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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还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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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下午的雨此刻逐渐变成淅沥小雨,狂风响雷也偃旗息鼓,云雾被残阳拨开,红火光景灿烂。
时柠边看清了满地狼藉,视线在顾初妄身上停滞了几秒后迅速躲闪开,咬着牙踹地上打滚的人:“赶紧滚!”
那些人非但没走,反而站起来后撸高袖子大声嚎道:“操!给我上!”话音刚落,几人猛地拥向前,个个狼牙舞爪。
时柠边一时手足无措,看这架势不把他们打个半残不会善罢甘休。
眼见着威猛似虎的男人扑来,手边又没有任何防御工具,面临危险,时柠边感觉自己以前拳击台上的对手都变得仁慈善良,至少没有像这帮男人不要命的狠劲。
突然他有点后悔多管顾初妄的闲事了。
正当后悔与恐惧愈来愈烈,甚至他做好硬干的准备,顾初妄出声了。
“停下!”顾初妄怒喝道,“钱给你们!别碰他们!”
几个男人脚下刹住车,收起爪子,转头不满轻哼:“赶紧拿钱!”
顾初妄喘着粗气挺直腰,痛苦艰难地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钱在卡里,我现在给你们取,不许动……动他们。”
时柠边看他这个样子不禁皱眉,心情复杂到抿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很难把眼前这个狼狈的顾初妄与之前那个眼里尽是满不在乎和懒散的顾初妄结合为一个人。眼前这个似乎更加小心翼翼,心底增加了几倍,甚至十几倍的顾虑。
领头的男人名叫赵刚元,分毫没把顾初妄痛苦神情放在眼里,就好像顾初妄越痛苦,他就越兴奋,随后挑起嘴角,喉咙因常年被劣质香烟熏着而导致声音嘶哑难听:“多少钱?”
“……一……九千。”顾初妄斟酌片刻,说出口。
赵刚元:“有一万不给,骗我说九千?你心里又在搞什么鬼?!我告诉你!那死老头子一共欠我们五十万,算上利息整整七十万,劝你们快点还了,这样拖着,你不舒服我们也累!”
“我……”顾初妄开始烦躁,嗓子干涩沙哑,胸腔内的心脏阵阵暴跳,强忍着情绪的顾初妄淌下汗水。
他真的不知道该什么办了。他不想让时柠边这个外人掺和进这个乱局,只求快点打发走这帮“亡命徒”。
纪小辉开始担心,一般顾初妄这个样子都是要“杀人”的前奏。周围的孩子们哽咽着躲回屋里,小休一身洗掉色的衣服被弄得破烂,脚上的鞋子早就不知到飞到哪里去了。
如果随便一个路人看到此情此景,作为旁观者不会被牵扯进其中的利益与情感,那人会选择伸出援手还是看个热闹转身就走?此刻,时柠边心底一个蠢蠢欲动的念头的,迫切使他选择前者。
“七十万吗?”时柠边蓦地开口,“我替他还。”
王关南和唐巷都是一惊,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唤他:“时哥!”
时柠边跟没听见似的,音量又大了几倍:“七十万,我替他还,现在就能把钱转给你,但前提是带着你的人离开,并且保证拿到钱后不会再来。”
领头彪悍的赵刚元狐疑扫视他。顾初妄一时间也发懵,愣愣地看他。
时柠边跨过心里那道帮助陌生人的防线后却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伟大的事情,七十万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以往一个月最多的零花钱加生活费。再者说,他来这里之前和自己亲爹亲奶奶要了大大的一笔钱,加上童女士定期给他转钱,就算一下子挪动七十万,也不至于饿死。
他见赵刚元不说话,转头推了推身后的王关南,拿出银行卡说:“帮我去附近银行转钱。”
转头问赵刚元:“卡号。”
赵刚元起先犹豫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是赚的,索性痛快说出卡号,时柠边拿出手机记录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狭小的院子内,除了时柠边自己,每个人都被震惊到了。那帮找茬的人是保证顾初妄以前不认识时柠边这个出手豪阔的少爷的。
无亲无故地替他还钱,是真的好心,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顾初妄也有点怀疑。
唐巷带着王关南去银行转钱,留下时柠边一人站在那里,看见顾初妄一脸不信任,心里大大地给他一个不爽的白眼。
小休一瘸一拐走出,拉过顾初妄胳膊,皱眉无声询问,然后又看了看纪小辉。
先看看什么情况。
顾初妄轻微摇头,眼睛一闭一张,用嘴型说着。
七十万,对于时柠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七十万放在时家家族里连跟毛都算不上,但搁时柠边一个高中生身上确实有点多了。说实话,他刚才也是脑袋一热粗略计算了一下得失,便脱嘴而出“替他还钱“,自己到底是怎么脑袋一热他也不清楚,但就是在那瞬间很想帮一帮顾初妄,即使俩人之间闹过不愉快。
可能是因为顾初妄长得好看,也有可能是因为时柠边天生爱干那些无脑的正义之事。
不久,转钱的唐巷王关南回来了。
“你们看看,钱到账了吗?”唐巷问。
几人凑到老大身边,伸长脖子看手机里的转账通知。
果真!七十万一分不少!
“不够……”
“现在你们拿钱走,什么事都没有。”时柠边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眸,略微扬了扬下巴,面无表情道,“如果想再多讹点,门都没有。毕竟我和顾初妄不熟,事闹大了,我可以报警打官司,判你们个故意伤人、敲诈勒索罪,蹲十年五年的局子,问题应该不大。”
时柠边说得慢条斯理,条分缕析,一针见血。
赵刚元啐了一大口,怒哼几声,骂骂咧咧带着一大帮小弟大步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顾初妄后脚就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句话不应该说谢谢么??
时柠边:“喂!我帮你还钱平事,你都不说谢谢的么?”
顾初妄心道:哦忘了。
他心虚地骚了骚鼻尖,低声再次说了句:“谢谢。”
时柠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瞎话:“什么?没听清。”
“……”顾初妄真有点怀疑时柠边是故意玩弄他,大吸口气,“谢谢你!谢谢时柠边!谢谢时哥!”
“谢谢时哥”这四个字怎么听怎么别扭。
现场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后所有人开怀大笑,笑声清脆响亮,萦绕耳畔。
虽搞不清楚时柠边到底是怎么想的,心里没个底,但因刚才彼此的心照不宣而缓和了两人之间的矛盾与不愉快。
缓和关系只需一件事,几分钟,少年友谊真是简单美好。
笑得差不多时,先是顾初妄正经起来,将那几个小孩拉进浴室,让他们自己洗干净身子。男孩不多,相反女孩倒是有四个,她们平均年龄在十岁左右,而阿幺就是那个最小的女孩子。
小休从男孩子的浴室走出,感受到门外的一股凉气,轻声轻语地同顾初妄讲话:“男生没有什么大伤,我估计女孩也没什么事,等他们洗完再仔细检查吧。”
“好。”顾初妄倚靠着墙皮脱落的淡黄色墙壁,指尖不断摩挲着香烟,看样子是想抽一根。
站在不远处的时柠边静静看着他,时不时和唐巷聊几句天,剩一个没想明白事情的王关南自言嘟哝。
“你怎么想的?我怎么不明白呢?巷子你明白吗?”王关南尽力压低声音,“咱为什么还不走?你们要干什么?我……”
唐巷不明白,但也没那么纠结,毕竟对于时家的家业,七十万顶多算是半
天的花销。
时柠边抬手打了个停的手势,没理王关南,向前挪了几步,正好对上顾初妄疲惫的眼神。
“……我们出去聊两句吧。”顾初妄挤出笑容,因为没有想笑的心思所以笑的样子格外勉强,脸部肌肉跟着疼痛僵硬。
时柠边点了点头,淡淡地看了俩人一眼之后随顾初妄走到大门口,站于门口掉落的铁皮门旁边。
马路对面的理发店还半开着门,时柠边这才想起来剪头,侧身同顾初妄说:“我边剪头边和你聊,行吗?”
顾初妄点点头。
只不过一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多得让顾初妄不敢相信。他没想到纠缠了自己一年的债务竟这么轻松的还清了,没想到统共没见过几次面还打过架撒过气的新同学——时柠边竟能帮他。
这样想着,时柠边已经走过马路,小白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污泥。顾初妄也着一身脏衣跟上去。
“抱歉啊,我现在还可以理发吗?”时柠边弯腰躲过卷帘门,等他说完抬眼一看,年轻老板正悠闲地打着游戏,丝毫没有被放鸽子的怒火。
“嗯?”青年快速抬了一下头,又低头操控这游戏人物,说,“等一下,马上玩完,先坐着等会儿吧。”
时柠边不以为然地耸肩,自己坐下的同时递给顾初妄一把塑料椅子。
各自坐下后,又不知从何开口,如何问了。顾初妄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为人处事的圆滑他学不来,但偏偏又对有钱人有意见。俩人之间突然的安静,让气氛无故诡异起来。
饶是顾初妄太尴尬,只好支支吾吾说出:“我……”
“你就当我发善心,想交你这个朋友。”时柠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扒拉着手机,“七十万还谁都是还,你要是一直欠他们,哪天利息指不定比本金都高。我这钱放我手里也是放着,干脆帮你个忙,心里别太不好意,是在难受当欠我个人情。”
没等顾初妄说话,时柠边又补充了一句:“打我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扭扭捏捏。”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他还挺怕顾初妄卷铺盖走人,天涯海角找不到他然后自己还得承受王关南唐巷的嘲笑和瞒着父母的“拮据”生活。这种感觉真像自己高高兴兴地跑到人家跟前,让人揍一顿骗一场,然后失魂落魄跑回自己的窝,关键明知对方会“打骗”自己,此做法不仅贱还特别傻。
顾初妄:“……”
恰时,青年老板正好结束游戏,抬头起身看见了顾初妄,脸上略带吃惊:“顾初妄?!”
顾初妄情绪不高道:“沈明,咱俩之间没什么恩怨,不至于这么吃惊。”
被叫做沈明的老板“哦”了一声,打量了几下顾初妄,面向时柠边指了指洗发池,安排道:“过来,我帮你洗头发。”
时柠边顺从躺下,等洗完后,坐在镜子前开始剪头时,时柠边突然问了一句:“还这七十万有期限吗?利息多少?”
本是上学的孩子,竟也得天天盘算着成年人的经济问题。
时柠边想了想,觉得自己既然帮了他,就给对方点信任,如果真被骗了,大不了当花钱买个教训:“没期限没利息,你有钱就还,没钱先搁下。有时候我真挺搞不懂的,本来与你无关的事,非得往自己身上扯……也不嫌累。”
时柠边考虑完自己的事,又闲得蛋疼,去思考顾初妄……他真心觉得他傻到姥姥家了,外人的事叫他焦头烂额,不值当。
殊不知,老院长和小休哪是什么外人。以前他们护着顾初妄,如今也到了顾初妄报恩的时候了。但过去有一个人,让顾初妄对他情感复杂,不知如何面对……
沈明缄默不言,只管自己手头个工作。先是问好了发型的要求,十指在发丝间来回移动,小巧剪子“咔咔”作响,三下五除二将多余的长发剪掉,剩下的几撮黄发也如数染黑。
转眼间,收容所的孩子们拾掇好都睡下了,纪小辉被他亲妈吼回家,与小休嘱咐几句,转身钻进黑夜。顾初妄在时柠边理发期间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正好与进来的时柠边撞面。时柠边一进门,看见穿着发黄白衬衫的顾初妄后,把视线挪开,他这才好好看清了“孤儿院”的样子。
外面的院子虽大,但多数是杂草枯枝,破烂的儿童滑梯、掉落的秋千、歪斜的跷跷板……灰尘与雨水将这些设施裹得严实,如果稍加掀动,会发现死在里面的耗子,脏乱不堪入眼。可从前这些都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
本来就穷的收容所再加上没人打理,活生生将乐园变成如今萧条荒茫。
住人的平房远看墙皮脱落,走进一瞅,心都跟着一揪。整个房子不过八十多平米大,却住着七个孩子,男女有别,还得样样分开,想来也是够拥挤了。
时柠边吃了个大惊,隐约开始心疼这帮无父无母的孩子,……还有那个担事的顾初妄。
别说,短黑头发的时柠边着实精神。
他在小小的客厅坐下,阿幺乖巧地端过一杯温水,奶声奶气道:“哥哥喝水。”
他接过温乎的杯子,抬眼瞧见面前的女娃娃。女娃娃唇色苍白嘴巴干裂,面带菜色,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虽已七岁,但个子还不如五岁的正常孩子高,一看就知道她有多营养不良。
时柠边沉默了一下,随即扫了眼洗完澡的顾初妄:“他们人呢?”
“王关南,唐巷?”顾初妄一边擦头,一边招呼阿幺过去,“说是无聊就走了。——阿幺最近怎么呀?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好吗?哥哥陪……”
和时柠边说话一个语调,和阿幺这个小娃娃说话又是一个语调,语气变得温柔幼稚。
阿幺干瘪的小手被顾初妄握着,暖乎乎的。她笑得很甜,露出两个小酒窝:“我不疼,没事的,顾哥哥别再劝阿幺了。”
俩人一语一句,时柠边在旁边听了个大概,想问问阿幺得的什么病,能不能治,要是缺钱自己可以借他。但还没等把这些话倒腾个先后顺序,自己先泄了气。
还了巨额后顾初妄是否对时柠边有了些羞愧,时柠边是不希望顾初妄有类似这种情感的,他不想让他有负担,亦或是产生自卑,但又忍不住想帮帮这群孩子,即使他自己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关系没到“两肋插刀”就不要再插手对方的事。
虽然他已经管了个很大的“闲事”。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小休羞着脸冲时柠边道了歉,说明上次的误会,末了又补了一句:“……你别恶心讨厌我。”
多么怯懦软弱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