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散花天女（六） ...
-
沈云烟在空荡荡的街头哭了有小半个时辰，直到扫雪逢月担心的寻出来，找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姐，把人给劝回去了。
她并不知道，她哭了多久，谢孤峤就在不远处的高墙上看了她多久。
他对沈云烟的认识，来自一点一滴的相处，不会因为两句绝情的话就改变。
虽然一开始他确实有些生气，才离开了不远又冷静下来——他知道沈云烟对他并未存着利用的心思。
于是他又折了回来，他有些不解，她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
是散花节上他的表白吓到了她，她不想跟自己在一起么？
他看得出来，她也对自己有意。
她每每看向自己时，发亮的眼神骗不了人，眉梢眼角的笑意骗不了人。
而谢孤峤，更早喜欢上了她。
他一开始接近这个姑娘，只是想看看佛经预言灭世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结果发现她跟自己所想的截然不同。
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世上漂亮的东西大多脆弱。
可她不是。
当她决心要办一件事，便有百折千回不改，一定要办成的信念。
沈宅重修屡经波折，她从来没有一念想要放弃，有什么难题，她就迎难而上解决什么难题。
这份坚定的心性，令他欣赏。
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动了心，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是佛前的虔诚一拜，还是她细细描画过自己的眉眼。
是萦绕不去的幽微冷香，还是那个说不定道不明的吻。
他情不自禁的关注着她，因她喜而喜，因她难过而感到不快。
他喜欢她在自己面前展露真实的喜悲，也喜欢那妖冶魅惑的惊鸿一瞥。
他们之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谢孤峤觉得，沈云烟很介意和尚这个身份。
也许是这个身份有问题。
谢孤峤从来不活在世人的眼光里，他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不守戒律的和尚有什么不对，而沈云烟不一样，她敬他如高僧，因为这个身份和他产生距离。
他站在墙头思索一阵，不久后往梵音寺方向离去了。
回到沈府，下人们都已经歇下了。
沈云烟也哭够了，逢月拿热帕子给她敷眼睛，扫雪在一旁问，“小姐，你说跟大师出去走走，怎么好端端哭了，是大师欺负你了吗？”
逢月以眼神制止她，让她别问了。
好不容易小姐不哭了，又来惹她干什么。
她一开口，沈云烟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帕子揭下来，“扫雪，上次在清水观遇到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因为哭久了，她的嗓子还有些哑。
扫雪惊讶，“小姐你怎么知道……”
“当时我看见他了，所以那人是谁？”
“他说他叫三尺剑，因为妹妹生病所以去观中进香，我看他连香都买不起，就帮了他一把……”扫雪有些心虚，“不会是我惹了什么麻烦吧？”
她摇了摇头，“以后不要跟这种人来往了。”
三尺剑似乎是听命于三皇子的打手，又是那种不要命的江湖人，她很不想扫雪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万一将来有什么事将扫雪牵扯进去，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扫雪应了一声。
她对这个剑客印象很深刻，只是因为他看起来挺潦倒的，妹妹又病重，因而有点同情他，倒没什么别的感觉，小姐这么说了，她便听着。
只是……逢月肯定又要念叨她了。
沈云烟自己用帕子焐着脸，边想着今日的闹剧。目前来看，她爹这一场病，就是三皇子策划，若不是他们夜闯皇子府，逼出他的保命牌，他可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但三皇子为何要将一块令牌交给沈娇娘呢？他怕影妖被城中巡守发现，所以要沈丞身边亲近的人携带令牌，方便影妖行动？
可是，在她回京之前，沈丞的命就已经在他掌握之中了，他为什么一直不杀他？他在等什么？
太多的想不明白。
沈云烟闭上眼睛，今日她算是把三皇子得罪惨了，他手下影妖尽数被谢孤峤斩杀，他还会有什么手段？她直觉慕沉不会这么简单放过自己，不知他还会有什么后招，往后她得小心行事……
啪。
帕子掉在了地上。
扫雪要去捡，逢月悄声道，“小姐睡着了。”
她一看，沈云烟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天她又是扮演天女，又是夜探皇子府，又经历了一番情绪波动，到此时实在是太累了，再也抗不过睡意。
她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时，逢月服侍她梳洗了，镜中那一双妙目还微带着肿，眼睛里带着血丝，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看了颇让人心疼。
逢月正张罗着让扫雪去煮个鸡蛋来帮她滚一滚，忽听院中一阵喧闹，有人说：“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不得阻拦。”
她又听到张护院的声音，“大人，这儿可是相府，什么要案查到这里来了？”
一人道：“说出来怕吓着你，查的是谋逆的大案！”
逢月心头一跳，眼皮也跟着跳了起来。
“小姐……”
沈云烟让她别慌，梳妆整齐打开房门，赫见大理寺少卿刘大人带着一众差役站在院中，见她开了门，肃声道：“给我进去搜！”
“等等。”沈云烟道，“大人把话说清楚，你们要搜什么？”
刘大人不慌不忙，从袖中摸出一纸手谕，朝着北边拱了拱手，“奉圣上谕旨，搜查沈府小姐沈云烟和太子勾结谋逆的证据。”
院中所有人齐刷刷白了脸。
谋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小姐怎么可能和太子……
这事竟然连圣上都惊动了？
“不怕告诉小姐，禁军右指挥使已经招供了他和太子一干人等谋划宫变的细节，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其中自然也包括小姐。”
他拿出谕旨，谁还敢再阻拦，差役们闯进房中翻箱倒柜搜查起来。
沈云烟心知不妙，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右指挥使，这人又怎会供出她？更别说太子其人，就算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可能策划什么宫变，所以……这就是慕沉的后招吗？影妖之计才失败，他又想出这一计来，想要彻底扳倒太子和沈家？
不对，他这一计接一计，未免来得太快了。
事情牵扯到禁军指挥使，要动这种人物，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大人，找到了！”
差役翻来找去，还真在一箱衣物的最底下找到了一封信。
刘大人接信一看，扬声道，“沈大小姐，你还有何话说？”
扫雪道：“我们小姐这几天都不在府上，这信说不定是别人塞进来的！”
“这是栽赃嫁祸！”
“是与不是，审过才知。”刘大人一摆手，就要将人给带走。
到了此时，沈云烟已知自己彻底陷进了慕沉的圈套中了，反而冷静下来，“大人，可否让我亲眼看看此信。”
刘大人打量她一眼，倒有些佩服她到现在还面不改色的淡定，心想她一个女子，就算想毁灭证据，这么多人看着，也决计不会让她得逞，便把信给了她。
沈云烟接过信，看了不由心惊。
这封信是写给太子的，内容是劝他下定决心，谋划宫变，又列出了朝中有哪些人物可以联络拉拢，其中就有那位右指挥使。
内容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这封信模仿她的笔迹和语气太像了，乍一看她都要以为是自己写的。笔迹可以模仿，对方是怎么模仿她的遣词造句，用语习惯呢？
她沉吟不解。
“小姐，再怎么拖延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沈云烟将信交还，道：“我跟你们走。”
“小姐！”
“越到此时，越要冷静，别自乱阵脚。”
“嗯，我们等小姐回来！”
刘大人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们主仆情深，直到沈云烟走过来说，“刘大人，我爹还在病中静养，案子既然还未审，不必惊动府中其他人，也算是体恤老臣，你说呢？”
他是真的对这位沈小姐另眼相看了，“就依小姐所言。”
在沈云烟要求下，大理寺一行人带着她低调离开了沈府，虽然避免了府中一场轰动，但风言风语还是不可避免的传开了。
柳姨娘听着心腹传话，“你亲耳听到刘大人说‘谋逆’？”
“是，那些人在大小姐院子里搜了一阵，就将人给带走了。”心腹丫环道，“秋霜阁那些人都跟失了魂一样，我看大小姐这次惨了。”
柳姨娘眼下挂着硕大两个黑眼圈，昨夜娇娘被带走了，她何尝不是跟失了魂一样？
她现在连幸灾乐祸的力气都没有了，反而更加提心吊胆，那可是谋逆啊！沈云烟想救太子，就要他们全家上下陪葬？
她的心怦怦直跳，耳边阵阵耳鸣，头也有点发晕，这几个月来，她的身体一直不好，一开始是让那絮雨给气的，后来又担心老爷病情，到现在娇娘又来折磨她。
她太了解娇娘了，她当时喊了那声三皇子，那御妖令肯定就是三皇子给她的。
但娇娘能喊，她不能喊，污蔑当朝皇子也是大罪，她喊那声沈云烟纯粹是为了泄愤罢了。
三皇子想借娇娘的手杀了老爷？！
一想到这层，她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她觉得老爷不行了，娇娘攀上三皇子是一条出路，没想到竟然是一条死路。
三皇子从头到尾都想利用她们。
她猛地睁开眼睛，“去，给柳侯府上送信……”
大理寺监牢。
监牢深处地下，秋夜里又阴又冷，阵阵寒意入骨。沈云烟靠着湿气沉沉的砖墙，用指甲在墙上刻下一道白痕，边控制不住的咳了两声。
墙上留下白痕三道，她被带回大理寺已过去三日。
三日来，大理寺换着人审她，就为了逼问出她和太子谋划宫变的细节。
沈相嫡女的身份让他们还有所顾忌，没有对她用刑，但频频提审也让她身心俱疲，她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纵然她心志坚强，足够机警，能避开他们提问中的种种陷阱，几天周旋下来让她元气大伤，更让她无暇思考这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她隐约觉得，某个勘破全局的关窍就在眼前，她却始终无法抓住。
到底是什么呢？
从骨头里冒出一阵寒意，让她连思考都有些费力，她不由得抱紧了双臂，咳嗽不止，风寒发热，令她头脑更难保持清醒。
这种昏昏沉沉的时刻，她竟然想起了谢孤峤。
一想起他，就觉得造化弄人。
她有朝一日竟会喜欢上一个和尚，她更没想到，她才刚刚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心意，因他的回应而高兴的时候，就有冷水淋头，浇灭她一腔欢喜。
她纵有飞蛾扑火之心，也没想过要将佛灯扑灭，陷世间于一片暗昧。
她想，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要是她死在狱中，和他分开时的一面，竟成了永诀么？
她心中微微酸涩。
这时，幽暗甬道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还差