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阿瑟力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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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花四溅，湖面上出现了一道人鱼的背影。
原先修长漂亮的鱼尾没有了宝石的点缀，长长一条尾巴满是疤痕，到处有凹陷撕裂的伤口。深蓝的鱼尾不再是大海的颜色，而是没有生机的垂落拍打在湖面，然后漂浮于上。
随着湖水的涌动，鱼尾也跟着一起一伏。伤口大概是许久未曾处理，且在水中泡得久了，一直流出淡黄色的脓液。再深一点的伤口，皮肉翻出，几乎能看见尾骨。还有一截，上面的鱼鳞似乎是硬生生被拔掉的，要么一处空荡，要么只留下半片。
鱼尾的表皮过于薄透，底下的血液涌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背对着伏麟。
一片一片干裂的皮肤从他身上脱落，背部的伤口血痕显露无疑，金色的头发不再亮眼醒目，被打湿后沾黏在全身。
如果说沃野城的阿力大人是最夺目耀眼的一个存在，而现在伏麟面前的这一条人鱼，却已不是狼狈能形容的。
满目的伤痕尤为刺眼。
伏麟站起身，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快点走吧，我不想吓到你。”阿力的声音突然变得喑哑粗顿，完全没有刚才歌声里那般动听悦耳。
他低着头，看见湖面上的倒影，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瞧，连他自己都嫌弃这幅丑样子。
直到身后没有了声音，阿力才睁开眼睛，扯了下嘴角，没有丝毫笑意。
“丑八怪。”
他低声一句。
“扑通——”
忽然水声哗啦响起。
“咕噜咕噜——”伏麟在水里扑腾两下，然后勉强站稳了身子，他咳了几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你的尾巴能往后一点让我抱着吗，我不太会游泳。”
阿力微微张了一下嘴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可是他没有回头，望着远方，后面的尾巴却轻轻一扫。
在鱼尾过来的时候，伏麟立即伸手抱住，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对方。
靠得近了，他比刚才更清楚地看见鱼尾上的伤，大大小小，布满了全身。
伏麟的呼吸一滞，想要轻轻安抚阿力，可手抬起却无处落下。他只能沿着长长的鱼尾，游向人鱼。
越往前，湖水越深。
他不敢触碰到对方的伤口，只是虚虚搭着，一不小心就要被浪掀下去。
人鱼的尾巴一扫，将伏麟卷住。
“其实不疼的，一点也不疼，我都习惯了。”
“你不用这么小心。”
不疼的——
别怕，一点也不疼的——
梦境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伏麟看着面前这条人鱼背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心中说不出有多难受。
阿力嘶哑的声音响起，“你确定要看看我原本的样子？”
可是你在梦境里已经被我吓哭过一次了。
他忽然浑身一颤，顿住了声音，不可置信地愣住不动，胸口的起伏却不停——
有个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阿力能感觉到自己背部的每一道伤痕都被人轻轻抚过。
怜惜的，心疼的，在为他难过的。
阿力抬起手，接住掉落的珍珠。
那只空洞的眼睛里竟然还能流出眼泪。
“你想…”阿力哽咽着，喑哑的声音像怪物的嘶吼，“想不想看看我原本的样子？”
“我想。”
空无的四周只回荡着人鱼的哭泣声，水波漾漾，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开了厚重的云层。
天依旧那么亮，不曾黑过。
“我一直觉得深海照不进太阳，所以天光再亮也无用。”
毕竟深海里只有一片黑暗。
阿力抬起头，用手挡住直射的阳光，“我最后问一遍，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
伏麟松开手。
阿力将他往岸边推去，然后又把身子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近乎雪白的肤色，血痕却一道又一道刺痛着伏麟的眼睛。
没有獠牙，没有狰狞。
碧蓝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干净清澈，而另一边却是一片空洞，凹陷下去。
右半边的脸上被一大块红色印记覆盖住，从上往下一直延伸到脖颈耳后。可细看之下，红色的印记并不是整一块的，而是像一道道生刺凸起的荆棘，相互交织，远望时才觉得是一大片。
他的喉间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似是被钝器在同个位置磨割过无数次。
伏麟没忍住伸出手，用指腹点在那道疤痕上面，他能感觉到手指下对方微微的一颤。
“疼吗？”
“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喉咙间轻轻震响，发出的声音嘶哑粗劣。
伏麟一抬眸，面前这条人鱼的脸渐渐与另一个没有五官面容的人鱼重叠。
他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个梦？
指腹未曾移开，他不断地回想着自己的梦境。耳边响起的悦耳的歌声渐渐变得喑哑低沉，回忆里浪水淹没全身，深海的窒息感越来越烈。
伏麟在海的深处，看见了一条被同伴欺凌的人鱼。
一条伤痕累累，几乎要死去的人鱼。
他怎么也止不住对方的血。
他无力呐喊求救，只要一张嘴，海水就会涌进来，然后将他一起沉入海底。
他最后只能看着人鱼在自己的怀里死去，然后抱着人鱼的尸体哭泣。
又一晃神，伏麟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梦里在他怀中死去的那条人鱼，如今就在自己的面前。
伏麟收回了手，笑了一下，然后抱住他。
“你好，美丽的人鱼。”
“我叫伏麟，是瑞兽麒麟的意思，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阿力愣在原地，好久没有反应，直到伏麟再一次介绍自己，他才慢慢抬起手，回抱住对方。
“你…好。”
他放缓了声音，哪怕还是喑哑粗劣，可在伏麟听来却格外的温柔。
“你好，我叫…阿瑟力娅，在我的家乡，是美丽的意思。”
唯一的那只碧蓝色眸子弯起，泛着大海的柔情笑意，随后他又将自己的头埋进伏麟的脖间。
我竭力浮出海面，去寻找太阳。
而现在，我终于看见了真正的天明。
他们相拥着。
阳光倾洒在水面上，点点光亮，泛着柔和的涟漪波漾。
蓝色的鱼尾一甩，将面前的人紧紧缠住，像是在汲取最后一点温暖。
而伏麟也能感觉到被他拥住的人鱼的身体在慢慢发生变化。尤其是搭在他身上的手，渐渐感觉不到重量。明明相拥着，对方的体温却在一点一点消退，逐渐变得冰冷。
像极了梦里的场景。
伏麟一下子就慌了起来，紧紧抱住对方。阿力也察觉到他的慌乱，却是柔声安抚，“别怕，我没事的。”
“没事的，有我在，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的。”
阿力轻轻拍在伏麟背上的手突然停住，怔愣片刻，又道：“你…在说什么？”
“我想起来了。”
“我全部都看见了，他们都在欺负你，可是我却救不了你。”伏麟忽然就哭了出来。
在大海的深处，是人鱼的国度。
那里有一条丑陋的人鱼，但它却有着最动听的歌喉。
人鱼经常躲在暗处，悄悄地看着同伴们在一起玩耍。他很羡慕，却也知道自己是人鱼中的异类，并不被同族接受。
所有的人鱼都有着姣好的面容，唯有他，生来就被丢弃。
后面他被同族发现，然后被驱逐出人鱼的国度。
那条人鱼开始在大海里流浪。
他总是偷偷地在夜间浮上海面，然后用自己的歌声为航海的人类做向导。直到有一天，船上的灯亮直照在他的脸上，所有人都喊着怪物。
海浪席卷，狂风肆虐。
那艘船沉入了海底。
原本离去的人鱼拖着一个又一个人类，将他们推向岸边。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就是死亡，他以为这些人类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天空放晴，一片明亮。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即便待久了皮肤会缺水干裂，他也觉得很舒服。
可是那片海滩再也没有人类的影子，沉船的海域也不再有轮船经过。
他们说，那里有怪物。
人鱼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深海，在那一片极寒的黑暗中独自歌唱着。
直到再一次被同伴发现。
一双碧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慌乱，红色的荆棘成为耻辱的印记。
他们嘲笑着，逼迫他不断歌唱，直至发不出声响，珍珠再也掉不下来。
他不过是想回家了而已，哪怕是寒冷无光的深海。可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还是想起了海面上倾洒下来的阳光。
人类说那是太阳，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风平浪静的一天。
是可以安稳前行，不用在海上浪迹，是希望的象征。
但他找不到希望，所以回了家。
“我只能抱着你的身体哭，我什么也做不了。”
伏麟想起了梦中的一切，所有的悲伤难过在那一刻倾泻而出。原来人鱼的歌声创造的幻境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也可以是非常残酷冷漠的。
阿力松开伏麟，然后捧起他的脸，用指腹拭去眼泪。
“我还以为你是被我吓哭了。”
空洞的眼睛里又落下了珍珠，另一只碧蓝色的眸子倒映着伏麟的影子。
“别哭了，我没事的。”
“我不疼的。”
“你抱一抱我，就全部都好了。”
那些久远的记忆顷刻间全部涌入脑海，他才不是什么沃野城的阿力大人。他叫做阿瑟力娅，来自一片冰冷极寒的深海里。
他在这里等了许久，在等当初洒在海面上的阳光。
可是没有人愿意来抱一抱他，告诉他太阳什么时候出来。
阿力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似乎在一点一点消散，伏麟开始触碰不到他。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再次伸出去想要抱住阿力，却发现自己穿了过去。
阿力依旧笑着，满眼温柔地看向伏麟，“SD说得对，我会找到海面上最初的太阳。”
“你好，伏麟。”
“我叫阿瑟力娅。”
“再见，伏麟。”
“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成了唯一拥抱我的人。
伏麟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淡去，直至在空中消失，然后撒下点点星光。
周围所有的场景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没有人鱼，没有湖面。
伏麟一个人站在刚刚结束暴/乱的沃野城的主街之上。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阿瑟力娅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