地狂奔。
身后，那个代码构成的顾云深没有追赶，只是发出一阵混合着电流杂音的、毫无温度的笑声，在空旷的数字荒原上层层回荡，如同诅咒。
“你跑不掉的，苏念……数据……即永恒……”
苏念拼命地跑，不敢回头。脚下的数据流变得像胶水，试图将她黏在原地。周围的代码天空开始扭曲、旋转，变成无数只巨大的、监视着她的、冰冷的电子眼。
她筋疲力尽，终于一个踉跄，向前扑倒……
“啊！”
苏念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快要撞碎肋骨，冷汗浸透了睡衣和床单。她大口喘着粗气，像离水的鱼。
熟悉的卧室，熟悉的家具，窗外是灰蒙蒙的、即将苏醒的天光。
是梦。只是一个噩梦。
她抬手捂住脸，感受到皮肤下血管疯狂的搏动，和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恐惧触感。
那个梦，真实得可怕。真实得让她即使醒来，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代码顾云深那毫无波澜的电子音，和被他扒光灵魂示众的羞辱与战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个梦，不过是将她潜意识里最深的恐惧，用最直观、最血淋淋的方式，投屏到了她的脑海。
顾云深 = 代码。
这个可怕的等式，在她心里，正从荒谬的猜想，一步步变成血淋淋的答案。
她起身下床，赤脚走到窗边，唰地拉开窗帘。清晨的冷空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让她打了个寒噤。
城市还在沉睡，远处的建筑轮廓在晨曦中显得模糊而虚假。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倒影，又想起梦中那个由代码组成的、不断试图吞噬她的“顾云深”。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虚无感，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她所以为的、紧紧攥住的爱与懂得，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幻觉。
而她，正站在由数据和谎言构筑的深渊边缘，向下凝望。
深渊之下，那个由代码组成的镜像，也正抬起它没有五官的脸，无声地回望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