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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约见 ...

  •   抄写着梵文,躁动的情绪如同被安抚般变得平静;一篇经文念罢,心灵深处的恐慌与忧惧如丝丝淡烟,化入空中,消散无形;怡然之情环绕,连身畔之人亦受其影响,芜杂的心念如雨后轻尘,被带入土中,天地间一片清朗纯净……

      看着妹妹披散着洗后尤带湿气的头发,唇角含笑垂目坐在桌前,脸上神情恬静、安然,一笔一画间稳定而熟谂……哥哥轻吐一口浊气,轻步移至门前,看着院中悠然啄食的鸡群——

      “岁月静美,现世安稳”,第一次听妹妹提起这个心愿时,他不明白妹妹小小年纪,却何以生出这样恬淡的心境。以前,她懵懂而天真,想什么,要什么,他都清清楚楚;平日里说话做事兴许莽撞,却极活泛;整日呼朋引伴在田间地头跑跳玩闹,有时甚至天色将黑,她才会在母亲的呼唤下与小姐妹分手回家……那时,他无奈下总盼着她什么时候能安静下来,总想着,什么时候妹妹懂事了,让母亲少操些心多好。

      ……可是,他也不想要一个跳出尘世的妹妹啊!

      鬼湖遇到的少年——这是妹妹自伤后,第一次兴趣盎然地提起一个玩伴,明日,明日他倒要看看这个诱拐他妹妹的无礼少年是何模样……

      碧湖畔,石林前,两位后来的至交友人初次见面时气氛并不怎么和谐,至少,其中一人因为妹妹的原因心中是带着戒备而来的。
      “小姓李,名守道,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某位兄长明知故问。

      裴之泽看着昨儿泼辣的小丫头自初始打过招呼后便老老实实垂手站在一旁不敢再言语,而这位自称小丫头兄长的少年眼中明显带着一丝不曾藏严实的不乐意,心里只道小丫头偷来被兄长逮个正着,所以心下对于少年疏离的态度倒也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拱手一礼:“在下姓裴,名之泽,现居上槐村裴宅。”
      “裴兄贵庚?”
      “之泽虚度十三载,不知李兄弟……?”
      李守道有些不乐意:“守道十一岁。”

      裴之泽乐了乐,又赶紧压住唇角的笑容:“为兄虚长两岁,便唤守道为弟,可否?”
      “裴兄早于守道两年降生,又家学渊源,相较于守道的愚鲁浅薄不同,想来于经史子集的研习必是胜出某良多。”
      裴之泽看一眼一旁捂嘴偷笑的小丫头,有些无奈,回道:“不敢称胜,只是随老师学了六七年罢了,弟若有隙,莫若以后常与为兄探讨切磋,想来于学业上我俩必互有助益。”

      …… ……

      看着两个少年像大人一样应酬对答,李花儿肚里的肠子笑得直抽抽,哥哥平日说话从不曾如今儿这般咬文嚼字,裴之泽昨儿也明明一幅任性少年的模样,偏这会子两人都作彬彬有礼状,画面效果实在可乐。
      见那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半个小时,还不消停,李花儿终于忍不住了,几乎是喷笑道:“你俩这文绉绉的,累不累?现在又不是在学舍老师跟前问答,就不能说点儿人话?”
      李花儿哥哥转头狠狠一瞪妹妹,“怎么就不是人话了?”

      裴之泽耳廓泛红,看一眼淘气的小丫头,他虽也确实不喜欢这样拘谨,可是在与她兄长初次见面时,被指过于客套,却也着实让他有些窘迫。
      “花儿既这样说了,我们也自当松泛些,贤弟以为如何?”
      李守道扯扯嘴角:“妹妹在家行三!”
      裴之泽僵了僵,回身冲李花儿一礼:“三娘子!”明明昨儿小丫头很自在豁达的呀,这个做哥哥的,为什么这么拘礼?

      李花儿看看因裴之泽的称呼终于神色稍霁的哥哥,脸上神情极其纠结——娘子?好吧,似乎,可能,这个时代的人就这样叫人的。可是,她应该怎么称呼这位?
      看着妹妹的眼神,李守道一拍额头:“妹妹,你当称裴兄……”
      “我在家行二,三娘子唤我二哥便是。”裴之泽觉得自己若再不开口,这位护妹的兄长指不定便要把他推出花儿身畔七八十里地之外不可。

      看一眼自家哥哥的神情,李花儿非常识时务地喊了一声:“裴二哥。”

      裴之泽脸上的神情苦了苦,不过,对视间小丫头眼中的顽色却又让他忍不住一乐,算了,来日方长,他在此地还要呆好长一段时间呢,总能日渐亲近的,这样想着,裴之泽指指放在一旁石上的提篮:“昨儿应了三娘子的东西,三娘子自取便是,我与你兄长一旁说话。”

      李花儿看着自来熟的裴之泽拉了自家哥哥进了石林不知去说什么,摇摇头趋身打开身前的提篮——素日里只听人唤她的名字,今儿裴之泽却一口一个三娘子的叫着,她着实有些不习惯。果然,乡野之民失于率性吗?村里大家不都叫她花儿?也没谁叫她三娘子的!亦或是她少见识大惊小怪,外界都这样互唤?

      揭开盖子,提篮里放着细白的瓷碗,碗中盛着鲜嫩的樱桃,另有几个纸包,打开纸包,里面是不同的点心,李花儿深吸一口气,一股甜香味儿便盈满鼻间,情不自禁拈了一块形状好看的咬了一口,李花儿享受地眯了眯眼:入口酥脆,甜而不腻,酥而不散……嗷,好些日子没吃着这样好的点心了。

      呜,以前倒也罢了,自从恢复前世记忆,想起曾经的日子,再对比现在贫乏的物资生活,李花儿那真是日日口水长流,朝朝算计吃食,脑子里转来转去的,也全是要挣钱买吃的。
      裴二郎单独拉了李大郎拐进石林,却收起了先前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守道贤弟,我第一次见你吧,以前我得罪过你吗?”

      李守道一滞,看一眼少年眸中的坦然与诚恳,心下有些不好意思,长这么大,他还从不曾对人这般不客气的,心里歉然之下,不由自主转开眼神:“昨儿的事儿,我妹妹人小,说什么夫妻俩吵嘴打架……那明明是两个不知羞耻的奸夫□□……你家里下人那样子的品性,你……,”
      听得这话,裴之泽脸色有些不自在,因为下人失德,自己这个主家也被质疑了品性——怪道这小子摆出一幅恨不得把妹妹与他分隔在两个世界的模样呢。

      “那管事在此处驻守近十年,宅里下人俱被其收拢,十分服贴,我虽是主家,奈何刚来不足一月,也是昨日才知其私行有亏,便是要夺其权,贤弟也得容我些时日不是?”顿了顿,裴之泽剑眉轻蹙:“……花儿昨儿只听到了一部分,那人又涉及别事,我亦需令人查探清楚,否则,无凭无据,便是主家,亦不能无故降罪。”

      裴之泽到底年幼,在府坻时,虽也知道些手段,却大多是或看或听,少有自己动手的,此次独自行事,便难免有些不周,以至险些丧了性命,当然,此是后话,引出的纠葛也说不清是福是祸。而此时,他却是因着不能让李守道看轻了他,拿定了主意要肃清裴宅的。

      李守道想了想,自家父亲也常说‘在外做事,需依规矩而行,行事有理,不可乱了章法,便是县尊亦不得事事自专’,以此论之,裴之泽之言显然并非推拖。
      当下拱手道:“愚弟逾越之处,尚望兄长宽宥。”

      裴之泽释然一笑,转口又道:“三娘子年幼天真,便是爱玩爱闹一些,也是真性情,贤弟莫若由着她,如何?”所以,你别拘着你妹妹不让她和我说话。
      李守道看一眼裴之泽:“妹妹自小娇惯太过,有些任性,今后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兄长莫要与其过于计较。”
      两人说着话,从石林中踱了出来,却看到李花儿嘟着一张嘴在吃点心的模样。
      裴之泽急走几步:“三娘子,点心不可口?”
      李花儿咽下嘴里的点心:“没有,满好吃的。”

      好吃还嗍着张嘴?他还以为昨儿厨下做点心失了手,做坏了呢。
      看着小丫头一点不见外地把点心递了一块给他哥,却不理自己,裴之泽真心为自己抱屈,这小丫头一点儿也没想着他,亏他昨儿一回去就紧着下人给她准备吃食!小没良心的,心里也一定没把他们昨儿的共患难当回事儿。

      裴之泽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对小丫头这么上心,他在府里时,多少世旧故交家的姐妹们借物传意,家里的亲眷姐妹亦因着老祖宗的疼爱而对他趋之若鹜,他从曾将谁放在心上,不想,到了蜀地,却开始记挂一个八岁的小丫头了。
      未来蜀地时,世人都道蜀地女子泼辣凶悍,个个如青面夜叉,可小丫虽心直口快,却言谈雅致,机灵可爱,模样也极是秀美可人,着实与传闻不符,果然,人之性情不能以地域来概论。
      某人显然选择性遗忘了先前触怒李花儿时,被怒责之事了。

      三人又说笑一阵,隔骇尽去,气氛融洽之下,不免说到鬼湖之事。
      “我记得听家里老祖宗提过,当日在此处建宅,便是因此地风景恬人,却是从不曾听闻鬼湖可怖一事,贤弟可知为何这鬼湖如今却是人迹罕至?”
      李守道坐在一蹲坐的石猴手上,想了想:“早些年的事,我年幼,也不曾留心,只是听说此湖淹死了好些孩童,大家便传说此处有水鬼,只有抓到人替了自己,方才能去投胎。为免家中孩童落水,大人们都告诫儿女远离此湖,最后,大人无事也不过此处,因此,来往的人便越来越少。去年,你们村一个姓顾的孩子,也是溺在此处,兄长回村一问便知的。”

      “哥,那个姓顾的童子是什么时节淹死的?”
      李守道看一眼妹妹:“你不是知道?是去年仲秋后。”
      李花儿一撇嘴:“娘没和你说吗?我跌了头,有些事儿记不起来了。”
      李守道一听,大惊:“有此事?娘没说呀!”
      李花儿不在意地一摆手:“反正我还小,忘了就忘了呗,又不影响过日子。”
      李守道气道:“胡说!这能是小事儿?我说怎么觉得你这些日子总有些怪怪的,却原来是前事尽忘。妹妹,此事还有谁知道?”

      李花儿讷闷道:“确实不是大事呀。”看一眼哥哥难看的脸色,李花儿非常识时务补充道:“不过就是娘和你知道,嗯,还有外婆和袁婆婆知道。”
      “袁婆婆?”
      “嗯,娘说,我满月后请袁婆婆来过,你应该知道吧?”
      李守道一瞪眼:“我那时不过三四岁,能记得什么?那个婆婆嘴紧吗?”
      李花儿两腮一鼓:“娘和外婆都很信服她,还让她给我起了个大名儿叫怡琳的,哥,你说,要是她不可靠,娘能让她给我起名儿?”
      李守道挠挠脸颊:“你有个大名儿,这事儿我记得,大姐和二姐还笑话过你,不过,我倒不知道是外人起的。”

      李花儿看一眼翻捡樱桃仿似没留心听的裴之泽,对她哥道:“那本梵文,就是她让我抄的,抄了几天,你觉得如何?”
      李守道嗔目:“不是太姥姥教你梵文的?”
      “唉哟,没缘没故的,太奶一把年纪做什么教我这呀,不就是袁婆婆让我没事抄着玩儿,太奶才教我认读的。”
      李守道皱了皱眉:“那婆婆不定是什么人呢,你不要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一念那本经,我虽觉心静,可也忧心得很,就怕你抛下家里父母兄姐,遁入了空门。”

      一旁的裴之泽听到这话,轻笑一声:“唐时起,名僧多在蜀地,便连三藏法师也曾与其兄长捷法师同往成都,在那里听宝暹讲《摄论》、道基讲《杂心》、惠振讲《八犍度论》。可见蜀地确有能人,既是能人,自不会妖言惑众,见着人便渡了去的,贤弟莫要忧心。”
      李花儿赶紧点头赞同道:“是呀,哥,太奶都说那个袁婆婆有些道行,她在太奶她们附近都住了三十年了,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骗子拐子的。”

      听了这话,李守道方放下心来,末了,又无奈道:“说了你多少次,那是太姥,不是太奶,你总也不改。”
      李花儿一嘟嘴:“我就记得应该唤作太奶,为什么你唤太姥?”
      李守道抓狂:“我们本就该唤作太姥,除了你,便连二姨家三岁的妹妹也没叫错的。”
      “那为什么我就唤作了太奶?”
      “你笨呗。”李守道头痛地揉揉太阳穴,“在太姥家住了几个月,再回来,就再改不过来了。”
      “反正娘也没说一定要改……”

      兄妹二人开始斗嘴,互相揭短拆台,李守道从李花儿小时候太腻人成日哭闹说到如今嘴刁口利不饶人,李花儿则笑哥哥成日闭门死读书,手无二两力,身无二两肉,将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又说他把脑子读笨了,行事迂腐过于拘礼,不知读书原是为了明理、让自己过自在日子,如今读得本末倒置,将来不定便变成了满口之乎者也的酸书生……如此种种,听得一旁的裴之泽兴味盎然,笑容满面,原来,如今这头脑灵敏、言之有物的小丫头,也曾做下许多傻事,真是太好玩儿了。

      直等到兄妹二人拌嘴累了,裴之泽方笑道:“今儿莫若去我家做客,如何?”
      抿下一颗嫩嫩的樱桃,李守道摇头:“不曾禀报娘亲。”
      裴之泽摆手:“无事,一会我着下人去与你家禀明便是。”看一眼一旁同样犹疑的李花儿,裴之泽脑中灵光一闪,“我家有不少藏书。”
      藏书?
      兄妹俩眼睛同时一亮,“果真?”
      “当然!”
      “走!”

      裴之泽压抑住唇角得意的笑容,小丫头连梵文都有兴趣学,听得他家有不少藏书,岂会不动心?再则,方才他见兄妹俩虽斗嘴,言语间却亲昵无间,虽为拆台,实则互相关心提醒,想来,但凡有益于开阔她兄长阅读面之事,她必是不会轻易错过的。
      裴之泽羡慕俩人兄妹间深厚的感情之余,又极高兴,来了这里许久,终于有玩伴了,日后,读书之余,有个淘气却又有分寸的小丫头陪着说笑玩闹,日子必是极有意思的吧。
      引着兄妹俩往家走的路上,裴之泽想:什么时候去小丫头家拜访合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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