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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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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阴暗的不见色彩,竹竿静悄悄地摆在岸边石子上,摆渡人靠着木船休息。黑暗的世界里,瞳孔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河边忽而掀起的一阵风,一道刺光穿过石子,揭开掩埋的土地,摆渡者在松软的土地上撑起竹竿,站在船边,默默等待。
万籁俱寂,风声萦绕,平静如初。
石头哗啦啦的响动,土地轻轻的印下浅痕,河水轻轻地荡漾,摆渡者破烂的衣服也慢慢扬起角度。
“爷爷,这里是哪里呀?”
清脆的童声在罪恶的地狱响起。
摆渡者摇摇头,侧过身,让出自己身前的一条路,让那孩子上船。
“谢谢爷爷。”孩子声音带笑。
摆渡者撑着杆,向河岸沙子深处捅去,船渐渐向前走,渐渐入了水。
“爷爷,你也是病人吗?为什么不说话呀?”
“这里……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难道真的是天堂吗?怎么和书里一点都不一样啊,怎么这么黑。”
“爷爷,我们要去哪里呀?”
摆渡者没办法忽视眼前的光明,他晃动竹竿,船偏离了原轨。
“爷爷,我们怎么往这边走了?”
“嗯。”摆渡者震动喉咙,轻轻回复了那个孩子。
“呀!原来爷爷你会说话呀!那怎么一直不理我呢。”
“爷爷,我是不是,真的死了啊。”
“虽然我妈妈一直骗我,这个世界上没有死,只有悄悄跑去远方的人。可是我在医院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死人呢。我都见过这么多人的死去了。”
“好早好早之前……我得想想,我是什么时候进医院的,反正就是很早很早之前,妈妈说因为我的心脏坏了,它在我出生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所以我要一直戴着这个。”孩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空荡荡的,“咦,我的魔法环呢?”
“哦,对哦,我死了。”孩子垂下长长的睫毛,晃动的河面恢复了空荡。
“没事,我死了而已嘛。”孩子咧咧嘴笑笑,“我死去后,我妈妈应该能轻松一点了。”
“爷爷你知道吗,我真的特别不喜欢进手术室,不是我不喜欢医院的哥哥姐姐,我真的很喜欢他们,是每次我进手术室,妈妈总是要在很冷很冷的板凳上坐很久很久,总是要拿着白色的缴费单和电话借钱,说很久很久,弯很久很久的腰,总是要听别人说她的坏话,我很讨厌。我真的很心疼妈妈。”
“因为我知道,其实真的和别人说的一样,妈妈如果没有我,会过的很幸福。”孩子抬头,对摆渡者笑笑,“至少会比现在好很多很多。”
“所以来到这里,我很开心啊。”孩子的笑颜绽放在黑暗的河面,星光点缀着深渊,摆渡者低头看着他的深渊。
“谢谢爷爷。”
河流回转,宿命终会降临。摆渡者竹竿停滞,深陷河底,河流静止,黑暗的空间撑开洞眼,光亮洒下。
孩子抬头惊讶的看着天空发生的变化,他害怕的抓着摆渡人的衣裳。
“爷爷,那是什么?”
“天堂。”
孩子顺着光看向他,黝黑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黑色的衣裳耷拉在消瘦的身上,头发沾满了沙土。
孩子把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外套脱下,递给摆渡者:“爷爷,给你穿。”
汤汁洒下,轻轻柔柔地淋浴着孩子白净的身体,灵魂抽离,奔向光明。
孩子母亲的哭泣声从岸上传来,机器冰冷地发出声音,灯光染上沙土,苍白平静的脸庞,已经变成透明的水滴。
“宝宝啊~宝宝啊~我亲爱的宝宝啊~你去到哪里了呢?是不是没有魔法环的世界了啊,是不是没有一点都不疼了啊。妈妈没有骗你吧,魔法环摘了之后是不是一点都不疼了啊。”
“我亲爱的宝宝啊,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
“我亲爱的宝宝啊,妈妈……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是妈妈弄坏了你的身体啊,对不起……”
“我亲爱的宝宝啊,辛苦你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啊,我亲爱的宝宝啊,一定要选一个特别特别好看的地方,妈妈在这里,会带着你的魔法环,一直走下去的。”
“我亲爱的宝宝啊……”
“恭喜啊,是个小王子呢!”护士在亮堂堂的灯光里,生机与虚弱交错的空气中,抱着孩子在妈妈的面前,妈妈用汗泪夹杂的嘴角回应着孩子的哭泣,十个月,这个孩子是她用一生换来的宝藏。
妈妈欣慰的睡去了。
醒来之后,苍老的身体只记得孩子的哭声,妈妈急切地询问孩子在哪里,空荡荡的身体呼唤着温暖的存在。
却只等来了一句“孩子现在太虚弱,只能在保温箱里躺着。”
妈妈不知所措,忙着问为什么,其他的孩子都能好好地在母亲面前啃着手指,躺在小木床里。
医生说,孩子可能身体有点先天性的问题。
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
妈妈顾不上虚弱的身体,没日没夜的在病房哭泣。眼泪干涸,身体连站立都很困难,却还是倔强地撑着推车,在护士的搀扶下,走到保温箱外的玻璃窗里,看到了梦里晃动的双手双脚,小小只的,一块一块的,红红的,瞪大了眼睛朝外看,头顶黑黑的,一点一点的小绒毛,白色的衣服上彩色的图案。他怎么会和别的小男孩不一样呢,多可爱啊。
妈妈趴在护士的身体上,干枯的瞪着眼睛,颤抖着身体。
噩运只管一盆冷水泼下来,现实却是持续不断的长久痛苦。妈妈的身体在强迫她的伤口闭合,但没日没夜的哭泣让她身体除了伤痕以外,多了很多很多其他的疼痛。医院里孩子的住院费已经是昂贵至天价,自己身体的不争气还要多缴一份住院费,妈妈的金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妈妈自己提交了住院申请,出了院。
卖了房子,和爸爸吵了很大的一个架,带着疼痛的身体,强撑着去民政局苦笑地办完了离婚证。
妈妈在医院旁边,租了个房子。很小很小,租金一个月几百块,再加上妈妈每天起早贪黑的在医院门口摆摊买早餐,生活好像在慢慢变得顺眼了一点。
生活又怎么可能顺眼呢。
本来平静的夜晚让一声声刺利尖叫划破,孩子被推进了手术室,妈妈无措的看着瞬间涌进病房的医生护士们,看着孩子和软绵绵的床铺一起推进手术室,“嘭”的一声,医院里只剩黑暗与红光交错。
妈妈站在手术室面前,看着门口上跳动着的红色时间,还有“手术中”的字样,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放在孩子床边的机器突然大声的响了起来,孩子的脸被憋得通红,妈妈从睡意中惊醒,手上动作颤抖,看见床头那个红色的按钮,毫不犹豫地就这样按下去,然后就——一切不受控制的发生。
妈妈自责地蹲在地上,一遍一遍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睡什么觉,睡什么觉,孩子都这么痛苦了,睡什么觉!
她跪在医院的冰凉地板上,一遍一遍地向手术室门口磕着头,祈求上苍能够救救她的孩子。
她还是趴在地上,崩溃大哭。
招来了在值班的护士,把妈妈从地上扶起来,扶到椅子上,护士一遍遍地轻拍着妈妈的后背,妈妈却越哭越大声。
她也只是个孩子啊。
没有人教她怎么做一个妈妈,没有人告诉她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没有人和她说孩子生下来还会遭受这么多的折磨,没有人和她说为什么孩子生了病之后,连爸爸也会不要她……
妈妈在护士的拍打下,哭到医生打开门出来。
“孩子很安全。妈妈,我们需要告诉你的是,这种情况还会发生很多次,先天性心脏病的痛苦就是在这里,所以妈妈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孩子的免疫力很差,所以需要很多的保护,现阶段孩子这么小,千万不可以让他染上其他的疾病,不然结果,就很难说了。”
“不过妈妈您放心,我们医院都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他的。”
医生对着妈妈通红的双眼,抿了很多次嘴角,才把这番话平静地说完。
“好……好,谢谢医生。”
妈妈看着抓着自己手的护士,通红的双眼竟然溢出了笑意。
孩子没事。
孩子没事。
她抱着护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平静着自己的心情。
接下来的时间,妈妈在医院的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了,在医院的时间妈妈也不敢睡觉,就在病房里和其他的妈妈聊聊天,和护士说说话,和病床里的宝宝讲讲故事。
她听到其他孩子的悲剧,有时也会通红了双眼;看到护士抱起孩子,小心翼翼地喂他吃药,也会红了眼眶;看到孩子轻轻抓住自己的手指,更是不断的往下掉眼泪。
孩子心脏疼的频率在慢慢减少,妈妈在护士的安慰下,心也慢慢放下来不少。
直到孩子第一次开口叫妈妈,她泣不成声。
她从来没想过,孩子能看着她,笑脸盈盈,挥舞着双手双脚,看着她,叫一声妈妈。
妈妈把孩子抱在肩上,应了很多很多很多声“诶”。
她的朋友圈,终于能发一条关于孩子的消息,是孩子开口叫“妈妈”的视频。
慢慢长大,孩子能和病房里的护士医生打成一片了,心脏捐赠的队孩子也能慢慢排上号了。妈妈的早餐店也越做越大,生活真的在慢慢变好,每当这个时候,厄运总是要来的。
生活过的越好,厄运就来的越大。
妈妈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在手术室外和其他的家属一起等待。一台一台手术的完成,红色的时间跳过了六个小时,妈妈看着已经暗沉的黑夜,心里已经预示到了什么。
妈妈紧握双手,紧闭双唇,把眉头打成无数个结,静静等待着那扇大门打开,带来和想象里完全不一样的说法。
她在祈求坏兆头走开。
可是坏兆头怎么可能走开?
医生摘下口罩,对妈妈说道:“来我办公室一下吧。”
妈妈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的悲伤传到孩子的耳边。
她迈出脚步,沉重的跟在医生的身后,走的慢一些,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这个坏消息,就这样随风飘散?
她站在医生的电脑桌前,死死地盯着地面。
“妈妈,是这样的。”
“孩子的,心脏。可能……很难再继续撑下去了。如果没有心脏捐献那边没办法匹配到合适的,可能。”
“孩子的四岁生日……”
医生说不下去了。
妈妈也听不下去了。
妈妈蹲坐在地面,用力的捂住嘴巴,不让悲伤吵到医院里正在休息的所有人。
很久很久之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医生,问道:
“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吗?除了心脏捐赠。”
医生点点头。
慢慢的——点点头。
妈妈站起来,接着问道:“那医生,心脏捐赠……什么时候才能排到我们?”
“我们也不确定时间,这个要看……”
“天时地利人和,对吧。”妈妈打断医生。
“嗯。”
“好。”妈妈用力地抹了抹眼泪,“我相信,我相信,我的宝宝这么可爱善良,老天一定会让他如愿的。”
医生没说话。
“谢谢医生。”
“嗯。”
妈妈走出办公室,凭借直觉走回病房。
眼睛瞟到孩子安静的睡颜,本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可是为什么,冰冷的机器,疼痛的疤痕,会入了这个孩子的梦。
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啊。
妈妈趴在玻璃窗上,疼惜地看着孩子,不敢细细触摸的手,只能趴在玻璃窗上,放声大哭。
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啊。
对不起。
孩子早晨在梦中醒来,妈妈趴在床边,带着蓝色的帽子,穿上蓝色的衣服,还有蓝色的鞋子,静静地抚摸着孩子的身体。
孩子嘴巴上带着的呼吸机让他很艰难的才能开口说话,他好不容易能动动嘴巴,可是身体的虚弱让他连声音都没办法发出。
妈妈看着徒劳地张开又闭合的嘴唇,鼻子再也忍不住酸痒,眼泪一点点的打湿口罩,孩子伸出手,轻轻抓了一下妈妈的衣角,妈妈紧紧握着那只小小的手,蹲在床边,无声的哭泣。
孩子身体一天一天的消瘦下来,心脏的疼痛重复着,妈妈已经没办法离开重症病房一步了,妈妈又开始住在医院里,躺在冰凉的椅子上。护士们看到妈妈这样,从储物间给妈妈拿了一床被子,轻轻的盖在好不容易能闭上眼休息的妈妈身上。
一天,孩子蹲在妈妈的身边,轻轻拍着妈妈的身体,小小声地哼着歌,叫妈妈起床。
妈妈从软绵绵的床上坐起,呆滞地看着孩子的面容,红扑扑的,肉嘟嘟的脸上还有几道睡痕,妈妈的脸上,好几道晶莹水滴落下,她尝试性的牵起眼前这个孩子的手,软绵绵热乎乎的,她把孩子托起来,抱在怀里。
“妈妈,你怎么了?”
孩子有些惊慌。
“没事,妈妈就是……妈妈就是想你了。”
“妈妈,我们不是昨晚才见过吗?”孩子有些生气,嘟起嘴巴,“你还说要在梦里看见我呢!”
“不是的宝宝,妈妈在梦里看见你了。”妈妈轻轻刮了一下孩子的鼻尖,被泪水沾染的嘴角向上弯了好大一个弧度,“妈妈只是做噩梦了。”
“妈妈不怕,妈妈不怕。”孩子用小手轻拍妈妈的手腕,看着妈妈的眼睛,笑着说道。
“嗯……妈妈不怕。”妈妈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泪水浸湿报纸,在被褥上留下温暖的痕迹,妈妈缓缓睁开双眼,她眼里是被泪水折射的光斑,模模糊糊中温暖的孩子还在自己的臂弯里轻拍自己的手腕,轻声安慰着她,叫她别害怕。
妈妈不怕。
她嘴角向上,弯了一个好大的弧度。
今天的孩子,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戴着呼吸面罩,能和妈妈聊天,能和护士姐姐打闹。看来是昨晚的梦起了作用,妈妈开心的笑着。
“宝宝,今天感觉怎么样?”医生问他。
“叔叔,我今天好像好很多了欸,我早上还和我妈妈说,我马上就可以出院,和妈妈一起去看外面美好的世界呢。”
医生愣住了。
他的眼睛朝着妈妈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回了男孩一个很大很大的笑容:“那简直太好了!我们的宝宝终于能出去了。”
“嘿嘿,谢谢叔叔。”
医生拿起笔,在床尾的签字版,写下“一切正常”,扭头出了病房。
夜晚,妈妈陪在孩子的身边,轻声细语的讲着睡前故事。
“爷爷在楼顶上种了非常多的花花草草,吸引来了很多很多的蝴蝶和蜜蜂翩翩起舞,还有小鸟在屋檐高声歌唱。”
“妈妈,我想看看爷爷的花园。”
“好,我的宝宝,等你病好了,妈妈就带你去啊。”
孩子点点头。
“住在楼下的孩子们知道了爷爷的花园,经常跑来楼顶上玩。就连最忙碌的大人,也放下手中的工作,聚集在楼顶上。”
“‘好多漂亮的花啊!’爸爸关上眼前的电脑,看着花园,惊讶的说道。”
“‘我想来看看这昙花到底是怎么开的。’妈妈放下正在洗的青菜,走上楼顶。”
“‘让我来看看今晚的月亮有多圆。’奶奶搬来椅子,坐在楼顶的桂花树下。”
……
孩子睡着了。
妈妈看着孩子安静的睡颜,心里无比的喜悦。我就说我的宝宝这么善良可爱,上天怎么舍得将他带走呢。
妈妈转身,在重症病房外的椅子睡下。
凌晨四点,尖锐的警报将空气切断,平静的夜晚里,连月亮都变得破碎。护士从妈妈的身前跑过,医生戴着手套跟在后面,妈妈迷迷糊糊中向后看去,透过玻璃门,看见每个人都一股脑地涌入孩子在的那个病床前。
她愣了很久很久。
直到双腿无力,滑落椅子。
她跪在地上,就好像以往的每次手术,一样。
她无助地乞求着,她放声大哭着。
终于,在医院,能放声的大哭了。
因为上天,真的带走了,她的孩子。
一滴泪划过摆渡者干涸的脸颊,他抬头,看着孩子在亮堂堂的金光里,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笑容。
他张开了开裂的嘴唇,对着孩子的方向说道:
“我们去,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