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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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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没来学校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不是一所普通的大学。
但江逾白不知道的是,他还没踏进学校的大门,他的名字和大头照就已经在学校传疯了。
他上了学校的“热搜”,还上了学校的小黑板,小黑板是专门用来装“头条新闻”的,八卦逸闻收藏专用,现在小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写的便是“有帅哥要转学来咱们学校了。”后面省略N个爱心和夸张的笑脸。
他很像什么珍稀动物要全国巡演,人还没到,名号已经是响当当的了,脸都还没露,他就已经在学校红的发黑。
但是这一切,作为事发本人的江逾白,却一点都不知道,现在他正背着看上去有十几斤的灰色双肩包,拖着超大号的黑色行李箱,正站在大学的门口,看起来有些烦躁,像从天而降的头号大冤种。
天很热,他却一点不热的样子,黑白棋盘格子的外套拉链拉的老高,脖子上笼着高领,如果没有看错,六月的骄阳照在他脸上,他似乎冷的打了个哆嗦。
他把下巴搁在领子里,一副受不起冻的老年人样子,裤口底部收紧,露出一截冷白色脚踝,倒才有点少年气。
两个保安眼睛瞪得如铜钱,威武雄壮,活像石窟里雕刻的,踩着药叉的两尊大力士像,其中一个粗里粗气地道:“身份证拿过来。”
江逾白本想说,能不能开门让我先进去,但被保安的眼神一波电击,他只得从兜里掏出身份证,隔着生了铁锈的校门给他递过去。
保安扫了一眼,再看了眼登记表,示意另外一个保安开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走进去,左脚刚刚收回来,保安立即把门关了,那架势像是他的脚再晚收回一步,就会被校门夹成薄薄的肉饼。
此刻江逾白差点冒出几句粗口,心里狂念了几十遍阿弥陀佛才把火气压了下去。
刚要走,保安道:“诺,身份证不要了?”他才记起去拿身份证。
两个保安帮他开完门,就腰杆子立的板直,站在自己的岗位,眼睛目不斜视,一片赤诚地望着远方,江逾白本来还想问一句517寝室怎么走,但看他们站岗如和尚入定,他到嘴巴的话被强行刹车。
这样一搞,他疑惑极了,为什么诺大个学校,除了两个站岗的保安,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他连可以抓过来问个路的人都没瞅着。
两棵身长脖子粗的参天大树上挂着一条横幅,横幅上写的是“秉持着继承传统,发展创新的理念,力将骄阳大学建设成世界一流的大学。”
骄阳大学。他默念出来,斜睥了眼天上挂着的骄阳,心想这名字倒是挺应景的。
所以有谁可以告诉他,517寝室到底怎么走?
没有人回答他,他只得自己打量寝室的位置,凭借他极好的视力,他终于在西北角找到了寝室大楼。因为那栋楼上挂了不知谁的内裤,还是红色的,很惹眼,所以他笃定那里是寝室楼。
江逾白往西北角走,刚跨进寝室大门,只见一个小女孩窜了出来,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头发乱的像鸡窝,扎了一边的辫子,还扎歪了,看了他一眼,眼里冒亮光,又飞速地上了楼。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整个楼层突然抖动起来,紧接着楼层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呼喊。
踩气球的声音,放礼花的声音,掌声,尖叫声把整个寝室都给淹没了。
江逾白只注意到了一件事,这栋寝室怎么会有女生声音?左右一看再也没找到其他外边挂红色内裤的寝室大楼,所以他将信将疑把行李箱拖上楼,脚也跟着跨过去。
女孩一口气跑上了五楼,然后推门而入,奶声奶气地叫道:“哥哥我看到有新来的大哥哥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头发才绑了一半,你瞎跑个啥?还不过来?”一个男的趿拉着一双凉拖,穿着破洞短裤,叉着双脚坐在板凳上,示意她过来坐着。
女孩乖乖过去,却还是很高兴,一直嘟囔着他见到的大哥哥,男的道:“那大哥哥关我们啥事啊?”
女孩嘟起嘴:“我想要他来我们这嘛!”
男的嘴里叼着黑色胶圈,咬着牙,吐出的字有点不清楚:“你想让他来他就能来?你又不是王阿姨!坐好——那个梳子呢?”
他找了一圈梳子,女孩翻着白眼指着他兜道:“不就在你包里嘛,你还到处找!”
他拿起梳子给她梳右边的头发。那木梳统共也就十五个齿,已经断了三根,男的觉得不妨碍效用,也没扔。
他终于把她的拳击辫编好了,女孩一看,气的直跺脚:“你编的什么嘛!!”
她的头在男人巧妙的手法之下成功变成了一个鸡窝,左右两边还翘起了几撮头发,看起来笼筛极了。
女孩道:“你编的好丑啊!我要沈哥哥编!”
他不承认自己手残,假装喝道:“沈哥哥沈哥哥,就知道沈哥哥!到底谁是你亲哥啊?编的不好也给我忍着!”
女孩没良心道:“我亲哥才不是你!我亲哥是沈哥哥!”
男的没辙,只得对着阳台上的背影道:“老沈,叫你……”
他话还没说完,门被打开,江逾白出现在了门口,男的愣了两秒,女孩鼓掌道:“是那个大哥哥!他来我们这了!哥哥你真没用,辫子编不好,人也笨!”
男的喝她:“瞎嚷嚷啥呢?”
他便站了起来,伸出手,对着江逾白道:“欢迎啊,林名,这我妹妹,林见。名字爷爷翻字典翻出来的,好听吧?”
江逾白认出了从一楼窜出来的那个女孩,他点了点头,勉强勾出一个笑容,握了握他的手:“江逾白,你好。”
江逾白摸出来他手上茧子很多,再看他一脸小麦色,以为他至少上三十了,所以他问了一句:“你是老师?”
林名听了他这句话,笑得前仰后翻:“我这么老吗?我也住这寝室的啊!”
江逾白略感尴尬,好在那人什么也没说,忙着去帮他腾床位了。
他环顾四周。
寝室很老旧,还很乱。角落放着几个猪饲料麻袋,他手摸了摸墙,手指刚触到墙壁,墙皮就夸夸往下掉。
江逾白看到墙上贴着类似于公文的东西,细看是张成绩单,四角拿胶布贴着,活像上了绞刑架。
单子红头标,正文三号仿宋,他瞟了几眼,瞟到了一个名字。
沈识秋。
好熟悉的名字,他突然想起刚才刷自己的脸,刷脸机底下现的不就是这人的名字吗?
再往下一看,他心里已经对这人有那么一点谱了。
底下有个表格,左边是项目,右边是得分,这位沈识秋同学的成绩单是这样的。
左:开学考试未及格,期中未及格,期末未及格。
右:负三分
左:上课跷腿×5
右:负五分
左:上课迟到×10
右:负十分
左:试图翻墙×2
右:负十分
左:打架
右:负十分
........总得分:负一百分
他抚了抚额头,这位沈同学,上课不认真,考试不认真,翻墙打架样样通,怕不是其他学校派来的间谍,专门来坏本校声誉的。
他又想了想自己,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林名对着阳台的背影喊道:“老沈,来新人了,不来看看?”
他望了一眼江逾白:“还是个看起来很阔绰的公子哥,看看这超大号的行李箱,可比我们当年拿来装被子的猪饲料口袋强多了!”
江逾白不知道自己哪像阔绰公子哥了,他往阳台一看,这才注意到阳台边的那个背影,刚才由于门半掩着,他都没注意到阳台上有人。
那人右手撑在窗台边,外套袖子被抹到了手肘的位置,右脚前屈,身体微弓,留着剃得几近为无的短发,左手夹着一根烟,烟头还冒着缭绕的仙气。
老沈,沈识秋,想必这位正在忘情抽烟的背影,就是贴墙上成绩单上的那位沈识秋同学了。
江逾白对他的第一印象又加了一条,忘情抽烟的同学,加室友。
得分为负一百分,这人会是什么善茬吗?
门被敲了三声,林名道:“进!”
宿管阿姨走了进来,她喘着大气,穿着阔衣阔裤,肚子上的肉还是堆砌的像排头纹。
林名猴子一般窜了下来:“哟,王阿姨,哪股风把您吹过来了?”
王阿姨手里拿着一本册子,那册子封面红色,腰封黑色,活像古时候侠女打扮,王阿姨高亢地操着方言腔:“这不来新同学了嘛,么个是新来的哦?”
林名对着江逾白撮嘴,江逾白对她的话半懂半猜,回答道:“是我。”
王阿姨一百五十斤的身体挡在了他面前,她把册子塞到了他手上,江逾白瞧了瞧,是本学生手册。王阿姨把墙上的成绩单给撕了下来,墙体遭受重力,又抖落下几块渣滓。
“要换新的单子啰,新学期哦新气象,好好攒劲哦你们几个。”她向林名抛了个眼色:“新同学哦,好好照看到。”
林名点头如捣蒜:“得咧得咧!王阿姨你慢走啊!”
林名见他翻开了学生手册,手指敲在他翻开的那一页,顺口提了一句:“这学生手册,开学就考。刚才你也看到了,没过后果很惨,可是要扣分的。”
江逾白知道他指的是沈识秋的成绩单,不自觉看了他一眼,那人的背影写满了事不关己,屁事没有地还在抽烟。
江逾白收拾完床铺,再加上一天一夜的火车颠簸,早上没吃早饭,他现在肚子已经很饿了,想点个外卖,就把手机从兜掏出来。
林名一看到那砖头一样的手机,惊的头差点掉了:“你怎么会有手机?”
江逾白觉得很奇怪,反问道:“你难道没有手机?”
林名一只手伸过去,像摸住了一个毛绒玩具:“啊,这就是手机的触感啊!这熟悉的触感!一年没摸到这玩意儿了!”
江逾白正奇怪着,寝室门又开了,王阿姨的头探了进来,扯起嗓子道:“刚才忘了,那个,新来的同学,收手机了哈!”
林名叹口气:“就说嘛,学校啥都可以忘,收手机这件事怎么可能忘了?”
江逾白已经惊讶得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这是大学吗?大学会收手机吗?
王阿姨已经飞快地夺过了他的手机,然后风卷残云地走了。
唯留下江逾白一脸震惊地愣在原地,手还是握手机的动作。
林名勾上他的肩膀:“江同学,你是不是有很多问号?”
江逾白似乎茫然点了点头。
林名手一挥,道:“恭喜你来到骄阳大学!一个没有自由,没有手机的大学!”
林名嘴角一咧:“刚开始,不熟悉很正常,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太正常,所以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要他怎么习惯?没有手机,他怎么受的了?江逾白问了一句:“那我怎么点外卖?”
林名道:“你饿啦?哦,十二点了,也该到饭点了。小祖宗,去把外面的饭拎过来!”
林见撇了撇嘴,叉着腰道:“怎么又是我去?”
林名道:“因为你可爱,行了吧?江哥哥我请来的,看在这份上,你去不去?”他胡扯了一番,往自己身上邀功,林见望了望江逾白,冲着他一笑,一蹦一跳出寝室门了。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进来了,两只手都拿着塑料口袋,放在寝室中间的桌子上,然后她一屁股坐在一只小板凳。
林名道:“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林见拆饭盒像拆盲盒一样,打开一看,整个人就像突然蔫了的花:“哥哥,怎么又是酸豆角炒肉末?”
林名拍打床栏,爆了句粗口:“妈的,又是这玩意儿?老子都快吃吐了!这学校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江逾白道:“怎么没有去食堂吃?”
“食堂只有周六周天可以去,其他时间都是在这吃的。”林名回答道。
他的三观略微颠簸,好在刚才林名已经给他打了一剂预防针,这比起收手机,倒还能接受。
他也坐了下来,看着铁钵钵里装着的酸豆角炒肉末,菜看起来普普通通,他可能是真的饿了,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往里夹了一筷子,没夹起来,又夹了一筷子,刚刚夹起来,被另一双筷子以四两拨千斤的力道给抖了下来,江逾白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眼珠漆黑,好像是把所有的光都收了进去,江逾白感到那一瞬间心神似乎给人攫走了。沈识秋眼神刚对上他,立马错开,往嘴里送了一口菜,气定神闲地吃起饭。
林名道:“哟,饭点就来啦?我说你咋就吃不腻这玩意儿呢?我好想吃点其他的啊!”
沈识秋从那一盘菜里面不改色地挑起了一根钢丝球丝,放在了林名的米饭上,又从中找出了一只死蚊子,继续面不改色地放在了他的碗里,开口道:“来啊,吃啊,不一样的。蚊子再小也是肉。”
林名开口骂道:“我擦……老沈你是有什么大病吗?”
沈识秋勾了勾嘴角,眼角也斜勾,好似一对飞檐翘角:“诶,”他筷子指了指江逾白:“这谁?”
林名坐了下来:“您老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合着我刚才扯着嗓子叫了半天,你他妈一句话都没听到?”
他清了清嗓子,像替皇上宣布圣旨一样:“新来的,江同学。”他凑在江逾白耳边压低声音问了句:“你全名什么来着?”
江逾白望着沈识秋,道:“江逾白。”
林名点了点头:“嗯,江逾白。”
沈识秋扫了他一眼,那一眼扫的江逾白觉得周遭的温度骤降一百度。
沈识秋喉咙里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继续夹菜,夹了几筷子,没夹起来,就端起了铁钵往碗里倒菜,扒拉了几口。
江逾白注意到他左手拿的筷子,而且筷子握的很低,看起来有点笨拙,和他的语气和神色都不符合。
林名嚷道:“你最近这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有屁就放一个呗!”
沈识秋岔开问道:“他睡哪?”
“你觉得呢?就两架床,一架我和我妹睡,那肯定是睡你上铺啊!”
沈识秋问完就不再吐一个字。
林名数落了他几句:“你看看你那样子,胡子几天没刮啦?分多久没加啦?人家一走进来就看到你那满是负分的成绩单,你好意思不?好歹是在这混了一年的,能做个好榜样不?”
“诶,”沈识秋筷子一抖:“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来了个新人,这就是不一样啊。他第一眼看到的可是你,你看你穿成这样,还真当自己是榜样了?”
“你……”饶是林名嘴皮子厉害,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沈识秋见林见坐在床边,不过来吃饭,再往上一瞥,看到了她哥哥的杰作,似笑非笑:“你这手艺,可以去给鸡做窝。”
林名摊手:“是,我这手艺怎么比得过你?等一下给她重新编一下吧。”
“成。”沈识秋脸色变得柔和,江逾白都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眼底有一丝笑意,对着林见说:“林林,怎么不过来吃饭?”
他抽出一根板凳:“来,坐过来,不吃饭会饿肚子的。”
林见走过去,靠在他身上:“沈哥哥,我不想吃酸豆角了。”
林名道:“她不想吃算了,那玩意儿除了你吃不腻,我们都腻死了,等下带她去小姨那吃。”
江逾白觉得这酸豆角炒肉末越吃越香,在饭里倒了一点,沈识秋饶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吃饭。
最后那盘菜竟被吃的只剩几筷子了,江逾白伸出筷子,往上一提,沈识秋的筷子压了下来,江逾白立马往左一拐,沈识秋就像早就料到了这一招,早在左边等着把他的筷子拨下去。
好啊,江逾白愤愤看了他一眼,他活这么大,居然也有一天要和别人抢饭吃,真是有趣极了。
最后他们两个筷子斗起法来,饭局吃成了战场,江逾白突然筷子一撂,道:“我吃饱了。”
没想到这位沈同学也跟着放下筷子:“差不多了。”
江逾白气的肝胆欲裂,愤恨地望着他,那人视若未见,一副欠打的样,悠哉游哉地和他对视一眼。
林名眯着眼,津津有味地望着他们两个:“行,你两个真行。我收拾了,走了,你们要不要去我小姨那?”
“不去,我要睡觉了。”沈识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他妈……吃了就睡,猪啊?”林名忍不住又爆了一句粗口。
沈识秋听若未闻,脱了鞋,倒在床上,铺盖往脸上一遮,全世界好像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林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着江逾白道:“你别介意啊。最近他心情不太好,这脑子有点一抽一抽的,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合着这位江同学心情不好脑子抽就跟他抢菜跟他横?他江逾白心情还不好呢!江逾白只一笑,没说话。
林名便牵着林见跨出了门,门轰然一关。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