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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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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吴先查过的,知道这小娘子没上过学,家里有个读书人,但疯了好些年。家境差,也不可能单请了先生在家教。
可他看了那封写给佟清云的信,言辞得当,情真意切,算得上写文的老手。
显然,她和那几位思过庵归来的女子一样,得了“菩萨点化”。
天吴有些丧气,懒得再问,摆手要打发她们下去。
找出来的几位,个个都嘴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差事,太邪门了!
你说一个人,从文墨不通到文思泉涌,除了神仙点化,还有什么能解释得通呢?
便是那妖邪附体,只管作奸作恶,没听说过写诗唱歌还做蠢事的。
范咏稼有个想法,琢磨好一会了。眼下她们无家可归,哪舍得浪费这个机会,她抓紧时间问:“大人,府上可缺人?我和我兄长,都是听话好使的人。他有些棋艺,能陪主子大人们解解闷,我能做工能做吃食,伺候人的活也做得。只一条,我们不卖身。”
天吴知道的,远比她听说的要多,要细。原想留她下来,当个解药使使。现下一听这话,只当她要学那些“才女”们,借机留下,近水楼台谋自家王爷。
他心内顿生厌恶,拧眉道:“送他们出去,再来,便当刺客押了。”
范咏稼看人家这脸色,知道找活这事没戏,虽失望也不敢强留,乖乖走到门口。
正巧外头有人来报:“天吴大人,王爷要见见这位。”
天吴便起身,亲自领着她去见,留了范咏生押在此处。
范咏生一脸担忧,范咏稼朝他摇头,笑一笑安抚。
范咏稼略懂些礼数,垂着头拜见,规规矩矩磕头。
“民女范咏稼,请王爷安。”
旁边穿得富家小姐似的丫鬟,提点她“抬头回话”。她这一抬,正对上眯着眼看她的楚王。
楚王正是先前被她撞倒的那位,和她猜的对上了。
范咏稼尽力压下紧张,挤出一个笑,安静候着。
王爷没发话,依旧是旁边那丫鬟问。
“你去思过寺,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细细道来。”
这比天吴大人问得细致多了,范咏稼记性好,把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说得了那两人安抚,再平安归家。至于自由国和金浆果,她只字未提。
一是这两样太玄乎,说了人家只当她信口雌黄,尤其是那平等之事,眼前这位,必定不爱听。二是倘若这两样是真,那富贵姐姐可说了,泄密要遭天谴的。
这算不得撒谎,虽只是隐瞒,她也不自在,渐渐垂了头。
“你抬起头来回话。”仍是那丫鬟。
范咏稼笑得僵硬,回道:“王爷威严,民女惶恐,不敢冒犯。”
“你先在府里住着,再仔细想想,想起什么,随时来报。”王爷抬手一甩,丫鬟便赶人。
范咏稼弓着腰退下,心里可惜:这王爷,看着风风光光,居然是个哑的,唉,果然人人都有不如意!
她退到廊下,忍不住偷瞄一眼刚才发话那丫鬟:头上是翡翠祥云簪,腕上是翡翠包金祥云乐字纹手镯,穿的是白底绿花罗。整个人看着清爽精致又贵气,比庵里那姐姐还气派!
当个丫鬟可以啊!
范咏稼原先的打算,是在小饭馆里熬上一两年,攒够钱租间小屋,做些吃食,提篮兜售,赚到银钱了再赁一处小铺,正经开个店。
谁不想过好日子?她也想穿得体体面面,受人尊重,吃好喝好。当丫鬟怎么了,一样是伺候人,不比她在小饭馆起早贪黑,喝稀粥饿得挠心挠肺睡不着要强?
当然了,当丫鬟也要看在哪处当。
有的人家,当奴才的,吃苦吃累被作践辱骂不说,还一辈子锁死在那处。倒是越富贵的人家,越重名声,奴婢奴仆,到了一定年头,就给恩典,放出去。
要说富贵,除了入宫,便是这处最拔尖。皇上去岁刚登基,最大的皇子才三岁,封号都没有,开府还早。所以,皇亲国戚里,皇弟们最体面,最得宠的便是这位楚王殿下。
在这干几年就放出去,到那时候,她钱攒够了,说不得还能风风光光出去置份家业。
刚才熄了的心思,又隐隐冒头。
她走不了,范咏生也走不了。
两兄妹被安排住到后门处两间相邻的小院,各有三四个伺候的人,吃喝精致,还替她们备了换洗衣裳。
这都赶上爹中了秀才又没疯那两年的好日子了。
范咏稼安安心心住下,还时常安慰一下整日忧心忡忡的兄长。
“爹是那人至亲骨肉,既接了去,自然不会亏待他。母亲得了卖宅子的钱回娘家,他们从她身上刮了那么多银子,为着名声也不可能慢待她。”
京城的破宅子,也是能卖几个钱的。她都不担心儿女无家可归,他们又何必记挂她。
好人可爱,坏人可恨。范咏稼最怕那不好不坏的人,似黄云娣这样,你若爱她,她总能比着你痛处扎刀子;你若恨她,又难免想起她这些年的不易,觉得自己罪过。
唉!
隔上一两日,便有人领她去见王爷。
头回王爷还正眼瞧瞧她,再往后,便自顾自做事,并不管她。
问话的,不是丫鬟便是他跟前的大人们,问的呢,也还是那几句。
范咏稼谨慎地仔仔细细答了。
有一回,她去的时候,正巧瞧见王爷拿着笔在案上涂涂改改。
范咏稼灵机一动,主动说:“民女记着那三人样子,可要画出来?”
朱厌得过天吴提醒,见她抖机灵,并不高兴,哼一声,挥手让她下去。
范咏稼正要退下,楚王突然甩了手里的笔,一脚将案踹翻,飞快地冲去取架上那剑。
朱厌脸色大变,大叫“来人”。一屋子的人,哪顾得上范咏稼,齐齐冲上去,拦的拦,劝的劝,求的求。
王爷挥剑乱砍,那金贵的帘,珍贵的本,砍得稀碎。博古架上的宝贝们,被踹得摇摇晃晃,跌下来一个如意耳尊,跟范咏稼的心一样,砸得粉碎。
她贴着墙屏息凝神,恨不能挤进墙里去。
好在会功夫的人多,几人牵制住了王爷,簇拥着送进了内室。
端茶倒水,收拾残局,重设摆件,丫鬟们来来去去。
范咏稼趁乱溜出来,大大地舒了口气,想起头次那丫鬟喊的“蛮蛮中了一剑”,突然就觉得兄长的担忧十分有必要。
这天夜里,天吴大人又要见她。范咏稼心里打鼓,人到了他跟前,也没决定那个到底要不要说。
天吴大人却不是要追问她思过庵那些事的,只说:“作首诗来看看。”
立时就有人端了书案纸笔过来,连墨都研好了。
范咏稼愁得不行,写诗她是真不会,风花雪月,和她八字不合。油盐酱醋她通,又不是人家要的情与调。
天吴大人等着,左右还有丫鬟侍卫们盯着。
范咏稼没得法子,抓着笔,现挤了一首《咏鸭》:
鸭鸭鸭,嘎嘎嘎,
滋阴补虚护心肝。
清卤腌渍鲜香美,
汤煮文焐馋香他。
帮着递诗的丫头没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又赶紧憋住了。
范咏稼惭愧,她也曾这么笑话过自家兄长的“诗作”,可是,谁让她范家通通犯诗晕呢。
就她家读书最多的范韶,也不擅写诗的。
天吴接了诗句,面皮抽了抽,摆手让她下去,自己拿着那“诗”去寻王爷。
“王爷,这人油嘴滑舌,跟那些五马六猴一样,装腔做调,妄图引起您的注意。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要紧的消息,我看,不如先……”
一会是自荐做丫头,这是工部侍郎家新宠用过的招数,说是做丫鬟,实则是勾搭,还真让她得了逞,闹得侍郎家父子反目。
一会是写诗表情意,大理寺少卿的新婚事,就是这么定下来的。她这最后一句,不仅大胆地把王爷的名讳写了进去,还用“馋”字寒碜我们王爷,我们王爷是这么急色的人吗?
其心可诛!
(范咏稼:你让我写的。)
他做了个手刀往下的姿势,王爷摆手让他闪开些,自己拿起那纸,扫了一眼,丢开它,勾了下手指。
天吴收了诧异,领命去带了人来。
范咏稼一来,天吴指着诗问她:“你作这个……”
范咏稼赶紧解释:“禀王爷,诗文高雅,民女大字不识几个,只能写些这样的玩意,我……”
“混账!”竟敢说我家王爷是玩意。
王爷抬手,天吴闭嘴。
范咏稼半垂着头,偷瞄这两人眼色。
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天吴更看不下去,只是王爷没有赶人的意思,他只能强忍了。
“大人,这是盐水鸭的做法,要不……我做一遍?”
要是我手艺好,能留在灶房干活,领着高薪,又不用见这疯子王爷,岂不是完美?
机会往往留给时刻想抓住的人。
真做了一次鸭子,也不知王爷吃了没有,总之,范咏稼被留了下来,隔一日一遍问话,做一遍鸭。
活在干,可这也没写契呀!
吃过一回亏,上过一回当的范咏稼,相当地愁,悄悄问厨房老大婶:“婶子,厨下做活的人,工钱是怎么领的?”
她来大厨房做鸭子,有闲工夫就会帮人做些洗洗切切的活,人勤快,长得好,嘴巴又甜。
这洪妈妈就动了心思,从蒸屉里捏一块点心哄她:“你这孩子,真可人疼,给我做个干女儿吧。我在这府里,是经年的老人儿,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做我的女儿,包管你吃香喝辣。”
厨下其他几个大娘,也跟着哄:“那是,你洪妈妈了不得,她做的菜,大人们爱吃。她男人在王爷跟前也能露个脸,认这个干娘,包你不亏。”
范咏稼犹豫,在这找个靠山固然好,可认娘这种事,还得谨慎。刚走一个坑娘,再来一个,那不得完蛋。
天吴派来跟她的梦桃蹲在她身侧,小声提点她:“认了干娘,月钱就归干娘使。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居然有这样的事?
洪妈妈还在等她答复,难掩得意又哄了两句。
范咏稼一口吞了最后那一角点心,擦擦手指,笑眯眯地说:“要不,我做你干娘吧,我不嫌弃你年纪大。点心我会,得了闲,我也做给你吃。”
她这话一出,除了一脸难看的洪妈妈,其他人都没憋住,扭头偷笑起来。
常跟洪妈妈争露脸的柳妈妈,不仅光明正大笑,还指着范咏稼说:“你这孩子,可真淘气!”
听着像骂,又像夸。
总之,洪妈妈被人笑话,没了笑模样,见天垮着个脸。
范咏稼再去厨房,就发现一个问题:没鸭子给她用了。
没鸭那就做鸡,今儿做什么,明儿就少什么,她便换一样做。
王爷吃没吃,喜不喜欢,她一概不知,做了就交差,反正没谁对她提要求,也没谁给评价。
她混得还不错,范咏生却日渐消瘦。
在王府待了半月有余,范咏生病倒了,高烧说胡话。有人来给他把脉开方,几剂药下去,烧是退了,人却不清醒。
范咏稼慌了,匆忙研墨画图,尽量把那三张人像画精致了,托侍卫转交并带话:“我还想起来一些事,求见大人。”
召见她的,却不是那大人,而是王爷。
范咏稼磕完头,不待人问,匆匆把自由国、金浆果的事抖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