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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月笼沙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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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清礼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撒娇。
她压根不敢看白玦的眼睛,快速说完几个字后,便一直低着头。
大尾巴软乎乎地趴在怀里,像个大只玩偶,亦或是最软的鸭绒枕头。
要是知晓迟清礼心里把她当个枕头,白玦肯定得气得一扇子敲过来。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抱着尾巴,下颌浅浅陷入绒毛,晚风微凉,她怀中却暖和柔软。
只不过,只有一条尾巴有这么个待遇。
其他八条可就没有人抱了,有些不满,不太甘心,柳絮一样在身后晃来晃去。
白玦慢悠悠摇着扇,开口道:“你想我怎么教你?”
持续的寂静被打破,迟清礼腾一下回神,慌忙松开了怀中的大尾巴。
她犹豫片刻,道:“像之前练剑那样…就很好。”
白玦道:“投怀送抱那样?”
迟清礼面颊更红了,语气与其说是埋怨,其实更多是无可奈何:“您又在取笑我。”
白玦再次纠正:“是逗。”
逗你的反应这么好玩,她心想,不管是人还是狐狸,见了都想多逗几下的。
白玦望了眼四周,想起书灵之前所说的具体任务,道:“你看好了。”
脚踝银铃轻忽一晃,她踩上汩汩涌动的泉水,折扇一抬,便带起一串泠泠水珠。
水珠悬在身侧,似一枚枚透明的珍珠。
白玦拾起一枚,弹指一挥,水珠便似离弦之箭,“啪”地穿透了一片树叶。
迟清礼都看呆了,道:“您不是御火的么?”
“火也好,水也罢,其本源是一样的,”白玦道,“万物相生相息,不同的灵气也是如此。”
白玦一抚手,水珠便似乖顺的绸布,在手心下缓缓淌过,而后重新坠入泉水中。
【本源是一样的。】
迟清礼在心中咀嚼着这句话。
白玦踏回岸边,点了点肩膀:“你试试。”
迟清礼有些踌躇,她尝试运转了一下灵力,可别说驭水珠了,也就勉强拍出几片水花。
而水上行走,就更不用说了。
在白玦不怀好意的怂恿下,小冰块硬着头皮,闭着眼,向前踏了一步。
然后“哗啦”一声,整个人都栽水里了。
她狼狈扒着岸边,好不容易才爬回来,衣衫被水浸透,发梢也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白玦趁机和书灵道:“看到了没,任务完成了。女主这不栽泉水里头,被我狠狠折磨一番。”
书灵:“呵呵,我不瞎。”
她虽然不瞎,但白玦可能是个瞎的,就当自己已经完成任务,可以歇了。
大尾巴环过正在低头拧水的小冰块,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已经很好了,”白玦道,“接下来只需勤学苦练,相信不多时日,便能掌握灵气运转之法。”
她啪地打了个响指,火苗在空中燃起,烘烤湿漉漉的衣服,映在迟清礼的侧面。
迟清礼望着她,黑眼睛在晃动的火光下,显得愈发明亮、透彻。
她道:“是,弟子谨遵教诲。”
。
作为队伍的救命恩人,白玦自然是得了个,一人一顶帐篷的特殊对待。
而另外三名小徒弟,则是大家一起睡在一顶帐篷里。
两名师姐都歇下了,迟清礼躺在边侧,薄薄的被单覆着腹部,有些辗转难眠。
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画面,茫茫沙海、无名枯骨、在狂风中扭曲的‘人脸’。
一幅幅、一幕幕快速闪过。
迟清礼闭着眼睛,努力想睡着,可画面接连不断,从沙漠转到了荒林。
她看见被血引来的狼群,看见尖锐锋利的砾石,最终画面定格在巨蟒张开的血盆大口。
獠牙深深嵌入肩颈之中,几乎要将她整条手臂撕扯而下。
迟清礼蓦然睁开眼睛:“唔!”
心中惊悸还未散去,胸膛因剧烈呼吸,而不断起伏着。
可眼前场景,却不是睡着三个人的帐篷,而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白茫茫的雪原。
迟清礼慢慢爬起身。
她拍落身上的雪,皱紧眉心,想到:“这里是,幻境?”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错,果真是个可塑之才,这里正是你的识海。”
迟清礼猛地转头,看见‘自己’正坐在树梢上,轻快地晃着腿。
“你似乎…以为我是心魔?真有趣。”
幻影自树上跃下,淡声道:“别把我与那贪欲之物相提并论,我可是一缕堂堂魔魂。”
她踱步行走于雪地间,望着四周景色:“幻境由心而上,建立于过往记忆之上。”
“你小小年纪,识海便已如此荒凉。”
她感叹道:“真叫人唏嘘。”
迟清礼没有搭理幻影的自言自语,她想要去拿身后的剑,手却扑了个空。
幻影又道:“你忘了么?这是你自己的识海,你是伤不到我,最多只能伤到自己。”
迟清礼终于开口了:“放我出去。”
幻影却还是笑,摇了摇头:“好姑娘,这可由不得你。”
她一步步走着,声音逐渐接近:“我能感受到,你身上封着一股极为强大、可怖的力量。”
“与其在那清修之地默默无闻,修成个克己复礼,淡漠无心的无情道——”
幻影嘻嘻一笑:“不如与我来修魔?”
“魔族为非作歹,祸害人界,”迟清礼冷声道,“我不愿与之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幻影哼了一声,心道这可由不得你。
也就是‘那东西’现在还被封着,万一哪天解开,她终究是要回归魔族的。
面对满脸警惕、冷漠的迟清礼,幻影向后退了一步,身影腾地模糊起来。
“今日在荒漠中,你也瞧见了。”
幻影的身形崩塌,而紧接着,一股狂风拔地而起,呼地围住了迟清礼。
迟清礼抬手挡着风势,只见砂砾纷飞,天昏地暗之中,狂风里显出无数张人脸。
空洞的眼窝看着她,声音也好似分成了千百万份,兜头砸落:
“在面对恶鬼热风时,你耗尽所有灵气,却依旧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可这些在你师尊眼里,不过都是些不成器的小把戏罢了,不值一提!”
狂风燃起了火,一寸寸向上攀附,不多时便化为灰烬,淅淅沥沥而落。
露出迟清礼同样苍白的面色。
“你灵根破损,”幻影蛊惑道,“哪怕穷尽一生,都无法匹极你师尊的高度。”
“你师尊如此辛苦栽培你,你便是以这低弱修为,浅薄灵气为报?”
幻境剧烈波动着,昭示晃动不安的心绪。
幻影负着手,将传入心中的想法,一字一句地读出:
“你值得么?值得干净的衣物、宽敞的房间,值得她给予的照顾么?”
“她深夜与你练剑,甚至将秘境名额都给了你,你却仍旧帮不上忙,仍旧在不断拖后腿。”
“仍旧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最后两个字如针,如刀,一下刺痛了迟清礼最隐秘之处。
“我…我不是……!”
迟清礼眼眶微红,她咬着唇,攥紧指节,猛地挥出一击灵力。
藤蔓汹涌而来,却扑了个空,雾气自罅隙中缕缕升出,幻影哈哈笑着,身形消失:
“好姑娘,再想一下吧。”
。
第二天清晨,队伍收拾齐整,补充干粮水源之后,从绿洲再次启程。
离开了错综复杂的“幽泉”,接下来的路段都有“引路人”指引方向,故而众人前进的十分顺利。
白玦的职责又不是护着队伍,之前烧掉恶风纯粹是顺手之举。
她唯一的目标,便是护好三个姑娘。
桃若嫣蹦蹦跳跳地在问队长要东西吃,秦筝烟依旧一脸忧伤地抚筝。
而迟清礼似乎有些没睡好。
她眼下笼着淡淡的青色,步伐也慢,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长剑被紧抱在怀里,迟清礼正闷头走着,鼻尖勾来一缕淡香。
闷热干燥的沙漠中,那缕香似幽幽的泉,肩膀被人点了点,道:“没睡好?”
迟清礼一抬头,便对上白玦关切的目光,不由得仓皇而逃:“是的。”
白玦道:“是做噩梦了,还是又跑去彻夜修炼打坐了?”
“倘若是做噩梦了,可以来为师这儿睡,为师安慰你。”
她笑笑,道:“倘若是大半夜想不开,非要去修炼打坐——那可千万别拉上我。”
迟清礼:…………
她低头道:“都不是。”
小姑娘闷声不解释,白玦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揪过书灵问了问:“什么情况?”
书灵道:“我怎么知道,我只希望你不要调戏着调戏着,就把女主拐你家床上了。”
白玦笑了一声。
她道:“拐那个小冰块还不容易,随便撩撩,就跟小鱼似的被勾来了。”
书灵:??
你在说什么?
她差点气得晕过去,嚷嚷道:“你再这样,我要去衙门报案了!抓了你这只变态狐狸!”
“承让承让,”白玦懒洋洋道,“不过,你倒是给了我个新思路。”
她一合扇,道:“倘若我真将迟清礼拐到手,剧情又该如何发展?”
书灵面无表情,道:“等你被黑衣人一剑刺死的头七,我会在坟头给你烧点纸钱的。”
白玦:“…………”
白玦悻悻叹口气,队伍不断前行着,很快,远处穿来阵阵驼铃声。
只见一队骆驼出现在视线中,身上驮着五颜六色的包裹,沿沙丘缓缓而行。
西域女子指向远处,道:“西域国就在前方不远了。”
驼铃声越来越近,随着沙丘向后退去,一大片生机盎然的绿意,映入众人眼帘。
那是一座被植物包裹的城池。
繁密的藤蔓攀上围墙,芭蕉投下大片阴影,青叶层层叠叠,婆娑作响。
没人知道在极其干旱的沙漠中,如此茂盛、且数量繁多的植物是如何生长的。
一片接着一片,铺开泼墨翠绿。
驼队也远远便注意到了几人,一名同样身披金纱的女子快步而来,与西域女子低声说了几句。
然后,她转身对众人道:“各位辛苦了,请随我来吧。”
队伍哪怕已经来过数次,仍旧会被这座城市的景色而震撼,大家跟随着驼队,进入城池之中。
比起城外,城内的绿意更盛。
路旁灌木连绵,随处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木,群芳争奇斗艳,各个季节的花朵都热烈盛放着。
许许多多的房屋、商铺就这么被植物包围着,行人往来其中,仿佛置身深林。
白玦望着四周景象,不由得感叹了一声:“真神奇。”
“就是啊,”桃若嫣插话道,“在瑶阙峰都养不活的花,到沙漠却开得这么灿烂。”
秦筝烟道:“是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花都快枯死了,最后还是我给抱回来的。”
桃若嫣吐吐舌头,道:“多谢师姐不杀之恩。”
迟清礼没什么精神,垂头跟在几人身后。
她压着自己额心,轻轻揉了揉。
那西域女子似乎是个什么公主,一直热情地邀请几人去宫殿里,不过被白玦拒绝了。
“多谢公主好意,”白玦客气道,“我们四位皆是清修,无需如此繁复礼节,与商队一同下榻客栈便好。”
公主又劝了几句,从救命恩人说到待客之道,都被白玦滴水不漏地堵住了。
书灵好奇道:“这可是西域公主的邀请诶,有大宫殿不去,住客栈干什么啊?”
“宫里拘束得很,不好打听消息,”白玦道,“而且,那位‘公主’总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
书灵挠挠头:“是吗?”
四人最终跟随商队,在一间名为“蕉叶居”的客栈之中留宿。
蕉叶居之中有一棵巨大的芭蕉树,围绕着芭蕉叶影,建着一栋栋精巧的木屋。
客栈主人是个绑着辫的小姑娘,一双圆溜溜大眼睛,瞧着活泼可爱。
她拿着小刀划开芭蕉树,给众人一人盛了一碗淡绿色的树汁:“省着点喝哦。”
队伍众人纷纷赞叹着树汁清爽、甘甜、回味无穷,队长也大饮了一口,问道:“你娘亲呢?”
小姑娘道:“娘亲生病了,躺在屋里不能见人,就只能由我先管着客栈了。”
桃若嫣也喝了一口树汁,舌尖刚触到碗壁,便尝到一丝甜腻腻的香。
她只喝了一口便放下;秦筝烟也是如此,皱着眉心,轻声道:“有些太甜了。”
白玦屈指,轻敲了敲碗沿:“是么?”
汁液浓稠,连泛起的涟漪都慢上几分。白玦端起小碗,正准备尝一口——
身旁却传来“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小碗被打翻,残余的汁液洒在桌面上。
迟清礼喘着气,一把推开白玦的手:“师尊!不要喝!”
白玦一愣,手中小碗便已经碎成了好几块,而迟清礼正在身侧,咬唇望着自己。
她眼睛湿漉漉的,像喝醉了一样,红晕从耳尖烧到脖颈,似染色的丝绸。
白玦皱眉道:“清礼,你怎么了?”
迟清礼没有回答。
她推翻白玦手中的碗之后,又茫茫然地在桌上趴下,声音喃喃:“好…奇怪,好奇怪……”
“这是怎么回事?”白玦问道,“这树汁难不成,有类似酒水的功效?”
小姑娘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没有啊!只是带了些甜味的水而已。”
她又给白玦倒了一碗,赌气道:“不信你再尝尝,绝对不是酒。”
队长也帮着解释,说只是在植物中蓄的水罢了,桃若嫣也作证说没有酒味。
白玦沉默片刻,还是推开了小碗。
“多谢您的好意,”她婉言道,“但清礼似乎有些不舒服,我先带她回去。”
这树汁,可能有问题。
白玦一边将迟清礼扶起来,一边瞥了眼桃、秦两人,出声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两名徒弟一个激灵,马上站起。
白玦扶着晕乎乎的迟清礼,对方摇晃着,一下栽倒在她的怀里。
乌墨长发带着细微的凉意,脸颊却温热得能掐出水,像一块小糯米糍似的软在怀里。
白玦扶着她脊背,问道:“还能自己走么?”
迟清礼只是含糊:“好晕……”
瞧这模样,根本不像是喝了一小碗树汁,更像是灌了自己三大壶陈年老酒。
白玦向桃、秦两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匆匆与队伍解释了几句,便马上离开了那棵芭蕉树。
小冰块还没反应,白玦稍一思索,决定先把迟清礼带去自己房间。
迟清礼不知是醉,还是烧,迷迷糊糊地倒在枕头上,一直小声嘟囔着什么。
“别吵了,”她昏昏沉沉的,双手拢住臂部,“我听不清…好吵。”
白玦坐在床沿,探了探她额头。
手心间一片滚烫,烧灼一般贴着肌肤,将白玦吓了一跳:“怎会这么烫?”
是不是之前消耗灵力过度,现在有些反噬?是因为那个缠着她的魔魂,还是因为古怪的树汁?
白玦也不太清楚。
她只能先化为狐型,拾起小冰块的手。
细线悄然缠上腕间,寻到迟清礼体内的灵根,向里面输去些许灵力。
迟清礼躺在枕头间,紧皱的眉梢,一点点舒展开来,呼吸也平稳了一点。
不多时,便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地望着白玦,眼睛里蓄着一片温盈的水意,长睫稍抬,就这么湿漉漉地望着她。
“小狐狸…不对,是白狐大人。”
迟清礼迷糊着抬起手,触到一只雪白的狐耳,摸了摸:“你这是变大了么?”
毛茸茸的耳朵贴着手心,被她轻而又轻地揉着、捏着,莫名就把呼吸揉乱了一点。
白玦一把拍掉她的手,道:“别乱碰。”
可能是声音一时有些严厉,小冰块愣了一愣,眼眶霎得红起来。
她委屈得不行:“小狐狸,你不喜欢我了。”
“你不喜欢我了,”迟清礼越说越委屈,“我总是帮不上忙,师尊也要把我逐出师门了,我完蛋了。”
白玦:“……”
白玦揉着额心,叹口气:“瞎说什么呢,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要把你逐出去。”
迟清礼小声问道:“真的?”
白玦道:“真的。”
她又给迟清礼渡了些灵气,没想到对方灵根就跟无底洞似的,无论渡多少过去,都只盛着薄薄一层。
是因为魔气的缘故么?
书灵曾经说过,在她正式开始修魔之前,压抑的魔气会反复吞噬灵力。
白玦收回手,她转身想在桌上拿个东西,尾巴上却传来一阵软乎乎的触感。
迟清礼不知什么时候坐起身,将她的尾巴抱在怀里,面颊贴着绒毛,轻蹭了蹭。
白玦不由得失笑:“这是干什么呢?”
晕乎乎的迟清礼自然没有回答,倒不如说,她连自己在做什么,想什么都不太清楚。
小姑娘的怀抱很暖,衣领解了两枚环扣,尾巴只要稍稍一动,便能触上温软之处。
白玦舔了舔齿贝,想把尾巴抽回来。
迟清礼却抱得更紧。
她垂着头,指节顺着尾根一路轻缓上抚,然后张开嘴,含住了尾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