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迈耶的造访 ...
-
说是和迈耶约好了明日的晚餐，但上午一早，迈耶就带着霍普斯小姐驱车来到了霍克利的私宅。
大红色的敞篷轿车，张扬，高调又热情，就如迈耶其人一样。
“嘿洛夫乔伊，卡尔呢？”迈耶将车停在了别墅的门口。他打开车门跳下了车，随手就将车钥匙丢给了出来迎接的洛夫乔伊。
私宅的仆人们对于米达蒙少爷这样不按约定的忽然造访早就习以为常，这时候只需要把他交给霍克利先生就好了。
霍普斯小姐也下了车，她今天打扮得稍微正式了一些，头发也好好地整理过。脸上挂着职业地笑容，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干练。
“邦妮走吧，我带你去见卡尔。”迈耶招呼着霍普斯小姐，甚至不需要洛夫乔伊带路便径直走了进去。
洛夫乔伊没有阻拦，眼见着米达蒙少爷带着他的那位女记者走进了屋子。他打开车门，插进了车钥匙后启动了迈耶的这辆敞篷车，将它开进了车库里。
卡尔此时正坐在客厅里边喝着红茶边陪碧君聊天，他和碧君打赌迈耶一定不会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家中。
果不其然，两人才刚刚用完早餐，门口便传来了骚动。
“卡尔！卡尔！”
两人循声望去，碧君就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高挑男人快步冲了进来。
卡尔起身相迎，谁知迈耶错开了他，径自冲到了碧君的身前。
“你就是碧小姐吗？你好，我是迈耶·米达蒙，很高兴认识你！”
碧君面露尴尬之色地和这个热情得过分的男人问了好，谁知他在这时将脸贴了过来。卡尔见势不妙，在迈耶的脸贴上碧君之前，他抢先一步拉开了他。
“够了迈耶，碧君小姐可不习惯你那热情的贴面礼。”他瞪着自己的好友。
虽然知道迈耶有个同样热情如火的法国母亲，而贴面礼只是他表示友好的方式而已。
但他的心中仍然止不住地泛着酸，似乎无法容忍其他男人当着他的面与碧君那般亲密。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霍普斯小姐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几人的反应，尤其是碧君，和她想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不同于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心只想着嫁个如意郎君的普通美国女人。她们对于中国女人的印象，只来自于报纸里夸张的报道。
霍普斯小姐身为记者，她曾亲自前往纽约的华人街接触过几个住在那儿的，来自中国的女性，对于这个群体有着更加清晰的认知。
在1875年《佩奇法案》通过后，那些“旨在卖银的妇女”就已经被美国的海关拒之门外了，唯有商人的家眷被允许入境。
经过许多年的清洗，如今依然留在美国的华人女性中，仍然从事卖银行业的已经所剩无多。她们大多数都从了良嫁作了商人妇，又或者本来就是华商的家眷。
当然霍普斯小姐对于这些华商妻子的印象也算不上太好，她们大多没有上过学，连字也不识一个，只会说一些最简单的英语单词。
而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那可怕的小脚。在这个群体中，裹了小脚的女人数量最多。因为在移民局，裹着小脚的女人更加容易进入美国。
曾有移民局的官员在接受采访时告诉她：“我相信，在这个口岸入境的小脚女人中，没有一个会道德败坏；据说，这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女人尤其在内陆生活的小脚女人必然被困在家里，很难得出到市区。”①
因此霍普斯小姐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碧君的脚，可惜她的脚隐藏在近乎贴地的裙裾之下，只有隐约可现的露出了一点鞋头。
但似乎那只是一双普通的皮鞋，和霍普斯小姐见过的那种小脚女人穿的绣花鞋并不相同。
她松了一口气，她从不觉得那种近乎畸形的所谓‘三寸金莲’有何美感可言。
甚至于那个东西就和束腰一样，被她视为这个男权社会强加在女人身上的枷锁，是这些恶行的罪证。
至于碧君的衣服，是她见过的，那些华人女子常穿的宽宽大大的衣裳，甚至要朴素一些。
她对于中国的服饰并无了解，因此分辨不出碧君穿的是她自己缝制的晚明时期的长衫与马面。
碧君此时也看到了她，霍普斯小姐的身量在女子中十分的高挑，足有1.75米。她的身量修长，显得有些瘦削。
她的五官并不柔美，也许是因为瘦，甚至显得有些棱角分明。此时穿着简洁利落的装束，显得英气逼人。
不等在场的两位男士开口为她们引见，霍普斯小姐已经率先伸出了手，朝着碧君微微一笑说道：“你好，我叫邦妮·霍普斯。你可以叫我邦妮。”
碧君回握了霍普斯小姐伸出来的手：“您好，我叫碧君。”
“好了好了，现在大家都认识了。邦妮你不要想要采访碧小姐吗？卡尔走吧，我们别打扰两位女士聊天的雅兴了，陪我骑马去！”迈耶伸了个懒腰，期待地说道。
自从卡尔去了欧洲，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这儿撒欢了。卡尔最喜欢的几匹马就养在别墅后面的马房里，每一匹都是难得的好马。
迈耶很喜欢跟着卡尔一起，骑着马在别墅后的草坪上纵马奔驰，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卡尔不情不愿地被迈耶拖出了客厅，后者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马厩里挑马，他甚至是穿着马靴来的。
“碧君小姐，我们也别在房间里干坐着了。今天的天气不错，你介意和我一起去外面的露台上坐坐吗？”霍普斯小姐指了指客厅外的露台，向碧君发出了邀请。
“好的。”碧君笑着应了下来，随着她走了出去。
今天的阳光很好，云雾散尽，灿然的阳光洒将下来，照的得地上的大理石砖反射出刺眼的光。
露台边的外墙下被栽了不知名的爬墙植物，绿色的藤蔓爬了满满一墙。碧君认不出来那是什么植物，除了能识别一些常见的草药外，其余的花花草草她能识得的并不多。
霍普斯小姐也是第一次造访这座在外人眼中显得颇为神秘的霍克利私宅，她不由站在露台上四处眺望。
这座别墅的地势颇高，站在露台上视野很好，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卡尔和迈耶骑着马在草坪上驰骋。
“卡尔·霍克利可真是会享受，不过也很有实力。我听说这座别墅是他用自己赚的钱买下的，一点家族的钱都没动。”霍普斯小姐看着两位男士的方向，状似无意地说道。
她仔细地观察着身边女孩的反应，可碧君对她的话似乎并不感兴趣。
于是她转移了话题，今天并非正式的采访，所以她没有带上她工作时用于记录的笔记本和钢笔。
她随意地聊起了泰坦尼克号上的事情：“碧君小姐，你能说说你在泰坦尼克号上是做什么工作的吗？老实说，我对你的事很感兴趣。
我是一名记者，在此之前我已经采访过不少这次海难中的幸存者，其中有许多人都提到了你。”
“我？”碧君疑惑地反问，昨晚卡尔已经大致地将面前的这位霍普斯小姐的身份，以及记者这个职业的职能大致告诉了碧君，并叮嘱她面对记者采访时要有所保留。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霍克利先生最后要那样郑重地警告她，她的心中坦荡，自觉在这次海难中并没什么不可对人言之事。
“他们都说你是一位勇敢的女士，在海难中若没有你带头展开积极的营救，也许幸存人数会更少。”
有仆人从房内搬了桌椅出来，又贴心地询问她们是否需要饮料和甜点。
“一杯橙汁，谢谢。碧君小姐你要来点什么吗？“霍普斯小姐问的很自然，仿佛她就是这座别墅的女主人一般。
这是她性格使然，她是个颇为强势的女人。并认为在现今的社会里，女人若是不强势一些，就会容易被那些肤浅的男人轻瞧了去。
“不，不用了。我才刚刚吃完早餐，暂时还不会渴。”可碧君却摆了摆手，谢绝了她的提议。比起饮料甜点，她对于霍普斯小姐接下来会询问她一些怎样的问题更加的期待。
两个人终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霍普斯小姐将胳膊倚在面前的桌子上，身子向前倾，就那么打量着碧君：“碧君小姐，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呢？遇到那样的事，难道不会害怕吗？”
“当然会害怕，这是我第一次坐船出海，竟然就遇到那样恐怖的事情，我想当时没有人不害怕。可是就算害怕，也没有道理眼见着有落水者就见死不救。
何况不仅是我，当时船上的不少乘客和海员也非常勇敢地站了出来，比如施特劳斯夫人。”
碧君并没有随着霍普斯小姐的话，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她又想起了慈祥的施特劳斯夫人和先生，想到老妇人跃入海中的一刹那，她没能救下她。
又或许她并不需要她救，死亡是她自己选择的解脱之路。
看着碧君渐渐湿润的眼眶，霍普斯小姐忽然想起了遇难者名单中，就有那对赫赫有名的梅西百货联合创始人内森·施特劳斯夫妇。
“你认识他们吗？我是说施特劳斯夫妇。”霍普斯小姐直觉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她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将纸笔带来了。
“我是以头等舱服务生的身份来到泰坦尼克号上的，而我服务的正是施特劳斯夫妇所在的那间头等舱。他们都是很和蔼慈祥的老人，见多识广，心地善良。”碧君目露怀念之色的回忆道。
斯人已逝，惟余生者念念不忘。施特劳斯先生与夫人的事迹不该就这样被海水湮没，也不该就这样被世人遗忘。
“那后来呢？当泰坦尼克号沉没时，他们在做什么？”霍普斯小姐有些好奇地问道。
“当时施特劳斯先生告诉夫人救生艇足够所有人坐上去，只是因为‘女士优先’所以他要等船上所有的女士都上去后才愿意登船。
因为霍克利先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所以我们都相信了。可事实证明，那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我想施特劳斯先生当时就已经存了死志。”
“他确实一个值得人尊敬的真正绅士。”霍普斯小姐也忍不住感叹道，施特劳斯先生不像这次殉难的另外两位著名人物，古根海姆先生或是阿斯特四世。
以当时的眼观来看，二者于道德上都有些许的瑕疵，而施特劳斯先生不同，他是一位近乎无暇的绅士。可关于他死前或遇难时的事，几乎没有任何目击者。
碧君的出现似乎提供了另外的视角，是施特劳斯夫人的视角！
霍普斯小姐的心中一阵狂喜，她敏锐地察觉到出了碧君本身以外，施特劳斯夫人也是一个值得她大书特书的人物。
“后来我和爱丽丝，就是施特劳斯夫人的贴身女仆一起，坐上了第12号救生艇。当我说想要返回泰坦尼克号沉没的地方救落水者时，是施特劳斯夫人站出来支持了我的想法。可她自己……”
碧君终于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她向来很少哭，即便小时候犯了错被师父打手心那样的剧痛也不曾让她落过一滴泪。
可现在，一想到施特劳斯夫人跳海前决绝的身影，就让她心中酸涩。
霍普斯小姐没有打扰她，也没有催促她讲出后续的内容。她将椅子挪到了碧君的身边，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不论施特劳斯夫人是如何去世的，我想你都不必自责，不过也许这种情绪释放出来会好一些。”
“谢谢你……霍普斯小姐。”碧君抬起头，红红地眼眶看起来像一只小白兔一样惹人怜爱。
“叫我邦妮就好了。”霍普斯小姐笑着说道。“如果这个回忆让你痛苦，那我们不如换个话题吧，碧君。我能这么叫你吗？”
碧君点了点头：“您当然可以这么叫我，但是我还是想把施特劳斯夫人的故事都告诉您。”碧君收拾了心情，接着将施特劳斯夫人知道最后跃入海中的情形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霍普斯小姐。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若没有眼见着施特劳斯夫人殉情，我想我也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霍普斯小姐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遍“这可真是个不错的新闻标题。”她笑道。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迈耶的造访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