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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浮香一路 ...

  •   十日后。

      刘长庸抄了林府,带着案宗启程帝都,此前派人去乱坟岗寻过李修臣的尸首,是连一块残渣也未寻见。

      然知县僭权案不过是冰山一角,他势要揪出幕后靠山,清算同流合污之吏。

      燕公子亲手了结李修臣,他拦不住,只待回了帝都如实上禀。

      结果如何,不难想见,谁会为了区区死囚去问责神洲北国。

      ***

      槐花落处,浮香一路。

      溽暑难挡,便是日暮时分也未见清凉,阮舒窈身疲意懒慵倚案几,艳丽小脸好似揉入了红苏胭脂,余晖相映,款款温柔。

      青年身边多是皇族暗卫,个个铮铮铁汉,只她一个女子,又是头一次长途跋涉,身子骨像是要散架。

      马车徒然一沉,一股自带凉爽的清香气息飘入,身着素服的青年弯腰坐进去。

      “再有两日,就能到菩提城。”他拍了拍侧壁,示意马夫继续前行。

      相传赤乌年间,西域僧人嵇无念从金乌城游走天厥等国传经,途径诸国交壤之地,因地势险峻,无人管控,自然形成了一座滋养邪恶的孤城。

      嵇无念踏遍孤城的每一个角落,看到孩童流离失所,恶人奸淫掳掠,沿角白骨嶙峋,他定居此处宣扬佛法,普度苍生,圆寂后他住过的石屋旁长出一颗菩提树,菩提城因此得名。

      “若阿娘在天有灵,亦晓得你的一片孝心。”阮舒窈声音轻柔,泛着波光的眼眸里落入天边彩霞,瞳色昳丽动人。

      青年与她说过,菩提城中有一座栖灵古刹,名为浮屠寺,前身乃是无念和尚的坐化之地,如今已住了上千个和尚,镇寺之宝有七颗舍利,一空,支童两位圣僧,二人深究妙义,博通三藏[1]天下闻名。

      此行浮屠寺,一为阿娘超度亡灵,二为阮舒窈消弭瘴魇,她苦果缠身,鲜少睡得安稳,佛门清净之地,又有圣僧坐镇,必能破解。

      “其实,你不必刻意去做这些。”阮舒窈还是怕给他添麻烦。

      青年做这些,半分未祈望过她阿娘的在天之灵,感念他无足轻重的孝心,更不是希望阮舒窈因此愧报,顿了片霎,略重地看她一眼:“不算绕路。”

      “嗯。”她表现得过分温顺。

      二人未再交言。

      暮色匆匆,车行渐缓,车夫勒马停下。

      青年先下车,递出一只手臂扶她。

      暗卫扎营的空隙,他二人在附近活络筋骨。

      她好奇北国之事,皇宫是什么样子,皇宫里的人又是什么样子。
      其实她问这些,也只是想听他说说话。

      青年对皇宫之事并未细谈,倒是与她说了些沈府周边,“老太君慈祥和蔼,诰命夫人赵氏贤良大度,你兄长沈慕时,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司马,沈府嫡长女闺名初冉,知书达理,名声甚好。”

      “……”阮舒窈虽未插话,可看他的眼神,一直都是笑着的,像是很新奇,很惊喜,又很期待。

      过去也有不少女子看着他笑,可那些笑容中,大多是讨好的,有目的性的,与阮舒窈的笑不同。

      她的笑很美。

      青年被她吸引着,说出的话是未经过思考的:“在北国,女子成婚年纪比天厥要晚,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的大有人在,通常名门望族家的千金总能多留几年,你阿姊沈初冉,亦未出阁……”

      “……”阿姊还未出阁,自己却已嫁过两次人了。

      见她未答言,青年默然片响,温和语气道:“舒窈,你不要多想。”

      “嗯。”她眸低闪过一缕稀微无措:“你以前,从不唤我舒窈。”

      柔腻声音煽起微澜,青年以为唤她舒窈,会显得亲近些,侧目避开她的视线。

      “……”

      “你总是唤我阮阮。”她表达得过于自然,反而不像真的,像捉弄。

      “……”青年眼中似乎多了一层思考,这两个字,他目前喊不出口。

      月色下阮舒窈回去马车上,慵枕手臂匐在车窗望他:“到了北国,我能与你在一处吗?”
      这句话极具试探意味,此时问起更像是邀约。
      她所释放出的信息是,如果到了北国,终归是要在一起,那么现在,她愿意与他更近一步。

      青年十指紧了紧,巍峨身躯靠在马车旁,一对丰俊星眸仿是月影晕墨,声音冷冽:“到了北国,再无沈毅之,只有燕宁。”

      良久,夜色幽寂,两人相视却看不见彼此神情。

      青年自认语气不重,却能感觉到她情绪明显不对,搓动扳指,开口道:“你想……”

      “我困了。”阮舒窈轻轻打断他的话,纤手佛去,车幔随着珠帘垂下。
      她感觉酸楚,羞涩,臊死人,没忍住轻泣了声。怕被青年察觉,她及时敛住,后头连翻身也少。

      *

      阮舒窈在颠簸中醒来,车马已启程。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她眯了眯眼,逐渐适应照进马车里的光亮,一条蜿蜒大道盘旋山腰,群山环抱间笃然响起歌声,仿是与山鸟合鸣。

      曲调算不得好听,咬字却很劲道:“春芳吐蕊,郎心难量,伊人帨兮,歌袅袅。田畴青青,潺潺水绕,月落林间,影成双……”

      骑马在最前方的男人快速探了一圈回来,对青年抱拳道:“禀主上,过前方弯道数十米,有一对年轻夫妇,说是去菩提城。”

      这算是近七天来,第一次遇到过路人。
      弯道极为险峻,阮舒窈刚坐直的身子被颠到一侧,峰回路转,眼前果然出现一男一女,身着粗糙布衣的男人拉着驴车,女人头戴帷帽,衣衫轻薄,薄到有些不太得体,显然是未料到这荒郊野岭,还能碰见外人,她加了件夜里御寒的褙子,二人十分警惕望向骑马压来的众人。

      马车尚未靠近,阮舒窈提前放下车帘。

      青年余光瞥了眼晃晃荡荡的帘幔,勒紧缰绳与马车并行。

      那男人本想对马背上的壮汉打招呼,望见沈毅之时不由杵在原地,仿是惊为天人,扯起衣袖揉了揉眼。

      ‘这些都是什么人吶?’年轻夫妇自然牵手,相视的眼神正传达这一层意思。

      *

      大约行了半炷香的时间,明显感觉路面平坦许多。

      “于于~”驾车的马夫一阵吆喝,烈马缓了下来。

      等了半响,未听见外头作声,阮舒窈纤手覆上车窗,想着要不要撩开帘幔看看。

      马车往下一沉,青年折身进来。

      水壶帕子递到她手上,简单洗漱过后,二人在车内吃了些干粮。

      隐约听见车外卯足劲的闷哼声,她有些好奇,目光落在青年身上。

      “山间偶有落石,你下车后注意些。”青年贴心束上车幔。

      豁然撩开的视线里出现一座巍峨巨石,壮汉们正尝试移开它,本不宽敞的道路被黑风石挡得水泄不通,看上去足有万斤之重,人力难以撼动。

      小半个时辰过去,拉驴车的年轻夫妇行至此处。

      此时阮舒窈已坐回车里,注意到那夫妇二人时,他们正两眼发直的看着自己。

      年轻妇人掀开帷帽,眼神中露出惊艳之色,额间细汗顺着脸廓淌下,她也没有去擦。

      日头渐盛,热浪腾腾。

      年轻男人眼里喷出的火光充斥炙渴,阮舒窈刚触上他的视线,仿是被烫了一下,悄然别过脸。

      正假寐的青年余光量了一眼,便瞧见车外男人的手掌摸上那妇人臀部,用力揉捏得变形,妇人扁着嘴似是在为什么置气,一巴掌拍在男人胸口,扭动腰肢躲避。

      某种熟透了的特殊气息泛滥。

      “董鹤年。”青年不耐的唤了声。

      在给一颗小树苗绑上缰绳的老董目色一亮,颠颠的跑来,颔首作揖道:“主上有何吩咐。”

      “看紧马车。”
      青年起身,话外之意,是嘱咐董鹤年保护好阮舒窈,奈何他表达的实在太过隐晦,董鹤年也只能理解出比字面意思,再多一点点的关照。

      青年朝巨石行去。

      董鹤年正要啧嘴:“咿呀~”左前方两三步,坐在驴车上的年轻妇人,张大嘴巴叹了句:“这公子好身手呀!”

      眼看巨石开始松动,阮舒窈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在众人瞩目之下,只见青年倾身向后仰去,脚下发力,巨石往前移了移,暗卫们喊着口号:“飒~”一齐用力,把巨石推向岸口。

      男人们暴起青筋,准备再次发力。
      “轰轰隆隆~”的巨石猛然朝山崖滚落。

      “啊~”
      “于于~”
      “咈哧~嘶~”

      几乎同时,女人的尖叫声,董鹤年扯住缰绳的安抚声,受到惊吓时烈马发出的咈哧声,车轮失去平衡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吱嘎”声……

      阮舒窈在车里翻了过来,她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即将与马车一起跌进嶙峋山崖。

      零散长发飘出车窗,马车却定住似的,一大半悬在崖边不动。

      暗卫纷纷飞身跃来,从青年臂上接过繁重马车。

      董鹤年也不曾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把腿伸进车轮子里,还好车轮及时刹住,他伤得不重,至少跟主上手臂见骨的血口子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青年鲜血淋漓的左手藏去身后。

      马车稳稳落在地面,阮舒窈略显狼狈的探出身来,她双腿颤抖着连下车也不会,直直扑入青年怀中。

      青年鲜有耐心任她抱着。

      年轻夫妇见青年公子左臂伤口露骨,却连闷哼一声也没有,皆是瞠目结舌,却又不敢多言,自觉跟着暗卫们清理起路面顽石。

      稍作休整,青年亲自为她驾车,董鹤年也坐在车外,隔着车帘,不动声色替他包扎。

      马车行得极慢,几乎与拉驴车的年轻夫妇同行,驴拉的板车很窄,上面拖着行囊,年轻妇人把帷帽抱在怀里,好似有些局促不安,年轻男人眼里噙着畏惧之色,显得极为普通本分,更令男人震惊的是,十数个青年壮汉组成的队伍,不说是讲些荤段子玩笑,就是正常交谈也极少,一个个像是没有感情的杀手,直教人在日头下也能生出寒意。

      就这样行了两炷香的时间,途入一方古木参天的道路,青年吩咐众人在此歇脚。

      午膳阮舒窈吃不下,只喝了些泉水。

      年轻妇人去树林里方便回来,见阮舒窈不好意思的看了她几眼,主动搭腔领阮舒窈往树荫钻去,回来时二人熟络了几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我家那口子,也不是天厥人,我们在天厥待过几年,天厥重文士,上至青天大老爷,下至黄口小儿,那可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说话,你想啊,那平头老百姓,种完地跟你四个字,四个字的说话,谁受得了,我们呢随性惯了,与天厥的民风合不来。”年轻妇人说着自己的私事。

      阮舒窈并未问起过这些。

      女郎没回来时,主上想看又不想看的往树林里瞥过几眼,这会子女郎回来,他自己却先上了马车,董鹤年眼珠子一转,替女郎接过那妇人的话:“所以你们打算去菩提城?怎么没想着去其他国家看看?”

      年轻夫妇相视一眼,心里都清楚,这人肯跟她搭腔,是因着那贵小姐的原由,面上先露出笑意,热情又不失体面的回道:“菩提城不用上缴赋税,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得到浮屠寺的高僧庇护,怕是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好。”

      董鹤年暗暗捏了把汗,扯开话题道:“天厥读书人确实多。”

      年轻男人以为他是对天厥感兴趣,打开话匣子道:“这天厥的男人都想当官,当不上官的,就沦为孝敬当官的,没有钱财孝敬,便拿妻女孝敬,地多累死耕牛,这都是真事,我在天厥做轿夫,府上的老爷有一百八十房妾室,每天都是府里府外轮番忙活,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命呜呼,府上的美妾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跑不掉的又要被发卖,卖给正经人家倒还好,要是卖到窑子里,这一辈子就算折在里头咯,那窑子里的花脂税可是顶天的……”

      “哎哎。”董鹤年没等男人说完,哎了几声制止住他。

      再次出发后马车行快了些,年轻夫妇渐渐跟不上。

      落日西沉,越过山谷,脚下已是菩提城境内。

      探路的回禀,前方往西十里有一处客栈名为‘缘来’,多数是去往菩提城朝圣的僧人歇脚,虽设施简朴,却已是人满为患。据客栈掌柜的说,近来菩提城圣僧讲经,四海取经人络绎不绝。莫说是客栈里面,就是外院柴棚都住满借宿人。

      知晓客栈人多,他们今夜在十里外扎营。

      片刻功夫几个暗卫猎了不少野味回来,河边燃起篝火,烤肉的香气同风飘散。

      伙食有所改善,她比昨日吃得稍多些。

      点点繁星落入河中,顺着河流,她随青年往上游行去,溯洄数百米,果然瞧见一处洼池,山泉清澈,波光粼粼。

      青年仔细巡视一番,四下无人,这才背过身正襟坐于不远处的石坡。

      曝晒一日,水面上蕴着浮温,三尺往下仍是清凉。

      阮舒窈玲珑有致的身形没入池中,轻柔薄纱绕过凝脂在水中荡漾。她贪图深处凉意,鼓起小嘴憋气,手臂如蝶翼撑开,轻盈的迈动修长玉.腿往池底游去。

      月光涵沙,将她的身影映照得如梦如幻,摄人妖娆。她缓缓眨眼,双眸剪水,池底好似是一个完全属于她的世界,时间在水中静谧流转,她感受肌肤被清爽包裹,予她奇妙的滋润,仿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良久。

      一滴水花也听不见,这让青年有些不安,碍于种种原由,他没有回头,低音唤了声:“阮,舒窈?”

      “……”

      青年长身立起,回头向后望去,时间仿是定格刹那,晦涩的目光里,女子白玉般娇嫩的身躯匐在粗矿岸石上,零散发丝湿漉漉披贴在额鬓,晶莹水珠顺着发梢掠过脖颈,淌入丰腴曲线,说不尽的娇媚。

      他慌张别过脸,背对着那边,脑海里丰腴春色挥之不去,灼哑嗓音开口:“身体可有不适?”

      阮舒窈微微垂下水汽流转的眸光,某种不可控的情愫在体内躁动,她强压下尘杂,柔声道:“无碍。”

      青年闭了闭眼,指尖陷进掌心,他听说过,愈是深夜,侍春蛊愈是闹腾。

      漫长的沉寂里,邪念起伏,只要他现在过去,就能让她好受些,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最残忍的方式,一次次让她难堪。

      青年泛红的瞳孔中掠起一抹亢奋,像是身处戈壁沙滩,觎见了渴求已久的恩泽雨露。

      他转身朝她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浮香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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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预收 《欢君》 她为权利而生,真心不值一提 《夫君谋反后》 醒来时竟然身处五年后,夫君正在外面谋反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