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小城往事 ...
-
吴越小城多。小城故事多。
老人家说，日本鬼子并没有来过本县。只派轰炸机往城关扔了两颗炸弹，炸死两个人。
这在浙江东海岸算是万幸的奇迹。
但战争对于国人的影响却是深入骨髓，世代相传。
本地自古重视耕读传统。大户人家呢，白墙黑瓦，雕梁画角，小院里种石榴、柚子树、梅子树、栀子花、美人蕉……不一而足。挖的池塘里养红鲤养睡莲。
倘若是布衣百姓，通常挨家挨户造连体屋。两面黄泥、稻草、石头墩的墙，后门的墙拿石头砌，有条件的会用青砖。正面朝南无墙壁，而是仿宋式的折叠门，一扇打开，整堵墙都折叠起来。与宋代稍显不同的是，浙东这种建筑，通常有门槛。檐下有石头做奠基的木柱，木柱与屋顶连接处是是承重横梁，那里的榫卯上雕刻有神仙，浓彩重漆。有一种质朴而厚重的美感。
下雨的时候，搬个板凳坐在石臼旁，天空迷蒙，灰色的云层下燕子飞的很低。白鹭在溪的水面上掠过，四散飞舞。
老牛的哞声传得很远。拱桥上有人撑伞走过。湿漉漉的空气里全是植物和水的气味。
檐角滴落的雨滴、美人蕉上滚着的露珠、栀子花清洌袭人的浓香就是我对于夏天的记忆。
农忙结束的时候，会炖黄酒，放姜片、红糖、鸡蛋、五花肉，大补。或者割几斤熟的猪头肉，配烧酒。假若摸来田螺，还能吃炒螺丝。一边吃一边捧着碗串门，家长里短地聊八卦。小孩子则跟着听故事。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高山仰止的妙人们。谁家的先生祖上世代当官现下沦落田头。谁家的妇人又漂亮又有文化，是好人家的女儿。
再者，偶尔还会提及，谁谁的外婆的妈妈，是堂堂正正的小姐，国民党军官的太太。光鲜而威风。先生跟鬼子打仗死了后，带着女儿改嫁给丈夫的弟弟。弟弟也是国民党，是个兵。好不容易活下来，谁知又赶上批斗。一箱子首饰就是现行□□的证据。
上头也不让工作，也不让孩子上学。原本受到洋派教育的女儿，生生断送前途。
老太太在外甥考大学的时候，跪在地上求菩萨：要是保佑我儿考上大学，我便从此吃素，逢年过节捐助香火灯油钱。
我母亲见过她。说，老了也很漂亮，不是一般俚俗里肤浅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气质。一看便知那是自幼教养精细，言行举止也是颇有讲究。
在街坊邻舍口耳相传里，那些民国大户人家的小姐的做派，真是香风细细、淹然百媚。
落魄了挨批斗了，还一丝不苟注意容止。檀木柜里一件件旗袍，都是好料子，很美，又不流俗。
年轻读书，也都是请先生上门教。不为仕途，学的都是文艺的东西。最消遣的项目是请戏班子，嗑瓜子，吃茶看戏。
只可惜那些人、那些事，都已消失在战乱里。
滚滚红尘向西东，翻云覆雨手心中。
昨日之日不可留，潇洒如风还如梦。
世上百样米，养百样人。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运。
一切都是宿命。
一切都是没有回响的空花泡影。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小城往事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